海涅曼正和一男一女聊得火热。见到夏恩，他连忙把夏恩拉过来，介绍道：“这位就是最近声名鹊起的作家夏恩。这两位是评论家西蒙斯夫妇。”

    “很荣幸认识你们！”夏恩与两人握手，行过贴面礼。

    “夏恩先生，听说您去过清国，对吗？”西蒙斯先生长了张标准的英国绅士脸。黄色的头发向后披在头顶，蓄了两团厚重的胡须。

    “我祖父在我小时候曾带我去过。”夏恩重复着自己的谎言。

    “您对那个神秘的国家了解多少呢，”西蒙斯太太一脸崇拜地看着夏恩，“我听说那里的女人脚都很小，她们从小就学习弹琴和绘画，还会用很细的丝织衣服，这些都是真的吗？”

    西蒙斯太太对清国的了解倒是倒差不差，没有问出是不是‘清国人都会武功，能飞檐走壁’，或者，‘清国人是不是都饿死了，吃不饱饭’之类的离奇问题。

    夏恩笑了笑，一一回答：“是的。清国女人追求三寸金莲的美。您知道三寸金莲吗，就是巴掌大小。因此她们从小就开始裹脚，长大了也像小孩子的脚一样。一般来说，清国的那些出身高贵的女性，都会学习各种东西，养成一种端庄秀丽的模样。”

    “她们都好美好厉害啊！”西蒙斯太太赞叹道。

    “哼，”西蒙斯先生轻轻地哼了一声，道：“这些都是表象罢了，凯蒂。我听去过清国的朋友说，他们那里的人连衣服都穿不上，甚至把我们丢掉的食物当做珍馐。”

    夏恩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很快，发售会就开始了。人员陆陆续续到齐，坐在海涅曼提前准备好的椅子上。整个会场的编排非常高效整齐，很有现代风格，就算是21世纪的人误闯进来，大概也只会问一句，你们在做什么，而不会怀疑自己穿越了。

    夏恩和严复分两边坐在前头。一个戴眼镜的记者询问夏恩道：“夏恩先生，据说您把这次的故事背景放到了遥远的清国。请问，男女主角去清国是做什么呢？”

    “哦，是这样的，”夏恩回答，“在故事里，清国一个叫湄潭府的地方发生了瘟疫。我们的男主人公是一位生物学家，因此前往湄潭府做调查，并且帮助当地人摆脱瘟疫。”

    英国人显然喜欢这种他们前往拯救落后偏僻的民族和国家的叙事，夏恩能明显看到到场的人脸上透出的兴奋劲。

    “那最后他们成功了吗？”记者又问道。

    “当然。男女主人公经过辛勤的工作和无私地付出，最后成功的阻止了瘟疫。只是男主角染上病重，客死他乡。”

    “哦……”夏恩刚一说完，便听到下方传来低低地叹息声。不少淑女甚至掏出手帕，装模作样地开始抹眼泪。

    “在您的书里，清国是一个地大物博，美丽动人的国家。对吗？那里的人礼貌，善良，热情，勤劳。请问，这些都是真的吗，严复先生？”这次，记者的目标转向了另一边的严复。

    事实上，这些提问都是夏恩和海涅曼排练好的。明明是一个爱情故事，但在海涅曼和夏恩地安排下，它像是变成了对清国的拯救行动。一个社会地位高的科学家，和一个出身高贵的妇女，两人赶赴一个陌生的国家，为拯救当地愚昧无知的人民而奋斗，在经历误解，冲突后，终于达成了目的。但男主人公却不幸地去世。

    这完全符合如今英国人对他们领导世界，拯救世界的幻想。这会对作品的销量有好处。

    严复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不愿回答记者的问题。他沉默了好久，才开口道：“大清没有叫湄潭府的地方。就算发生瘟疫，也不需要别人来帮忙。”

    “……嗯？”严复话一说完，下方便爆发了小小的混乱。人们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什么。夏恩自己也愣住了。按照剧本，严复应该是赞同记者的说法，并且夸赞夏恩把清国描写得真实准确。

    也不知道严复为什么突然变了卦。

    “湄潭府是一个虚构的地名。”夏恩连忙救场道，“男女主角也是和当地人一起为阻止瘟疫而斗争。”

    那名记者却像是被严复的傲慢激怒了。他没理会夏恩的解释，又追问严复道：“严复先生，您的意思是，清国是一个可以靠自己拯救自己的国家吗？”

    顿了顿，年轻的记者又毫不客气地接着追问道，“那为什么，清国会在与日本这样一个弹丸小国的交战中，输给对方，最后赔款割地呢？”

    记者指的是不久前才发生的甲午中日海战。

    这个问题冒犯性就十足了。夏恩望向后方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威廉·海涅曼。后者环抱着双臂，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与海涅曼一连工作了几天，双方已经有了些许默契。看海涅曼的反应，夏恩便知道这也在对方的计划之中。稍微一想，夏恩又意识到，这是为了制造话题。

    只有争端，才有话题。单方面单纯的吹捧《面纱》，关注度是不够的。

    严复的脸色瞬间就红了。他拂袖而起，便想要离开。但环顾一周之后，又坐了下来，望着记者，一板一眼地回答：“兵者，诡道也。胜败乃兵家常事。岂止我大清有败仗，纵观过去千年历史，英国就没有战败之日乎？”

    “可是，若是由我英国参战，又岂会败给区区日本？”记者傲慢地回答，“恐怕，那边缘岛国只会吓得不战而降吧！”

    这一番话，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激起了在场人的热情。记者们刷刷抄写，与会人群低声交流。严复虽听不清他们讲的内容，但也大致能够猜到，不由得面红耳赤。

    “严复先生，”记者站在自己的土地上说话就是硬气，他见严复不答，又进一步逼问道：“请问，在您看来，既然‘地大物博，强大昌盛’的清国，为什么会落到输给日本的境地呢？”

    严复望着记者，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清廷腐败，百姓愚昧。其实其中症结毛病，严复怎么可能不懂。但他又怎么可能在异邦他乡说出来呢。

    见严复还是不答，记者这次转向了夏恩，道：“夏恩先生，既然您这么了解清国，那您觉得原因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