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嘈杂喧嚣。

    等离开海涅曼的办公楼老远，夏恩才大口大口呼吸，苦笑着说道：“威廉·海涅曼就像疾风暴雨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他给人感觉值得信任，对吧？”丹尼尔斯道。

    “这倒是。”

    夏恩回忆着在海涅曼办公楼的所见所闻。维多利亚时代最大的特色之一，就是不把人当人。像海涅曼那样还会在办公楼里拿出房间做休息室，安置抽水马桶的做法，已经可以说是慈善资本家了。看上去，就算是印刷工人，也很喜欢他们的老板。种种迹象都让人对海涅曼抱有好感。

    至于海涅曼那种像有个人在他后面追着他做事儿的风格，这只是个人习惯，适应一下就好。

    回到住处。

    取下帽子，脱了外套。夏恩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

    又是爱情……从昂温到海涅曼，这些出版商都希望夏恩写作爱情相关的小说。这反而让夏恩想要快点摆脱这种情况。他可不想像张恨水先生一样，明明有《秦淮世家》《巴山夜雨》这样针砭时弊的小说，也有《纸醉金迷》这样集大成的作品。但人们只会记住他是鸳鸯蝴蝶派的言情小说家。

    夏恩一边喝着酒，一边散漫地从脑子里寻找素材。

    《洛丽塔》不行，禁书。《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儿子与情人》，不行，禁书。进入20世纪之后，作家们为了反抗维多利亚时代的道德传统，偏爱描写一些出格的东西。但现在还是维多利亚，可以有，但最好别。《了不起的盖茨比》，时代差别太大，改都没法改。《霍乱时期的爱情》？得了吧。《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本书带有明显的现代主义色彩，对于当前的时代来说，英国人也许会接受。但太冒险了，不符合稳定的原则。

    夏恩把脑子里能记得的书梳理了一遍，明明那么多经典的世界名著可以用，但却要限定爱情，也真是有病。

    但威廉·海涅曼买到了夏恩的两本书版权，这份心意还是要有所回馈。

    夏恩咬着嘴唇，在稿纸上写下“面纱”两个字。

    《面纱》是萨默塞特·毛姆的小说。讲述了一个一心想要靠钓个金龟婿进入上流社会的名为凯蒂的女人，在匆忙嫁给生物学家瓦尔特后，发现生活枯燥无聊。

    在瓦尔特把凯蒂带到HK后，凯蒂爱上了外交官查理。查理也是已婚之夫。两人奸情败露后，瓦尔特要求凯蒂在嫁给查理和赶赴瘴气之地湄潭府之间做抉择。但当凯蒂找到查理时，查理暴露出自己自私自利的一面，拒绝了凯蒂并指责凯蒂疯狂而自私。

    生无可恋的凯蒂跟随瓦尔特前往湄潭府，结果染上霍乱的却是瓦尔特。反之，凯蒂在湄潭府通过自己的劳动和努力，获得了当地人的爱戴。瓦尔特死后，凯蒂回到香港，与自己的父亲和解后远赴巴哈马群岛。凯蒂决心生下孩子，且希望她是个女孩。凯蒂要将她培养成一个独立自由的女性。

    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尤其是工业革命完成后的末期。英国人在文学中关注的无非是三件事情：家庭伦理，殖民扩张和对英国衰落的担忧。《面纱》这本书很好的抓住了前两个卖点。毛姆写出来能够出版十万册，不能夏恩照搬就连一万册都卖不出去吧？

    夏恩搬出自己新买的打字机，开始噼里啪啦地输出自己脑海中记得的内容：

    “凯蒂随自己的丈夫来到香港后，发现自己很难接受眼前的现实——她的社会地位由她丈夫的职业所决定……”

    “……我知道你愚蠢、轻浮，脑袋里空空的，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的想法都很粗俗、平庸，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只是个二流货色，但是我爱你。”

    夏恩的打字速度还是很快的，因为不太需要自己构思剧情，他能够完成大概一小时千多字左右的输出。

    等到打出厚厚一叠稿纸的内容后，夏恩喝光杯中的酒，好好地睡了一觉。

    …………

    办事员引着夏恩走进威廉·海涅曼整洁得很现代的办公室。

    威廉·海涅曼手握着一份书稿抬起头来，看了夏恩好一会儿才起身，伸出手欢迎道：“夏恩先生。”

    “海涅曼先生。”夏恩与对方握过手，将面纱的手稿递去。

    办事员关了门离开。

    威廉·海涅曼接过手稿瞄了一眼：“面纱？”

    “别揭开那些活着的人们称之为生活的华丽面纱：尽管这都是些不真实的假象……雪莱的诗句。”

    夏恩坐下，十指交扣放到膝头，“我们的生活就像面纱，只有揭开它才能看到真相，不是吗？”

    威廉·海涅曼点点头，坐下，翻开文稿。

    面纱的手稿大概十万字左右。威廉·海涅曼当然不可能一一看完。凭借着多年出版的经验，他只需快速向后扫视就能大致知道书稿好坏。好书是各有不同的，但不受欢迎的书稿千篇一律。

    它们大多文辞糟糕，内容空洞，人物苍白，剧情推动生硬。更为致命的是，它们往往不具备一读的价值。哪怕是作为下三路的惊悚悬疑小说出版，都显得拙劣。

    夏恩又不是第一次被审稿了。他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忐忑。如果过不了，大不了就重写一份。但怎么想也过不了的理由。

    他悠闲地喝着办事员送进来的咖啡，静候威廉·海涅曼审读文稿。这花费了不少时间。夏恩也是第一次遇到需要读这么久，也不知道威廉是沉浸进去，忘了时间，还是别的原因。

    夏恩能感受到威廉·海涅曼的慎重。这是两人合作的第一本书。海涅曼需要证明自己的眼光，而夏恩则需要保持自己的销量和声誉。一离开昂温出版社，销量就暴跌。这光是想想就让人崩溃。

    良久，威廉·海涅曼终于长出一口气，放下文稿。

    夏恩方下翘着的二郎腿，问：“怎么样，海涅曼先生。”

    海涅曼揉着太阳穴回答：“中规中矩。”

    中规中矩？

    威廉·海涅曼无法想象夏恩听到这个评价有多吐血。面纱可是十万册的畅销书，这是中规中矩能评价的吗？

    不过转念一想，夏恩又有些了然。这可能只是意味着，威廉·海涅曼对夏恩有极高的预期，而这本书只是堪堪让他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