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七星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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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乌龙岭武松失臂膀 昱岭关时迁放火炮

    词曰:

    山河纷乱,干戈四起。

    危难时,该现真义。

    奈何贼子,祸萧墙,鼠行为己。

    乌龙岭,武二断臂。

    睦州城下,凌振施力。

    鼓上蚤,偷关摧敌。

    菜园张青,乱中丧,二娘寡居。

    招安路,荆丛绝地。

    上一回书讲到,杨志三人斗杀雷横一队追兵,困在渡船中顺流漂下。渡船触了礁石,撞得散了,都落入江水之中。临入水时,杨志一把薅住玬儿发髻,死不撒手。待二人挣扎浮出水面时,却见淇儿抓着一块船板,正嘶声喊叫着玬儿名字,满是哭腔。

    原来淇儿、玬儿自幼在钱塘江畔长大,虽无十分水性,终还是凫得水皮儿、采得藕朵儿、摘得菱角儿。三人之中,反倒是杨志水性最差,兀自在江水中扑腾,已吃了几口浊水。

    忽的,自水下一股大力浮上来,驮起杨志——正是青花骢。真个好马,驮了杨志便向岸边游。玬儿乖巧,一把拽住马尾,另一手拉着淇儿,凫了约一盏茶功夫,已至浅滩。却见青花骢搏命嘶鸣一声,竭力一纵,带着三人扑倒在沙洲上。

    它再就地一滚,努力站起身,向岸上走几步,便轰然倒下,再不挣扎。圆溜溜马眼淌下一行清泪,慢慢合上了。

    杨志爬起身奔到青花骢身旁,才看到马的脖子根处,有一条刀痕,长有尺许、深可见骨,已被江水浸得伤口发白,不再有血水渗出。

    杨志抚马身痛哭,为这匹爱马、为两个忠仆、为贺氏,也为了失去的梁山大义,还为了自己挥之不去的命势厄运。二女见他哭,也不免默默垂泪。

    待停了哭泣,杨志起身四下看,十来丈处恰是一个沟壑,中间有

    个深坑,可容青花骢遗骸。便攒些气力,拖马身行几丈远,喘息几口再拖几丈远。一番激斗,再落水扑腾,哪里还剩得气力?到第三次,终将马身拖至坑边,推下去,再覆土掩埋。

    杨志搜检身上,幸喜腰刀未失,便寻块船板,思量刻字给爱马立牌。猛可想起贺氏、杨青、杨龙尸骸已随渡船,被江水冲走了,连一件遗物都不曾留下,不得入土。恨得他擎出腰刀,发起疯癫,将这块船板劈个粉碎。此正是:

    爱马有幸眠土安,亲友何辜葬江滩?

    都言天眼善恶辩,也效昏聩糊涂官。

    杨志葬了青花骢,喊玬儿、淇儿计点一下身畔物品。所幸三人贴身所缚包裹,皆不曾丢失。杨志尚余那把腰刀,玬儿的解腕刀早不知落在哪里。淇儿精细些,川弩包裹也还在身上拴着,只耗费了贺氏用去的一支箭矢。最可奇的是,交与她的三锭官银,竟还在身上。

    玬儿惊奇道:“你落水时,银锭这么重如何凫水的?怎不知丢了它?真个是‘舍命不舍财’!”淇儿也不与她争辩斗口。三人整理停当,杨志要过川弩自己背着,三人离了江岸,寻人烟稠密处打尖。身边有银钱,杨志购辆骡车,让儿女坐进去,自家赶着往杭州去。

    一路上渐渐显出接战场面,残垣断壁越来越多,弃荒田亩亦是越来越多。行走五七日,不眠晓行夜宿。五月十六那日,三人行至杭州,先奔水仙庙去,那里已是一片残垣断壁。

    二女离家十年,思念故居心切,都跳下骡车,撒腿往自家旧宅跑。待到近前,不知高低,都叫一声苦:故宅已是一片瓦砾堆,余火还未熄灭。旧时此间杨柳依依,楼阁掩映,却遮住了视线。此时树木凋零、瓦砾遍地,没了遮眼物,竟可直望西湖水面。望湖亭独自一个守着湖水,烟波雾里、孤山暗影衬着,说不尽那般凄惨悲怆。

    三人商议如何在杭州落脚。旧宅已毁,连这一片都寻不出个整屋子,杳无人迹。淇儿到底比玬儿年长几岁,对杭州城垣更熟悉些,便提议三人去六合寺附近看看。因那边临江偏僻,原就无有驻军,估计兵祸未毁。

    杨志听了,三人便驱骡车前往一看,真个是兵祸幸存之地,寺院、塔林皆未被毁。寺院建院尊者豁达老和尚的六合偈“戒能和同修,身能和同住,见能和同解,利能和同均,意能和同喜悦,言能和无争”在周遭传颂甚广。

    只是当下周遭虽民宅尚存,但居者寥寥,无一丝热闹。三人正希图僻静安全,便在一片唤作“白箬铺”的村坊,赁个小院落下脚。三五间房舍、一两亩院落,内有水井,总还算整洁。乱世时房屋不值什么钱,玬儿心善,一口应了主人家要价,一丝一毫都不争竞,倒弄得房主愣呵呵的。

    隔天杨志骑了骡子进杭州城奔州衙处,访寻梁山军去向,兼查询张琨下落。进得城来,却见煞是萧条,街上绝少人影。

    杨志寻家米店,兼售卖面饼饭团的,买了一口袋面饼,就势与主人家攀谈。那人道:“你既是在六合寺那边住,乡间气清水丽的,没事进州城作甚?城里正闹瘟疫,死得十室五空的。有些门路的人都逃去城外了”。

    杨志乱扯一气:“洒家家里断粮了,没奈何才来城里购些吃食。家中妻儿饿得哭。”

    那人道:“一听你就不是杭州人,六合寺往西三里,便有一个小寨子唤作黄花塘,逢五逢十皆有集市,什么购不得?还跑十来里进州城采买?”

    杨志道:“有街坊央求洒家,打听梁山军内亲眷,是故进城来。”

    那人正色道:“三日前梁山军刚刚起兵走了,现下杭州城里是副都督刘光世镇守。梁山军此番打城,听闻折损了十来个头领。最惨的唤作‘浪里白条’张顺,在涌金门外被城上乱枪戳死。宋先锋去西湖边建立庙宇,题名‘金华太保’,连天子都送锦袍表彰哩。听闻此番南征,在州衙后街,留了七八个患病头领,交刘都督所属医官支应。瘟疫如此厉害,得病的十有七八不得活命。”此正是:

    曾闻善战死兵戎,善溺终然丧水中。

    瓦罐不离井上破,劝君莫但逞英雄。

    自此,杨志潜身六合寺旁,一头寻访张琨,一头不时打探梁山军战况。还曾和淇儿假扮军医,给张横,穆弘,孔明,朱贵,杨林,白胜六个患病头领送去药丸,略尽情义。

    玬儿整日吵着要找张琨复仇,杨志只得陪着她,在杭州周遭乱找,乱世中哪容易如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五月十二那日,张招讨差人赍文书来,催促梁山军进兵。宋江与吴用请卢俊义商议:“此去睦州,沿江直抵贼巢;此去歙州,却从昱岭关小路而去。今从此处分兵征剿,不知贤弟兵取何处?”

    卢俊义道:“主兵遣将,听从哥哥严令,安敢选择?”

    宋江道:“虽然如此,试看天命。”

    作两队分定人数,写成两处阄子,焚香祈祷,各阄一处。宋江拈阄得睦州,卢俊义拈阄得歙州。

    宋江道:“方腊贼巢,正是清溪县帮源洞中。贤弟取了歙州,可屯住军马,申文飞报知会,约日同攻清溪贼洞。”

    卢俊义便请宋公明酌量分调将佐军校。宋江、吴用带领正偏将佐三十六员,攻取睦州并乌龙岭。“水浒旧人“中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及山岳散人”中鲁智深、武松分在这一路。副先锋卢俊义管领

    正偏将佐二十八员,收取歙州并昱岭关,“水浒旧人“中林冲及“山岳散人”中朱武、史进、陈达、杨春、李忠、张青、孙二娘,都分在这边。还有一路,燕青随着柴进领命诈降,已先去往清溪洞了。

    先说宋江部领大队人马军兵,离了杭州,追战杭州败退的南军“宝光国师”邓元觉并“元帅”石宝。

    首战富阳县阵上,吕方、郭盛、朱仝三将夹攻石宝。石宝战不过三将,分开兵器便走。宋江鞭梢一指,直杀过富阳山岭。石宝军马于路屯扎不住,直到桐庐县界内。宋江连夜进兵,过白蜂岭下寨。

    当夜差遣解珍、解宝、燕顺、王矮虎、一丈青取东路,李逵、项充、李衮、樊瑞、马麟取西路,各带一千步军,去桐庐县劫寨。待解珍等引着军兵杀到桐庐县时,已是三更天气。宝光国师正和石宝计议军务,猛听的一声炮响,众人上马不迭。急看时,三路火起,诸将跟着石宝,只顾逃命,哪里敢来迎敌。三路军马,横冲直撞杀将来。

    温克让上得马迟,便望小路而走,正撞着一丈青、王矮虎,并辔拦住去路。

    扈三娘冷眼示意王矮虎去斗温克让。王英有些胆怯,一脸谄媚对扈三娘道:“亲亲好娘子,便饶了小人吧。俺这点功夫,跟娘子比实在是天上地下。”

    扈三娘鄙夷道:“你在人前口称英雄无敌。我多番给你面皮了。此刻上阵,大男人气概哪儿去了?”

    王英赔笑道:“休言男人女人。自你嫁我时起,人前咱是夫妻,人后你便是魔头,我便是小鬼儿。你何曾让我当过男人?”

    扈三娘道:“我早已说过,扈家庄百余口亲眷,皆命丧那人之手。做我男人,先替我报仇。”

    王英接口“俺不能替你报仇,也不指望做你男人。宋江将你许配与俺,你不快活,俺也不快活。待此番挣了性命,得了朝廷封赏。你我各奔前程。就按说好的,你替俺御敌保命,俺在宋江那里护你周全。”

    二人嘟嘟囔囔说个不休,温克让骑在马上,战也不是,逃还不耻。实在等不得了,便一催马冲起来,举刀向王英就劈。王英正说话哩,哪顾去看敌手?温克让刀已劈至头顶,他才觉警,慌忙抬枪去隔。那边扈三娘早偷眼瞧见温克让冲过来,本待迎敌,却见他刀劈王英,思量这是瞧不起自己女将,好胜心起,手中双刀后发先至,霍地已至温克让面门。温克让大惊,忙使一个“铁板桥”功夫,往后躺倒身子,躲过扈三娘双刀。自己手中长柄刀便使岔了力,竟劈在所乘战马颈上。马倒了,人便摔在地上。

    王矮虎被劈一惊,胡乱一挡却没磕着兵刃,刚刚凝神看时,温克让竟然刀劈坐骑,再摔于马下。杀敌能为有限,绑人却是行家。王矮虎欢叫一声,纵身扑在温克让身上,解了系甲绦捆住他。

    二人回营献温克让请功,宋江教将功劳记在王英名下,扈三娘一言不发。吴用献言,教把温克让解赴杭州张招讨衙前斩首,宋江许了。

    探马来报,李逵和项充、李衮、樊瑞、马麟未遇抵抗,已进入桐庐城。这几个带头抢掠,杀商人放明火,半座城池皆遭毒手。宋江见报,催趱军兵,拔寨都起,直到桐庐县驻屯军马,却未责罚这伙乱兵。

    次日,宋江调兵,水陆并进,直到乌龙岭下,过岭便是睦州。此时宝光国师引着众将,都上岭去把关隘,屯驻军马。那乌龙关隘,正靠长江,山峻水急,上立关防,下排战舰。宋江军马近岭下屯驻,扎了寨栅。步军中差李逵,项充,李衮,引五百牌手,出哨探路到乌龙岭下,上面檑木炮石打将下来,无计可施。

    宋江又差阮小二,孟康,童猛,童威四个,先调一半战船上滩。当下阮小二带了两个副将,引一千水军,分至一百只船上,摇旗擂鼓,唱着山歌,渐近乌龙岭边来。原来乌龙岭下那面靠山,却是方腊的水寨。那寨里也屯着五百只战船,船上有五千来水军。当日阮小二等,乘驾船只,从急流下水,摇上滩去。

    南军早用大松杉木穿成五十连火排,排上都堆草把,草把内暗藏着硫黄焰硝引火之物,把竹索编住,排在滩头。待阮小二等上滩,乌龙岭上旗号一招,金鼓齐鸣,火排一齐点着,望下滩顺风冲将下来。童威,童猛见势大难近,便把船傍岸,弃了船只,爬过山边,上了山,寻路回寨。阮小二和孟康,兀自在船上迎敌。火排连烧将来,阮小二急下水时,后船赶上,一挠钩搭住。阮小二心慌,怕吃他拿去受辱,扯出腰刀,自刎而亡。孟康见不是头,急要下水时,火排上火炮齐发,一炮正打中孟康头盔,透顶打作肉泥。

    乌龙岭上宝光国师并元帅石宝,见水军总管得胜,乘势引军杀下岭来。梁山军败退至桐庐驻扎,南兵也收军上乌龙岭去了。

    次日,解珍,解宝装作此间猎户,欲爬上山去,放一把火,惊敌夺隘,却不想恶人做一世猎户,一块儿被射死在乌龙岭边。

    宋江自此只在桐庐县驻扎,按兵不动。一住二十余日,不出交战。这一晚吴用来宋江帐中,低声禀报道:“雷横去追徐宁宝甲,却被杨志得去了。回来的军士说,他几人先被雷横派去汴梁路途上,截杀杨志。埋伏等候十数日,也不见他露面。只得回丹徒县寻雷横复命,却被县里人告诉‘雷横、杨志和驻丹徒县兵马提辖单汴,都一遭儿失踪了。’这几个军士只得回来,因我大军开拔,今日才回到营中。”

    宋江闻听失色道:“如此说来宝甲已是无了踪影否?”

    吴用低了头“此刻仅知是在杨志身上。但杨志生死不知,现下无法追踪了。”

    宋江问:“丹徒县说,三人失踪,最后情由怎样?”

    吴用道:“据说五月初三夜里杨志逃去,还放火烧了县衙,再无

    踪迹。单汴和雷横是五月初四日间,带了七八个县里军士,坐县里缉盗快船过江,来杭州报讯时,在江里失踪的。”

    宋江问:“那缉盗船何在?”

    吴用道:“均是不知。”

    宋江大怒:“缉盗船便是线索,如何不去查?”

    吴用道:“小可已经派人回丹徒县,沿江两岸查访去了,只是来回路上皆需时日。现下已是六月初八,待查访回来,怕不是要七月间了。”

    宋江道:“你只管去查,休论时日。大军得胜还京,也须至八九月,就延挨至上元节,又有何妨?”

    吴用再问:“雷横、杨志都离了行伍,若还朝时,如何上报朝廷,这二人行踪。”

    宋江冷笑一声:“雷横么,若是回得来,夺得甲,编造个杀敌之功,也就对得起他了。此刻先记他个‘战场殒命’便是。杨志那厮待班师前,让丹徒县申报一个‘染病未痊,葬在县境’就是。只要让头领们不生疑,朝廷谁关心谁个死,哪个活的。”

    吴用喏一声,心想:“这黑三郎面黑心更黑,不惹他嫉恨方是自家存身之道!”此正是:

    千年枭雄比厚黑,孟德开篇仲达随。

    宋家三郎锅底色,摇扇酸文镔铁锥。

    再延挨十来天,已入七月天气。宋江这路人马,仍是按兵不动。忽有探马报道:“朝廷又差童枢密赍赏赐,已到杭州。听知分兵两路,童枢密转差大将王禀,分赍赏赐,投昱岭关卢先锋军前去了。童枢密即刻便到,亲赍赏赐。”

    宋江见报,忙与吴用众将,离县二十里迎接。那童贯来到县衙里开读圣旨,便将赏赐分给众将。宋江等参拜童枢密,随即设宴管待。

    童枢密问道:“征进之间,多听得损折将佐。”

    宋江垂泪禀道:“奉敕来征方腊,未离京师,首先去了公孙胜,驾前又留下了数人,进兵渡得江来,但到一处,必折损数人。近又有八九个将佐,病倒在杭州,存亡未卜。前面乌龙岭厮杀二次,又折了几将。盖因山险水急,难以对阵,急切不能打透关隘。正在忧惶之际,幸得恩相到此。”

    童枢密道:“今上天子,多知先锋建立大功,后闻损折将佐,特差下官引大将王禀,赵谭,前来助阵。已使王禀赍赏往卢先锋处,分俵给散众将去了。”随唤赵谭与宋江等相见,俱于桐庐县驻扎。

    次日,童枢密整点军马,欲要去打乌龙岭关隘。吴用谏道:“恩相未可轻动。”给宋江使个眼色,二人密谋。吴用道:“这个太监必是得了圣意,军前催我等进兵的。见先锋哥哥不接话头,便说‘自家

    去打乌龙岭’,实则又是威逼。此刻已是搪塞不住了,先锋哥哥该当机立断。”

    宋江岂不知童贯意思?只是还想拖几日接仗。见吴用所言,不无道理,便回身满脸堆笑,恳请童枢密守把桐庐县,自家领军进剿。说了一大船谄媚好话,终于让童贯开颜。

    宋江让宋清留在桐庐县里,拨一库银两钱帛在彼。命宋清竭力巴结好童枢密及一干禁军老爷。自领花荣、秦明、鲁智深、武松、戴宗、李逵、樊瑞、王英、扈三娘、项充、李衮、凌振等十二个头领,取小路偷过乌龙岭。

    王矮虎、一丈青两个带一队人当先哨探,正迎着南军将佐郑彪军至。一丈青更不搭话,催马便斗郑彪,王矮虎在侧观战。

    这扈三娘与郑彪斗到八九合,那边王英见郑彪气力不加,思量捡个便宜,便催马上前夹攻,却被郑彪一枪戳下马去。一丈青愤怒,急舞双刀冲过去,郑彪回马便走。待一丈青赶将来,郑彪偷手去身边袋内摸出一块镀金铜砖,扭回身,看着一丈青面门上只一砖,打落下马而死。有一篇赋,单叹扈三娘,道是:

    美貌欺海棠,肌肤羞芙蓉。纤手持宝刃,香汗湿征袍。

    眼溜秋波,百种妖娆谁折取;卧薪尝胆,待将血仇斩尘埃。

    无良大头巾,竟把瑶琴付樵客;小悍妇,便凭粉拳拒渣男。

    怜能战佳人,护不得高堂安卧;叹一场春梦,枉留却清白身躯。

    后面鲁智深、武松一路杀来,见伤了王英、扈三娘,怒不可遏。鲁智深手掿禅杖,劈面砸在郑彪马腿上,那马扑的倒了,颠郑彪摔在地上。鲁智深再上前补一杖,恨不得将郑彪砸成肉饼。谁料禅杖抡高了,被树枝隔了一下,失了准头,砸在郑彪头旁,崩他半脸砂石。那郑彪也是虎将,一翻身跳起来,拾起地上铁枪,正好架住鲁智深砸来的第三仗,堪堪接得住,二人交起手来,一时胜负难分。

    武松冲过扈三娘身畔时,见她尚有气息,便停步俯身,待扶她起来。扈三娘额上一个血洞,已身躯颤抖、目光离散。手中握着一物,是她落马后竭最后之力自怀中取出的,是个小包裹,递与武松说一句“给林冲”,言罢气绝。

    阵仗里武松无暇多想,揣了包裹入怀,便再冲杀起来。

    南军后队里“睦州管领”夏侯成、“灵应天师”包道乙带兵冲过来。夏侯成抢步上来,夹攻鲁智深。恰好武松赶到,四个人分两伙儿,闪转腾挪,开阖有序,对阵酣斗。

    看看转过来,武松对上郑彪,鲁智深对上夏侯成时。那夏侯成力怯,吃不住禅杖重击,卖个破绽,拖了器械转身便逃。鲁智深斗得正酣畅,哪容他逃?紧追着他穿林过涧,一时不见了踪影。

    这边武松这两口戒刀,左右缠着郑彪,逼得他渐渐只能办得些遮

    拦,行将落败。骑匹马站在高处的南军“灵应天师”包道乙,深恐郑彪丢了命,便向鞘中掣出一口剑,有名唤作“玄元混天剑”。乃是包道乙一生得意的武功,百步之内,撒手飞出去,从不落空。

    此时他执剑在手,专等武松侧过身时,将这口剑掷出,从半空飞下来,正砍中武松左臂,血晕倒了。郑彪恰好候得了这个便宜,转过铁枪来戳武松。

    说时迟那时快,一枝快箭飞来,正中郑彪盔缨,连头盔都带飞了。郑彪一愣时,马快棒沉,秦明已冲至他身前。趁那厮愣怔,秦明一狼牙棒扫开郑彪天灵盖,红白脑浆四溅,倒地而亡。后队人马冲到,杀散南军。

    待武松醒来,这一场厮杀听声音早已移在岭下山脚处了,他身边只剩几个亲随人,各执器械守护着。武松先问是何物伤了俺,众人找过那口混天剑与他看。武松看了看那口剑,示意亲随收了。再忍痛查看咱家伤处,只见左臂已自肘手处砍坏,筋骨俱折,只剩一些皮肉连着,也伶仃将断。遂一发狠,自把戒刀去将那一点皮肉割断了。疼得大叫一声,再晕过去了。

    此时宋江带后队行至,看见武松重伤,也不免心生疼惜之意。吴用却还有想法,便叫军校抬着武松,随队行军。

    有诗叹武松断臂,言道:

    皆言武二步下魁,镔铁双刀神州摧。

    魔剑斩去左边手,把江南涤一回。

    宋江引军偷过乌龙岭,再回身四面攻打关隘。岭上石宝、白钦拼死抵敌。郭盛首先奔上山来夺岭,未及到岭边,山头上早飞下一块大石头,将郭盛和人连马打死在岭边。混战中,马麟被白钦一标枪标下马去,石宝赶上,复了一刀,把马麟剁做两段。燕顺见了,便向前来战时,又被石宝一流星锤打死。

    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将,见石宝如此凶猛,也不顾甚的脸面风度了,一齐向前,团团围住石宝厮杀。这边戴宗、李逵、樊瑞、项充、李衮、凌振等等众将步行,都杀上岭来。石宝以一敌四,战不赢、逃不出,再看见四边全无去路,恐吃捉了受辱,便用劈风刀自刎而死。花荣手快,夺了这口宝刀在手。

    那厢吕方却好迎着白钦,斗不到三合,白钦一枪搠来,吕方闪过,白钦那条枪从吕方肋下戳个空,吕方这支戟,却被白钦拨个倒横。两将都弃了手中军器,在马上你我厮相揪住。正遇着山岭险峻处,那马如何立得脚牢?二将使得力猛,连人和马都滚下岭去,攧死在岭下。

    梁山军攻下乌龙岭,也不歇马,待大队通过乌龙岭,便围住睦州城。辎重运至,凌振施放九箱子母等火炮,直打入城去。那火炮飞将起去,震得天崩地陷,岳撼山摇。城中军马,惊得魂消魄丧。

    包道乙飞剑伤了武松,却未敢上前取回混天剑,此时已将军马退入城中屯驻。却和元帅谭高,守将伍应星等商议:“宋兵已至,炮火轰城,何以解救?”

    祖士远道:“自古兵临城下,惟死战以解之!阵上死,总好过打破城池被擒!”当下谭高、伍应星领精兵一万,开放城门,与宋江对敌。宋江教把军马略退半箭之地,让他军马出城摆列。阵上斗将,朱仝把元帅谭高一枪戳在马下。李应飞刀杀死守将伍应星。

    那包天师拿着把交椅,坐在城头上看阵时,被凌振放起一个轰天炮,一个火弹子正打中包天师,头和身躯,击得粉碎。南兵大惧溃败,梁山军乘势杀入睦州。便请童枢密,刘都督入城屯驻,安营已了。出榜招抚军民复业,南兵投降者勿知其数。

    宋江见又折了王英、扈三娘、马麟、燕顺、吕方、郭盛,武松重伤、鲁智深失踪,遂按兵不动,等候卢先锋兵马,同取清溪。

    再说卢俊义一支人马,自从杭州分兵之后,统领正偏将佐二十八员,三万人马,取山路至昱岭关前。守关把隘的是方腊手下一员大将,绰号‘小养由基’庞万春,乃是江南方腊国中第一个会射弓箭的,手下有五千人马。

    卢先锋先差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六员将校,带领三千步军,前去邀战。

    “神机军师”朱武谏曰:“对南军不知底细,宜缓缓图之。先遣人打探清楚守将布置、地形风貌才好。”卢俊义不纳,掷下令箭,催六人出战。

    史进等六将,都骑战马,其余都是步军,迤逦到关下,并不曾撞见一个军马。史进在马上心疑,和众人一头商议,一头行进,早已来到关前。见关上竖着一面彩绣白旗,旗下立着那‘小养由基’庞万春。看了史进等大笑,骂道:“你这伙草贼,只好在梁山泊里住,掯勒宋朝招安诰命,如何敢来我这国土里装好汉!你也曾闻俺‘小养由基’的名字么?我听得你这厮伙里,有个甚么‘小李广’花荣,着他出来,和我比箭。先教你看我神箭。”说言未了,飕地一箭,正中史进,攧下马去。

    五将一齐急急向前,救得史进上马。又见山顶上一声锣响,左右两边松树林里,一齐放箭。抵挡不住,众人转身败退。待逃得过山嘴时,对面两边山坡上,那弩箭又如雨一般射将来。总是有十分英雄,也躲不得这般的箭矢。史进、石秀等六人,不曾透得一个出来,做一堆儿都被射死在关下。

    三千步卒,只剩得百余个小军,逃得回来。卢俊义闻报如痴似醉,呆了半晌。

    朱武为史进、陈达、杨春布设灵堂,痛哭一遭。卢俊义也来上柱

    香,言道:“宋公明兄长,特分许多将校与我,今番不曾赢得一阵,首先倒折了六将,更兼三千军卒,只有得百余人回来,似此怎生到睦州相见?”

    朱武擦去泪水,定一定神,答道:“古人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等皆是中原山东、河北人氏,失了地利。须获得本处乡民,指引路径,方才知得他此间山路曲折。”

    卢先锋道:“军师言之极当,差谁去缉探路径好?”

    朱武道:“论我愚意,可差‘鼓上蚤’时迁。他是个飞檐走壁的人,正好去山中寻路。”

    卢俊义随即唤过时迁,带了干粮,挎口腰刀,离寨去了。

    时迁往深山去处走了半日,来到一个去处。天色已晚,远远地望见一点灯光明朗。时迁自言自语道:“灯光处必有人家。”

    趁黑地里,摸到灯明之处看时,却是个小小庵堂,里面透出灯光来。时迁来到庵前,便钻入去看时,见里面一个老和尚,在那里坐地诵经,便敲他房门。老和尚唤一个小行者来开门,时迁进到里面纳头便拜。那老僧便道:“客官休拜。见今万马千军厮杀之地,你如何走得到这里?”

    时迁应道:“实不敢瞒师父说,小人是梁山泊宋江的部下时迁的便是,今来奉圣旨剿收方腊。谁想夜来被昱岭关上守把贼将,乱箭射死了我六员首将。特差时迁前来寻路,探听有何小路过关。万望师父指点,当以厚报。”

    那老僧道:“此间百姓,俱被方腊残害,无一个不怨恨他。我这里却无路过得关去,直到西山岭边,却有一条小路,可过关上。只怕近日也被贼人阻断了,过去不得。”

    时迁道:“师父,既然有这条小路,通得关上,只不知可到得贼寨里么?”

    老和尚道:“这条私路,一径直到庞万春寨背后,下岭去,便是过关的路了。只恐贼人已把大石块筑断了,难得过去。”

    时迁道:“不妨!既有路径,不怕他阻断了,我自有措置。既然如此,小人回去报知主将,却来酬谢。”

    老和尚道:“将军见外人时,休说贫僧多口。”

    时迁道:“小人是个精细的人,不敢说出老师父来。”

    当日辞了老和尚,径回到寨中,参见卢先锋,说知此事。卢俊义听了大喜,便请军师,计议取关之策。朱武道:“若是有此路径,觑此昱岭关唾手而得。再差一个人和时迁同去,干此大事。”

    时迁道:“军师要干甚大事?”

    朱武道:“最要紧的是放火放炮。你等身边,将带火炮(火药包),火刀,火石,直要去那寨背后,放起号炮火来,便是你干大事了。”

    时迁道:“既然只是要放火放炮,别无他事,不须再用别人同去,只兄弟自往便是。再差一个同去,也跟我做不得飞檐走壁的事,倒误了时候。假如我去那里行事,你这里如何到得关边?”

    朱武道:“这却容易,他那贼人的埋伏,也只好使一遍。我如今不管他埋伏不埋伏,但是于路遇着树木稠密去处,便放火烧将去,任他埋伏不妨。”

    时迁道:“军师高见极明!”当下收拾了火刀,火石并引火煤筒,脊梁上用包袱背着大炮药包,来辞卢先锋便行。

    卢俊义叫时迁取钱二十两,粮米一石,送与老和尚,就着一个军校挑去。当日午后,时迁引了这个军校挑米,再寻旧路来到庵里,见了老和尚,说道:“主将先锋,多多拜覆,些小薄礼相送。”便把银两米粮,都与了和尚。老僧收受了,时迁吩咐小军自回寨去,却再来告复老和尚,望烦指引路径。

    那老和尚道:“将军少待,夜深可去,日间恐关上知觉。”

    当备晚饭待时迁,至夜着小行者领着时迁,离了草庵,便望深山径里寻路。穿林透岭,揽葛攀藤,行过数里山径野坡,月色微明,到一处山岭。远远地望见开了个小路口。巅岩上尽把大石堆栈砌断了,高高筑成墙壁。

    小行者道:“将军,关已望见,石墙壁那边便是。过得那石壁,亦有大路。”

    时迁道:“小行者,你自回去,我已知路途了。”

    小行者自回,时迁却把飞檐走壁,跳篱骗马的本事出来,这些石壁,捻指爬过去了。一步步摸到关上,爬在一株大树顶头,伏在枝叶稠密处,看那庞万春整顿兵马,都将弓箭踏弩,伏在关前伺候。

    此时林冲,呼延灼立马在关下,大骂:“贼将安敢抗拒天兵?”庞万春督促军士:“此番来的是马军,皆披甲。待放近些再射。”都预备好了,只待林冲等上前,却不提防时迁已在关上。

    那时迁悄悄地溜下树来,转到关后,见两堆柴草,时迁便摸在里面,取出火刀,火石,发出火种,把火炮搁在柴堆上,先把一些硫黄焰硝去烧那边草堆,又来点着这边柴堆。却才方点着火炮,拿那火种带了,直爬上关屋脊山去点着。

    那两边柴草堆里一齐火起,火炮震天价响。关上众将,不杀自乱,发起喊来,众军都只顾走,哪里有心来迎敌?

    庞万春和两个副将急来关后救火时,时迁就在屋脊上又放起火炮来。那火炮震得关堡也动,吓得南兵都弃了刀枪弓箭,衣袍铠甲,尽望关后奔走。

    时迁在屋上大叫道:“已有一万宋兵先过关了,汝等及早投降,免汝一死!”

    庞万春听了,惊得魂不附体,只管跌脚。林冲,呼延灼首先上山,早赶到关顶,众将都要争先,一齐赶过关去三十余里。

    卢先锋得了昱岭关,厚赏了时迁。一面引军前进,迤逦追赶过关,直到歙州城边下寨。

    歙州守御,乃是皇叔大王方垕,是方腊的亲叔叔,与同两员大将,官封文职,共守歙州:一个是尚书王寅,一个是侍郎高玉,统领十数员战将,屯军二万之众,守住歙州城郭。

    庞万春败回到歙州,直至行宫,面奏皇叔,告道:“被土居人民诱漏透引宋兵,私越小路过关。因此众军漫散,难以抵敌。”

    皇叔方垕听了大怒,喝骂庞万春道:“这昱岭关是歙州第一处要紧的墙壁,今被宋兵已度关隘,早晚便到歙州,怎与他迎敌?”

    王尚书奏道:“主上且息雷霆之怒。自古道:‘胜负兵家之常,非战之罪。’今殿下权免庞将军本罪,取了军令必胜文状,着他引军,首先出战迎敌,杀退宋兵。如或不胜,二罪俱并。”方垕然其言,拨与军五千,跟庞万春出城迎敌。

    且说卢俊义与诸将上前攻打歙州。城门开处,庞万春引军出来交战。两军各列成阵势,庞万春出到阵前勒战。宋军队里欧鹏出马,使根铁枪和庞万春交战。

    两个斗不过五合,庞万春败走,欧鹏要显头功,纵马赶去。庞万春扭过身躯,背射一箭。欧鹏手段高强,绰箭在手,却不提防庞万春能放连珠箭,只顾放心去赶。弓弦响处,庞万春又射第二支箭来,欧鹏早着,坠下马去。

    城上王尚书,高侍郎见射中了欧鹏落马,庞万春得胜。引领城中军马,一发赶杀出来。梁山军大败,退回三十里下寨,扎驻军马安营。

    整点兵将时,乱军中又折了菜园子张青、阮小五。孙二娘见丈夫死了,责令手下军人,寻得尸首烧化,痛哭了一场。阮小七也烧化了哥哥,一场号啕。

    列位看官,至此刻所谓“山岳散人”一脉,鲁智深失踪、武松断臂、杨志藏匿、施恩溺亡、张青死于乱军之中,史进、杨春、陈达、李忠一遭儿被射死在昱岭关前。天意乎?有心乎?终是奸人得逞。

    此一战端,凌振、时迁皆立大功。平日里恁地不得施展,非能为有亏,实则无人识得才能。

    有分教:休言英豪皆平等,何处人群不分心?名利当前人情短,魂至泉下泪沾襟。

    毕竟梁山军征进,各人命运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