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九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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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少年

    碧山晚照,长风灯火

    一曲箫声在夜空里回响

    在漫长的寂寞里缠绵

    梅雨,竹风,松露,兰雪

    天地的呼吸在这四季之歌中轻吐

    绵延,流转,无始无终

    一壶老酒一壶歌,一卷长云一卷波

    一阕诗吟风物,再阕曲抚心忧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白珏璋,他也在这如痴如醉的华美乐章中沉醉了好久,才长舒了一口:“刚才那段曲调,我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眼看着神识就要飘上九霄云外了!”白司业眼含笑意,温柔地说着,陆玉绳的脸上也有几分娇羞,不知是因为白司业的话,还是因为在场的某个人。

    “没想到,我们长风学宫也能有一道如此靓丽的风景,难得,难得。”白司业感慨道。

    此时台下众人一片安静,似乎都被陆玉绳那如仙境般的琴音深深吸引,自觉或不自觉地与她的才艺作比较,都感到自己黯然失色。

    紧接着,白珏璋直接开始点名,“老赵,你来,你年龄最大,给弟弟妹妹们打个样。”

    赵广仁倒是没有犹豫,挺着他的大肚子就走到了众人面前,腰间的麻绳深陷在肚皮中,‘露背装’已经缝上了,只是麻衣实在太小,两片衣襟无法完全的缝合到一起,只是用线简单的连着,后背的赘肉被麻线绷出一道道的痕迹。

    “在下赵广仁,临清人士,比在场的各位稍长几岁,刚过耳顺之年。”老赵不卑不亢,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

    台下一帮坏小子立马起哄道:“这叫稍长几岁吗?都是我们年龄的三倍多了。”

    “老赵,你可真厉害,这么大年纪还能通过冠试。”

    赵广仁在一帮坏小子的起哄声中,也不觉尴尬,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到:“老夫以前从一个佃农成为临清的富户—当然,临清这个小地方和奉天比不了—但是,我要给大家表演的才艺,可是我发家致富的绝学。”

    说着,赵广仁从麻衣下取出一块玉牌,牌上雕着一条龙,只见他左手的小刀在指尖快速的旋转着,刀尖上下翻飞中,不一会儿就把龙的眼睛雕刻了出来。“画龙点睛,白司业这个送你吧。”

    赵广仁说着将龙牌递给了白珏璋,一条玉龙栩栩如生,玉是糯冰种,倒不是很贵重,但是温润剔透,也很是有一番韵味。

    云尘在心里吐槽,你这哪是表演才艺,分明是贿赂老师。真是老狐狸,实力不行,手段来凑。

    接下来,众人纷纷上前展示着自己,琴诗书画,弹弓,投壶甚至变脸,五花八门,能入学宫的生员一个个都不简单。

    云尘此时有点为难,自己最大的本事是读书,当年除了打工就是做题,没有拿手的本事,不像古代的少年,闲暇的时间很多,身上总练了一两手特长。其次自己会下棋,但是总不能找白司业手谈一局吧?

    正在他想着如何是好的时候,白司业点了他的名。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那个,大家好,我叫云尘,奉天府人士。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生有四海志,死为英雄胆!”云尘说着挠了挠头,“咳,咳,简单点说就是没啥才艺。”

    “嘘~”众人都被云尘的幽默给逗笑了。

    “但是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我就给大家诵读一首我十几岁时做的诗吧,金石为开敢自嘲,才疏学浅做先锋。”说罢,云尘向人群行了个揖礼,他用余光偷瞥了眼陆玉绳,发现她正低着头,没有看自己。

    云尘眉宇间挑起千钧之力,一笑间释放无边豪情地踏前一步:

    “

    年少

    曾盼月色恒长

    曾盼花开久芳

    曾盼良夜尽欢

    曾盼琼雁去复返

    几度夕阳

    染红岁月不淡

    方知

    人间欢聚少

    漫道离别长

    听雨落花间

    任思绪水漫

    莫让流年未央

    莫让徘徊成伤

    步步生情,何物能载相思语

    一缕清风,带走忧愁如散

    全场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他这个是什么东西……能叫诗吗?”

    “有韵吗?对仗了吗?”

    “完全听不懂啊。”

    张翀更是大声的嚷了出来,“云家二少爷果然天赋异禀,当日在琴心小筑‘唤醒了睡梦中的燕,搁浅了泪眼里的船,落日红了远山,相思霜了鬓角’;今日在学宫‘听雨落花间,任思绪水漫’,自成一派,失敬,失敬!”

    众人在张翀的嘲讽声中笑成了一片,云尘倒是不以为意,神态自若的回复道:“张兄谬赞。”他刻意地停了一下,“不过,小弟的‘云体诗’确实打破了传统诗词的格律限制,不拘泥于押韵和对仗,我用心灵的视角和细腻的情感,描绘最真实的感受,确实可以称为独辟蹊径,别具一格,自成一派。”然后微笑着向张翀礼貌的拱了拱手。

    “哼”张翀一脸的不屑,刚想反唇相讥,但是他忽然看到陆玉绳缓缓地向前走了两步,桃花眼中似乎噙着泪水,她缓缓的开口,樱唇微颤,“是你?!”,说完,陆玉绳用双手捂住了小嘴,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什么是我?云尘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后脑勺。

    ……

    在某个被遗忘的角落,一轮血月高悬,光辉温柔而朦胧,将一片延伸至天际的青草染成了绯红。

    旁边的一株古树,它的树皮泛着淡淡的蓝紫色,仿佛夜空的一部分落于此地,树叶则呈现出淡金色,仿佛夜空中的繁星。风穿梭其间,带来的不仅是铃铛般悦耳的叮咚,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忧郁之音。

    古树上的花朵巨大且奇特,散发着幽深的荧光。在夜幕的掩映下自由绽放,花瓣如同皱褶的丝绸,柔软而闪耀着微弱的光。花香带着淡淡的冷凉,仿佛深秋下夜空的味道。

    湖水静谧而深邃,血月的倒影在水面上轻轻摇曳,与湖畔的风声交织成一曲孤寂的旋律。

    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宁静中,一座历经沧桑的古亭若隐若现,岁月的侵蚀让它显得破败不堪,亭子的一角早已塌陷,周围的植被倔强地生长着,仿佛在告诉世人,即使在废墟中,生命亦能找到出路。

    古亭的地上有一块牌匾,覆满灰尘,依稀可见上面的字迹—“欢喜有渡”,‘渡’字残破,仅剩了下半部分。

    古亭不远处的草丛中,正蹲伏着一个人,她的穿着十分奇特,红底覆以细密的绿色条纹的夜行衣,发髻简洁有力地挽在头后,搭配着同样图案的面巾。她的这身装扮,在被血月映照的青草间,浑然一体。

    她周身上下,仅有两个部位裸露在外面,她的双脚没有穿鞋子,脚趾细腻小巧,足肌如新剥壳的鸡蛋般白嫩,而那双秀丽悠长的眼眸,看起来很像一只猫。

    她的呼吸绵长,心跳缓慢的好像已经停止了,她就像一座石雕般静默无声,从她的身上几乎看不出时光流淌的痕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大约百丈开外,一个穿着云纹白袍的男子正在和一个手持太刀的男子酣战。

    太刀男子梳着月代头,身着阵羽织,脚穿一双下駄,他的步法灵动至极,如果用肉眼去看,已经产生了虚影,好像有多个他的分身将白袍男子围在中间。他手中的野太刀泛着幽幽的蓝光,而且颜色还在一点点的加深。

    他对着中间的白袍男子劈、砍、挑、刺,动作有似兔起鹘落,迅捷无比。白袍男子的双臂挥动着,四方八面都是掌影,而这双肉掌在每次与太刀的碰撞中,都会泛起淡淡的青光,好似金石相撞。

    眼见太刀朝着白袍男子的右肋下挑来,中途不知怎地一转,刃锋却落在左边,忽见白袍男子关节喀啦一响,手臂好像斗然长了数寸,其左手紧紧的握住了太刀的刀刃,深蓝的幽芒与他手掌上的青光相撞,发出金属摩擦的‘丝丝’声,太刀的凝滞只在一瞬间,然而就是这个空隙,白袍男子的右臂仿佛又长了几寸,带着青光的一掌,重重的击在了太刀男子的左肩上。

    随后,太刀男子的左臂无力的下垂,犹如被春风拂过的柳条,随着身体摇摆不定。与此同时,太刀男子抽回了刀身,在细密的金属摩擦声中,青气逐渐地暗淡,进而泛出了点点绯红。

    血!

    太刀在抽回之后,刀身上可见斑斑血迹,白袍男子的右手被划伤了,染血后的太刀深蓝幽光暴涨,进而变成深沉的黑色火焰,这黑焰仿佛有生命一般的咆哮着,黑焰下面是点点红光,刀身开始微微颤动,隐约可见“和泉守兼定”五个字从刀身上浮现。

    下一个瞬间,太刀男子对准白袍男子的胸膛一点,一刺,二刺,三刺……每一刺都迅若雷电,白袍男子根本没有还手的余暇,直到第九刺,白袍男子胸前的青气终于发生了龟裂,第十一刺,青气彻底碎裂,第十二刺,太刀直直地插入了白袍男子的胸膛。

    “和泉守兼定·鬼焰叠刀”

    太刀男子的嘴角终于扬起了一抹笑意,他的左臂依然如柳条般摆动着。

    就在太刀男子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在脸上扩散开来的时候,百丈外蹲伏的女子消失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短到不用一个眨眼的时间:先是她鬼魅般的出现在了太刀男子身后,只见她的左手双指并拢,两指上缠着浓郁的白雾,紧接着她的手指、手掌连同一节手臂全部插入了太刀男子的后腰,这一指,破体如腐,没有丝毫的凝滞。随后她轻轻一扯,从太刀男子的躯体里掏出了一个内脏。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小的香囊,将‘内脏’和比香囊大十余倍不止的太刀轻巧的收入了香囊里。

    没有丝毫犹豫,一颗日澜注入她如新剥壳的鸡蛋般白嫩的足肌,下一个眨眼,她再次凭空消失,在原地,留下了两具男子的尸体。

    “站住!”蒙面女子的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但她仿若未闻,朝着不远处的一口刻着神秘符文的古井纵跃腾挪,蒙面女子的身法已经轻灵至极,但他身后突然出现的云纹白袍男子的身法却更是疾如旋踵。

    在两人相距不足五丈时,女子猛地斜向左侧,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向,身法像极了一只狂奔中的野猫。

    她的身后再次发出一声巨响,一个气机磅礴到足以令人窒息的日澜在云纹白袍男子的脚底炸开,下一刻,女子如幽灵般的出现在了白袍男子的身后,她再次双指并拢,想要故技重施,但白袍男子好像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他转身的速度难以想象,女子左手的双指点在了男子胸前的一团青气之上,未能深入半分。

    下一个瞬间,白袍男子的右掌带着一团浓郁的白光,重重的拍在了女子胸口。伴随着骨碎筋断的清脆响声,伴随着一道长长的血柱,女子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被向后击飞了数十丈,然后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白袍在风中微微摆动,男子丰神隽美,飘逸若仙,但是他的眉头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卸去了澜元的防御,用肉身吃我这一掌?”男子确信自己刚刚的一掌打在了女子的肉身上,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在自己裹挟着风雷威势的一掌之下,女子竟然卸去了澜元的防御,用肉身生生吃了这一掌。

    白袍男子对自己的实力深信不疑,在日澜境,即便是日澜巅峰,也没有任何人能在卸去澜元防御的情况下,承受他这一掌而生还。

    这世间,绝无一人。

    他缓缓的走向女子的尸体,这几十丈的路上,脚下的血线像红毯般铺展开来。走到近前,女子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胸膛塌陷,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男子蹲伏下去,开始在女子身上摸索,他要拿回被女子刚刚夺走的“阴澜”,他从女子的内衣里找到了一个小香囊,女子此时的身体的温度在急速的流失,他再次确认了女子的死亡。

    在他打开香囊的同时,他身体上的每一个汗毛都竖了起来,头皮泛起一层层的酥麻,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眼密布着猩红的血丝。

    “为……什么?”男子用尽他生命的最后一口气,挤出了三个字。

    女子的整条手臂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下一刻,她缓缓的将男子的心脏抓出,然后悠然起身,将这颗心脏随手一丢,就像扔垃圾般的随意。

    她捡起地上的香囊和男子身上的一块腰玉,毫无血色的双唇轻启,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已经死去男子的问题——“因为猫有九条命。”

    女子转身,没有片刻停留地朝着古井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