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九相
繁体版

第六章 镜子

    雨丝织梦,梅花点点化春泥。瑟缓歌急,玉枕散余温。

    夜阑静好,寒窗绘旧影。谁依依,园中独立,梧桐听秋雨。

    独眼男子走出破庙,示意云尘跟上他的脚步。行至刚才群鸦飞起的老树下,男子停住脚步,缓缓开口:“你不该来这里的。”嗓音沙哑,平缓。

    云尘咽了咽口水,没有答话,他还没有从震惊中走出来。

    男子继续着,好像在自言自语:“人们都以为琴心小筑是天上人间,个个都似仙女下凡,你可曾见过人老珠黄的花魁?可曾见过生了花柳的姑娘?你可曾想过姑娘怀孕之后孩子怎么办……”

    云尘再一次被人间真实震惊,他这一晚上受到的震撼,超过前世一生。这一刻他无意识想到了那纤薄轻巧的小雨衣简直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颗璀璨明珠。

    男子继续道,“任何东西都可以丢弃在这里,垃圾、尸体、婴儿……全部都会被我们接收,我们不拒绝任何东西,但也别想从我们手中夺走什么。”

    “道理就这么简单。记住,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里,一个字都不行。你以任何方式提起今天的事,我们都会知道。届时你和听到这个故事的人,也都会被我们接收。”

    “你走吧。”

    男子说的轻描淡写,但仿佛是对着云尘的灵魂在低语,使他不得不相信男子所说的每一个字。

    独眼男子缓缓的归于破庙的暗处,消失在夜雾中。

    一个丹凤眼男子迎面走来,他将云尘带上了小船,朝着三曲缓缓划行。

    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刚出岛,远远就看到送他们到三曲的宝坞。堂哥云野已经在宝坞上等着他了。

    一路无言。

    回到云府,云尘倒头就睡,他太累了。这一夜发生的一切都过于震撼,洛水姑娘的美;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里的不甘和绝望;无名岛“接收”的凄凉。云尘一时还无法消化这么多,他要缓一缓。

    奉天府连续几日细雨如丝,从未间断。细密的水滴落在每一寸土地上,空气中充满了水汽和泥土的芬芳。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一种深沉而连绵的忧郁。

    天空的忧郁正像云尘此刻的心情,亲眼看到美好的事物在眼前碎掉,让他久久无法释怀。

    这几日晴雯病了,高烧不退,云尘请了最好的大夫,但是收效甚微。晴雯之前一直是跟原主在正房同寝,她这几日生病,云尘将厢房单独腾出来给晴雯居住,并将身边剩下的两个小丫鬟都安排在了晴雯身边,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大夫每日上门探诊两次,并特意叮嘱厨房给晴雯单独做一些即清淡又滋补的饮食。云府上下的其他丫鬟婆子都羡慕不已,这已经跟府上的太太小姐一般无二,还从未有过下人受到如此厚待,毕竟晴雯现在的身份还是丫鬟,连妾室都算不上。

    其实按云尘的原意是想跟晴雯同寝的,自己可以更好地照顾她,但母胎单身的云尘,来到这个时代晴雯就病了,他真的怕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头,再让晴雯的病情加重,毕竟古代和现代的医疗条件不能同日而语,没有抗生素,前世的小病都极有可能把人送走。

    这几日堂哥多次来喊他,都被他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他知道自己身体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心。

    银河悠长而辽阔,温柔地横卧天际,诉说着古老的传说,宇宙的神秘和浩瀚在这一刻显露无疑。云尘不知道的是,在他的情绪还没有舒缓之前,黑暗中一个身影已经在向他慢慢靠拢。

    一丝丝寒风在无声的午夜里游走,不经意间溜进了云尘的卧房。他从睡梦中惊醒,在床榻上彷徨了片刻,静寂的屋子里只有他的呼吸声与夜风轻拂窗扉的细微声响。

    带着模糊的睡意,他起身走到了昏黄的烛光下,拿起案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放下水杯的同时,他看到了西首角落里那架玻璃大镜中自己的身影。诡异的是镜中不是云尘的正脸,而是他的背影。

    那背影静止而又逼真,每一根头发、每一片衣摆都是云尘,臀部的曲线以及浓密的黑发却在跟云尘确认这是背影无疑。

    云尘的心猛地一跳,他瞬间就清醒了。一股未知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似乎能感受到每一颗毛囊的张开。他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再次逼视那面镜子,镜子中映照的确是自己无疑,并且,这次是正脸。

    原来是虚惊一场,云尘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觉得应该是自己睡眼朦胧,看错了。

    他走近那面镜子,审视着镜中的自己,细长的眉毛,高而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细节都对,他再次确信是自己吓自己。

    忽然,他发现一层细密的黑丝,悄无声息地从右眼眶里渗出,紧接着镜中的右眼球开始微微的颤动,不受云尘控制的颤动。然后眼球开始向着内眼角转动,右眼的瞳孔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啪的声,右眼的瞳孔随着眼球的转动,消失了。右眼球整整转了180度。现在瞳孔在眼眶的内侧,镜中的右眼,现在只有眼白,上面密布着细密的黑色血丝。这些细密的黑色血丝,像活物一样,在眼白上蠕动着,蔓延着。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在这一瞬间过后,痛感传到了大脑。云尘感到了千针刺骨般的疼痛,整个右眼球都要炸裂开了。恐惧与痛苦交织成了无法抗拒的束缚,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但云尘继续坚持着,他的左眼始终聚焦在镜子上,他必须这么做,他必须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云尘呼吸急促,嘴角都咬出了血。

    刺痛还在继续,云尘却死死地盯着镜子,他发现右眼球还在转动,只是现在转的很慢很慢,渐渐的,漏出了一个月牙形的黑色半圆,月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新月,上弦,盈凸,圆月,就仿佛月亮的由缺到圆。现在,一整个黑色的圆球在右眼的外眼角处出现了。

    他反应过来了,瞳孔转回来了,右眼球转了360度。但是那黑色的血丝没有消失,而且越来越密,越来越密。

    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楚挤压着云尘的右眼球,仿佛要将其挤出眼眶。刺痛一跳一跳的,每一次跳动都似万箭穿心。

    渐渐地,黑色的血丝开始在右眼球的内眼角处汇聚,渐渐地,凝实成了一个黑色的圆!在中央的瞳孔旁边,凝实成了一个黑色的圆。

    这个黑色的圆,看上去要比瞳孔小一点,它的黑,如同黑洞一般深不见底,吞噬了所有的光线与生机。

    现在,云尘的右眼有一大一小两个瞳孔——双瞳。

    云尘的大脑濒临崩溃。这两个瞳孔在镜中怒视着他,似两口无底黑洞,抽干了云尘的理智。疼痛早已超出了生理极限,他的头如盛满了万根银针,几欲炸裂,痛感如洪流透体,他的忍耐力很强,但是也终于经受不住了。晕倒的一刹那,天旋地转,黑暗占据了云尘的视野。

    在他晕倒之前没有注意到——晕倒之后更不可能注意到,挂在他脖子上的竹叶吊坠,一直在发出幽幽淡淡的绿光。

    ……

    “云尘,你怎么一直在外面晃悠啊,大家都在等着你。”子博一路小跑来到了云尘身边。

    “今天真的高兴,有点喝多了,出来透透气。”云尘回答的不疾不徐,燕山脚下的居庸酒店灯火辉煌,酒店广场上喷泉的水柱在快乐的舞动着。子博是云尘燕京大学的同学,同时也是光华围棋社的社友。

    子博走过来拍了拍云尘的肩膀,“确实,最后决赛对五道口大学这场他们是真顽强,你最后那手‘挖’简直绝了。”

    “哈哈,今天大家发挥的都好啊,你那手106小尖也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两个好基友互相吹着彩虹屁。

    “走,咱先去跟张老师他们汇合,他们刚把酒店退了,租了帐篷,准备在燕山上露营。”子博说道,态度很诚恳。

    “啊?我出来这一会他们就跑燕山上去了?”云尘有点惊讶。

    “是啊,这帮人玩嗨了,也挺好的,借这个机会大家好好放松一下。”子博边走边说着。

    那稀薄的晚风并没有抹去云尘宴会后残存的醺醉感,相反却有些模糊了他的感知。酒店的灯火逐渐远去,随着他一步又一步地步入燕山的遮掩,山林间那偶尔透出的星光像是虔诚信徒手中的蜡烛,遥遥点缀,犹如颤抖的魂灵。

    子博的身影始终在前面引路,云尘感到空气中有种难以名状的寒意。不远处,树干被风剥裂的声音似乎在窃窃私语,草丛中的细微动静也如同隐秘的低吟。

    云尘踉跄地跟着子博,他隐约的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但子博的身影已经拉开了他好远,他时隐时现,恍若游移于空气的阴影中。云尘刚想开口呼喊子博,这时电话响了。

    他把手机凑近耳朵,“云尘,你干嘛去了,吃饭吃到一半就跑了,到现在还不回酒店?”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他极其熟悉,是子博。

    电话里的人是子博,那前面引路的人是谁?

    忽然,轻微的摩擦声在身后响起,他猛烈地转身,手机手电筒的光束照进一个幽深密林的空隙,然后照上了那个“子博”的脸。这个“子博”脸上的皮肤褶皱,如同一张枯萎了的叶片,他那双眸子的眼白里,充斥着黑色细密的血丝。

    “子博”手里拿着一块黑色晶体,上面布满了诡异的纹路,他以超出常人数倍的速度,将这块晶体深深的插入了云尘的右眼。

    “啊!!!”黑色的晶体直刺入眼,犹如熔岩流淌入冰川,撕心裂肺的疼!汗水像串串珍珠在额头崩散!他管不了这么多,他忍着剧痛狂奔!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太诡异了,这里十分危险。“子博”在他身后,他只能向山上跑,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剧痛激发的力量,让他猛冲了一段路程。他不清楚“子博”是不是还跟在后面,但是他只能没命的跑。突然,他用仅能视物的左眼看到前面有一口古朴的井。与此同时,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块,身边静谧的可怕,树叶和小草已都不再发出任何声响,他好像跑进了一片神秘且未知的区域。

    他脚步刚停,就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后背袭来,将他撞向了井口,那古朴的井仿佛也有着强大的吸力,撞击加上吸力让他坠入了井底的深渊。

    ……

    “啊!”失重感让云尘从梦中惊醒。晨光透过窗棂撒进房间,桃子正在身边守护着他。

    “哥,你做噩梦了。”桃子焦虑的看着他。

    云尘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