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九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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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女子如猫

    人间欢聚少

    漫道离别长

    这是云尘上高中时,在那个情窦初开,最喜欢冒充文青的年纪,给同桌双马尾写的一首诗。没想到双马尾当时就把这篇小作文交给了老师,中年女人在盛怒之下,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将这首诗念了出来。在那个面子比生命重要的年纪,云尘当场社死。不仅如此,中年女人还将这个全校第一名,未来高考全省前三的选手,安排到了教室的最前边,与讲台同桌。这件事给云尘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致使他单身至今,常年与右手为伴。

    呵,女人啊女人,云尘再度想起了往事。

    众人听完,全场寂然。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张翀,“云大家,这是什么体裁的诗词,押的什么韵,又是如何对的仗?还请不吝赐教。”这小子字字貌似谦恭,却态度倨傲,嘲笑之情溢于言表。

    甄子佩等人还在挠头苦思,这首诗确实是看不懂,以诗词的标准评判,可以直接打零分。但是其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作为文坛老手的几人,都不愿立刻做出评判。

    “韵么,确实没押,也没对仗。但是体裁是有的,这是‘云体诗’,我自创的。”云尘张口就来,不卑不亢。他已过了那个丢了面子就要找地缝钻的年纪。极高的智商,对事物深度的感悟,给了他在同样的时光中不同于同龄人的沉稳。

    “哈哈哈,云大家果然厉害,自创的体裁别具一格,不押韵,不对仗,云府两位公子,今日确实让小弟长见识了。”他有意无意的将云野写的两句骂人话与云尘的诗放在了一起点评,用意可见一斑。言语轻狂的同时,张翀还不时的拿眼角瞄着洛水姑娘。

    只见洛水姑娘凝眉思忖,神情比刚刚与他对联时凝重许多。

    甄子佩等人并没有加入到嘲笑云府兄弟的队伍里,好像都忘记了自己是池塘中的一,二,三,四。

    这样显得自己很小气,张翀无趣的端起了酒杯。

    洛水姑娘抬头,深深看了云尘一眼。露出不解的神色,她发现自己看不懂眼前这个寡言少语的少年,他的内心比池塘的水深且阔。

    云尘发现了她的目光,回望过去,他看着这个不世出的美女,真的好像一只猫啊!这是他此时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她注意到云尘似乎发现了什么,她的神情在霎时间发生了动摇,一直保持的那份从容出现了龟裂。她缓缓站起身来,那一点点的动摇转瞬即逝,星光映入眼眸,一抹淡淡的微笑重新均匀的涂抹在了她的脸上。

    “公子,可否将刚刚的诗词抄与我一份,小女子不才,还未能尽解其中深意,想之后好好揣摩一下。”两人此时面孔相距很近,云尘能感受到她呼吸的温度,闻到她肌肤上的馨香,几缕柔发在她脸上掠过,云尘心中痒痒的,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他想伸手去搂她的腰儿。

    “公子。”云尘被再度轻柔的呼唤拉回了尘世,他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慌忙答复的同时,甚至不自觉的学着堂兄拽起了文,卖弄他那点滴的墨水:“微才浅学,所作歪诗,实不足挂齿。”说着还连连摆手,老学究仪态十足。此时云尘的内心波澜起伏,小鹿撞得他分不清是被洛水姑娘的风华所摄,还是因为自己单身二十年的寂寞躁动难耐。

    随着婢女送上笔墨,云尘正准备在洛水姑娘面前挥毫泼墨,大展身手。他的字极好,当年高考语文也是接近满分的选手,不过他忘了自己写字好的前提——是钢笔,是铅笔,是圆珠笔,是水性笔,甚至是粉笔,唯独不是毛笔。

    云尘一脸尴尬,羊毛软豪怔怔的握在手中,却不知如何下笔。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儿,他向婢女询问,“是否有硬质的笔可用?”无论什么样的硬笔,一定可以降低书写难度。

    婢女依言换来一只猪鬃硬豪,“还特么的是毛笔。”云尘在心里吐槽,手上却硬着头皮开始书写。直见其笔力微弱,笔触笨拙如蚯蚓滚泥。堪堪写罢,洛水姑娘却未对这份“墨宝”做出任何点评,只是温言命人将其装裱起来,供日后细品。

    此后一行人谈论古今,浸淫风月。洛水姑娘谈到历史,能讲述其来龙去脉;论及时下,更是娓娓道出其背后的深义。其举止洒脱,言辞从容,令旁听者如痴如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张翀与云野则极力的配合着,每个话题或顺着洛水姑娘的心意延伸,或极尽阿谀逢迎之能事;甄子佩,王越泽和吕青泉三人则有着很多独到的见解,时不时的展现着他们的洞察精微抑或是贯古通今,像三只开了屏的大孔雀,展示着自己华丽的羽毛。

    云尘始终保持着安静。众人很多观点和他前世的认知是有很大出入的,但他却刻意隐藏了锋芒。刚来到这个时代,他的人生智慧指引着他做一块安静的海绵,多听多看多想,少说。

    至深夜,宾客或多或少的带着几分微醺之态。洛水姑娘起身与众人告辞,她走了几步,又微微回头有意无意的看了云尘一眼,进而快步回了闺房。众人正在热闹的安排着接下来的去处,没有发现洛水姑娘这个浅浅的回眸。只有云尘,和她对视的瞬间,从她的双眸中,看到了细雨,看到了涟漪。

    接下来,甄子佩四人乘船去了二曲。释放各人积攒了一晚,却无处发泄的精力。

    云野这个奇葩赖着不肯走,他倒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看上了今晚一直随侍在旁的婢女,应该是洛水姑娘的贴身丫鬟。对于这种要求青楼一般是不会拒绝的,只要客人的银子到位。

    云尘无奈,也只好在回风流雪的侧房过夜。其实他很纠结,这一晚的经历,心里一直有个小猫在挠他,轻轻柔柔的,却痒的很。他也想去二曲,但是前世的观念却总是在左右着他的选择,怎么能在心仪的女子面前和她人尽巫山之会,云雨之欢呢?

    今夜,云尘确实有些醉了。这个时代的酒,品起来悠悠淡淡,度数很低,温过之后更是没有一点辛辣的口感,也可能是因为三曲的酒好,毕竟这里很贵,真的很贵。然而,酒越是微酩,却越是令人沉醉。

    云尘躺在侧房里,玩味着一晚的经历,洛水姑娘的朦胧脸庞浮现,女子如画。同时云尘脑海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女子如猫”。

    云尘沉沉的睡去。

    夜色凝重,约莫是寅末卯初,“昨晚酒喝的太多了。”云尘昏昏沉沉的起夜,踱步至院外,找到小山坡上一个隐蔽的角落,对着大树开始放水。

    天空似被染上了一层深沉的油墨,星光被密布的云层遮蔽,偶尔透过缝隙的月光映照着寂静的院落,沉寂的夜晚仿佛要将一切吞噬。几个时辰前还喧嚣的庭院,此时静谧得像是被遗忘的舞台。

    正在此时,云尘看见一个女子从院中缓步走出,一袭白裙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刺眼,裙摆偶尔随风起舞,有如柳絮般飘忽。她的步履轻盈而稳健,仿佛并非属于这个尘世。

    长发如瀑布般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庞。但是从她修长的身形,丰腴的体态,贴身白衣下隐秘的高山水流,依旧赤足的行走步态,一切的一切都像极了洛水姑娘。莫名的奇异感自足底升起,像是古井涌出的甘泉,直透心肺。

    女子的行动似是有意的缓慢,每一步仿佛都难寻其迹。她那细腻的步态,与野草、树木、山石一同构成了一种别样的秩序,仿佛一个对流逝的时间无动于衷的画面。

    剑心湖上的浓雾弥漫到了岸边,湖边隐约的豆大光点仿佛在指引着她的脚步。风吹过树梢,卷起时有时无的呢喃,她的身影渐渐与浓雾融为一体,像是被吞噬。

    此时的困惑与好奇已在云尘的心头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他不知为何要跟随着她,仿佛有某种召唤在吸引着他,推动着他。他想知道她的一切。

    他来到了湖边,此时那个豆大的光点已经在水面之上,方向却不是朝着一曲或者二曲。一只小船搁浅在不起眼的角落,斑驳的痕迹预示着它曾经划破宁静湖面的岁月已化作历史的尘埃。

    云尘内心的好奇盖过了一切,他将小船推入水面,摇动的木浆发出被时间折磨的吱呀声,船体似乎每一划都沾染上湖面微妙的阻力,似乎带着更深层的重量。心中压抑的情感随着湖水的波澜被放大,四周黑黝黝的湖面像是无底的深渊,随时可能有一张大手从水下翻卷而出。云尘依然有节奏的划着,他在刚刚已经做出了选择,向一个不可知的命运深处缓缓前行。

    他终于靠近了小岛,黄色光点消失了。周围的一切静得可怕,他衣角摩挲的声响都变得刺耳。浓雾渐渐散去,这座小岛上密布着低矮的棚屋,残墙破瓦满目皆是,像是一座死去很久的城市残骸。

    云尘跳下小船,向岛内走去。一路上,满目垃圾横陈,黑水肆意流淌,熏臭刺鼻。与三曲的雅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忽然,天边传来打破沉寂的嘶哑鸣叫,数影连连,十余只乌鸦在夜幕中划过一片枯枝败叶的老树群,掠过云尘头顶,消失在夜的幽暗里。

    顾不得留意身边的这片荒凉,云尘想知道答案。他继续前行,在一处破庙前,豆大的黄光从断墙的缝隙中透射出来。就是这里了。

    他绕到了破庙的正面,大门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漆黑的铁板,将门口死死的封堵上了。他只能绕回侧墙,打算通过断墙去一探究竟。他刚走了几步,一股浓郁的霉味混合着血腥味扑鼻而来。

    他顺着残缺不全的墙壁朝破庙内望去,微弱的黄光下,一个成年男子躺在地上,上半身被蹲伏在一侧的白衣女子所遮挡,女子似乎在男子身上摸索着什么。

    突然,一只苍老的手按在了他的左肩,同时,白衣女子也迅速转过了头。这绝美的双眸云尘忘不了。此时此刻,她的脸上已经完全没了之前的从容、优雅。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痛苦,挣扎,哀怨,愤恨,两行热泪从她的眼中止不住的流淌,猫一样的眼眸恶狠狠的锁定着云尘。

    更骇人的是,她的唇瓣愈发的红艳,她的嘴角,下颚,全是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到地面,她的口中含着半个动物的内脏!

    地上男子的腹部被撕裂,已经血肉模糊,血水流淌成了小河。

    丝丝缕缕的阴气从地缝中钻了出来,顺着云尘的双脚缠腿而上,恐惧疯魔般生长。云尘没有回头,他的身体已经完全的僵硬了。

    背后的神秘人慢慢绕至云尘面前,挡在了他和“女子”之间。一名中年男子,独眼的中年男子,他仅剩的一只眼睛猩红如血!云尘现在没有办法审视男子的五官,恐惧已经战胜了一切。他只是本能的注意到了男子的面目狰狞,神态却异常平和。

    独眼男子示意云尘不要出声,然后沿着断墙进入庙内,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转过头,继续着“她”的“盛宴”。

    转头的一瞬,“她”的眼神犹如秋天飘落的枫叶,写满了不甘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