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九相
繁体版

第七章 一子解双征

    高阁静,棋声韵,布局开映劫争强。

    先手夺,星位定,劫争端缘一子悬。

    侧飞归,手筋巧,一子陷阵胆气小。

    天元守,官路末,胆气中人生捭阖。

    “少爷,不要...”女子挣扎着,她精巧的鼻尖凝聚着细密的汗珠,云鬟松散,白线挑衫儿的衣襟微微敞开,触目可及尽是一片雪白。

    男子的一只手紧紧的抓着女子的一条手臂,袖口已然从她的肩头滑落,另一只手则从下方伸进了女子的小衣里。

    “少爷,不要...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我还怎么做人...”女子的声音轻微但急促。男子手上的动作没有因为女子的哀求而停下。

    “焙茗就要回来了,我跟他更是没法交代...”女子精巧脸颊上的红晕已经抹到了耳根,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焙茗?”这个名字视乎更加刺激了男人,他一把搂过女子的粉颈,额头贴着女子红透了的香腮,“他三个月内不可能回来。”男子轻嗅着女子的脖颈,“就算他回来了,我再给他另外安排一门亲事就是了。”

    他的脸上升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同时将双唇向女子如樱桃般红润的小嘴上压了过去。

    ……

    太奶奶那句“心之所向即是归途。”再次在云尘耳边响起。

    昨晚那个噩梦是云尘前世的经历?现世的影响对他越来越大,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云尘有点恍惚。昨晚在镜子中看到的景象,想到那个眼球,他马上起身,跑到镜子前审视着自己,一切都很正常。他细看自己的右眼,内眼角下面有一个小巧的黑点,再无其他异样。之前有没有这个黑点?他不确定。

    云尘现在感觉神清气爽,心跳平稳,视线清明,他回忆起昨晚的一幕幕。恐惧和痛楚仿佛都发生在隔世。

    这时,又进来一个小姑娘,约莫七、八岁的年纪。

    “二锅。”这个屁大点的小女娃顶着一张胖嘟嘟的小脸,睁着两只黑漆漆的眼珠看着云尘,“大伯让你带我们去甄府,咱们快走。”双髻小不点是云梦桃,她边说边拉着云尘的衣袖使劲摇晃。这小女娃是云尘姑姑云慕风的女儿,今年七岁。

    云尘看向大桃子,“伯父有什么安排?去甄府干什么?”

    大桃子嘟起了小嘴,有点不高兴,“哥哥前几天不是答应陪我一起去甄府了?你瞧瞧,这才几天就忘记了,从来不把妹妹的事放在心上。”

    云尘赶忙赔笑,拉着一大一小两个桃子走了出去。

    上了马车,云尘发现车上一个硕大的精编竹篓,里面盛满了荔枝,连枝带叶,鲜嫩欲滴。要知道这个年代,没有高铁,没有飞机,靠马车运输,从岭南到奉天,足足二千七百里地,荔枝还能保持新鲜是多么的难能可贵。所以要马上给甄府送过去,这是大伯的安排。

    “二锅,你上次吃了我三个桂花糕,一个金陵酥,一个鸭油糕,一个糯米藕,两块石子糕……”

    小桃子的话突然被打断,“二哥都还你,回去二哥就亲手给你做好吃的。”云尘心想,咱就别报菜名了。

    “对啊,上次和上上次二哥都说要给我做好吃的,但是桃子我一直也没吃到呢。”小桃子那委屈的样子都快哭了。

    云尘一脸黑线,“明天,就明天,二哥一定给你做好吃的,答应你了不去做,是以前的二哥不好。”他特意把以前两个字咬的重了一些。

    大桃子抿着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我就看看,不说话。’

    马车缓缓在甄府大门前停下,两座雄伟的石狮子,刻画精细,神态威猛,红漆大门镶嵌着镀金铜钉,两旁立柱瑞兽环绕。待小厮通报后,由管家引着进入内宅。一条由青石板铺就的长廊,两侧檐下吊挂着鎏金宫灯,假山石峦堆叠,盆景苍松俏立。庭院错落有致,飞檐画栋,尽显匠人功力。穿过花径,便是正厅。厅堂广阔,配以雕花金漆红柱,墙壁悬挂着名家书法和山水画轴,彰显着主人家的品味与内涵。

    家主甄文成和其子甄子佩,二女甄子婳出门相迎,其长女已于两年前远嫁到了建邺。甄文成执意挽留云尘三人共进晚餐,长辈邀请,不便推辞,只好客随主便。由于时辰尚早,就安排甄子佩,甄子婳二子女引领着游园。

    一路芬芳四溢,翠绿成荫自不必多说。

    不过比花香更芬芳的是身前和大桃子挽手并行的女子,从背后看去,一袭薄纱长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形,她的臀线轮郭分明,紧致挺翘,随着步态上下起伏。腰儿细腻如同柔丝轻缠,窈窕中又不失丰腴的弧度与俏丽。

    什么是俏?很多人认为俏就是美,但事实上云尘对俏的理解可不是这么简单。所谓的俏,除了美丽之外还得有一种灵动之气,既不是大青衣的端庄,也不是小丫头的活泼,而是一种类似小媳妇的甜辣劲儿。即贴心又能干,还有一种娇媚。

    云尘眼前的姑娘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俏。

    自从有了婚约,云尘就刻意了解过甄家的这个小丫头,人称江南四大才女,棋艺更是在同辈人中惊才绝艳,但满脑子都是些在当世人看来古怪的想法,行为离经叛道,肆意妄为,总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到了适婚年龄之后,上甄府提亲的世子如过江之鲫不可计数。每次都会被她亲手撵出府外。但是她又曾主动邀约天麓学宫的首席大才子沈佩踏青游园,一同吟诗作赋。搞得沈佩以为她欣赏自己的才华,觉得自己有机会。继而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怎知她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我之前欣赏你的才名不假,但是我可从来没有看上你这个人啊;再者我现在连你的才华也不欣赏了,词章华丽却满脑子迂腐顽固的思想。”沈佩也没有想到她会在众人面前拒绝的这么狠戾,让他一时沦为江南道才子的笑柄。

    她还有一个爱好,听说哪家才子佳人手谈技艺精湛,就会独自上门与人对弈,而且每逢对弈必带盘彩。不知把多少位青年才俊杀的丢盔卸甲,更是赢了不少的银子。

    在她眼中,从不知《女德》、《女戒》为何物。上次大伯给云尘提亲时她说的话音犹在耳。

    云尘正盯着“挺翘”看的出神,“挺翘”忽然转身,进而发现了云尘的目光,一抹淡淡的潮红掠过她凝脂般细腻的面颊,似李花初绽。她明亮的眼睑微微竖起,眉头轻轻一蹙,划过天际轻如燕尾,眼神中原本带着的一丝秀气瞬间转化成剑芒闪过。

    她嘴角轻挑,锋芒毕露,浑身散发着一种野性,“你跟我说说你凭什么娶我?你除了模样长的还算顺眼之外,我可是听说你是个实实在在的大草包,我的意中人是苏文和那样的人。”

    苏文和,云尘父辈那一代的文坛翘楚,誉满奉天,青年时丧妻,至今未续弦。看来这小妮子是真的没有门第之见。

    但是云尘却也是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并且说的这么直白,而且将自己的意中人就这么随意的说了出来,他一时有点慌了。

    甄子佩非常了解妹妹的性格,只是在一旁笑着微微的摇头,大桃子更是乐得看到云尘窘迫的样子。小桃子的吃食已经从糕点换成了果脯,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自己。

    并没有一个人替云尘缓解尴尬,果然,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这个……呃……这个是家里长辈的意思,也由不得我们做主,是不是。”云尘被问的极其窘迫,一时胡言乱语。

    她不屑地撇了撇嘴,气势凌人,“胡说,你这家伙果然肚子里都是稻草,跟自己要过一辈子的人,凭什么听从他人的安排?有什么道理?”她的情绪有点小激动,可能是对云尘之前的无礼感到恼怒。

    云尘终于明白大桃子让他一起来,还有大伯让他来送荔枝的缘由了,应该是两边的长辈都清楚这个小妮子的脾性,想让他们两个多接触接触。

    甄子婳的很多想法,在云尘这个现代人看来再正常不过,但是放在这个时代应该不能被大多数人多接受。不过云尘内心既然认可她的看法,一时更是不知如何回答了。

    她也没想等着看云尘如何作答,即便开口道:“这样,咱俩下一盘棋,你若赢了我,我给你一千两银子;我若赢了你,聘礼你自己带走,以后也休要再提。”

    没等云尘回答,她又急着开口:“你若赢了我,要什么都行,怎样?”她黑亮的双眸很轻易的就能让人联想到春日里‘希望’的样子,那是一种无法复制的自然美。即使微嗔,活泼的眼神中依然透着股淘气,与语气的坚定异常不符。

    看来她是真的不想嫁啊,云尘寻思着,今天原来是个鸿门宴。都知道原主草包,没想到这小妮子想出这么个手段退婚。可是她却不知道此云尘非彼云尘,娶不娶你日后再说,今天必须让你这个目中无人的小丫头见识见识本公子的手段。

    “好,好吧,就依你所言。”云尘回答的吞吞吐吐,看似极不情愿,他都觉得自己演技不错。接着他又说道:“一局定输赢未免太草率了,咱们三局两胜吧。”输就要让你输的彻底,今天必须在棋盘上征服你。

    “好,一言为定。”甄子婳答应的极为爽快。她眼中的灵气宛如春风中绽放的花朵,轻盈而明媚,洋溢着生命的活力。她一定觉得自己赢定了,等下我要看着你哭。云尘暗暗下了决心,一会儿绝不手下留情。

    云尘倒不是有多么轻视古人的棋艺,他本科和研究生阶段一共做了三年燕京大学光华围棋社的社长,业余二段,虽说和专业棋手还有不小差距,但是他很清楚古代围棋和现代围棋的区别,古代棋局往往注重搏杀,攻势一般很凶猛。然而作为后阿法狗时代的现代人,棋路已经完全不同,有着一种更科学,更合理的布局观。而且古人因为条件限制,可能终其一生只能下百余局的棋,但是现代人因为信息科技的发展,很可能一年就在网上手谈百局。所以他知道自己胜算很大。对弈如同人生,首看观念与布局,其他次之。

    “好,那我也跟着博点彩头,加一注,若我妹妹输了,就把上次你非常喜欢的那幅大青绿山水《千里山河图》从父亲那里要过来送给你。”甄子佩盯着大桃子,眼神里充满了热诚,“若你哥哥输了,你就陪我一天。”

    云尘:“??????”这对兄妹二人看来是早早的就设计好了圈套,各取所需。

    听闻此言,大桃子的脸颊瞬间如熟透了的红苹果,又像青梅逢上细雨,妙不可言。

    “别误会,我说的是你抽出一天的时间,我看上了山水摇篮的一副《柳浪闻莺图》,我知道你在这方面的造诣极深,所以想请你帮我品鉴品鉴。”甄子佩急忙解释,神色略显慌乱。

    云尘看着两人的神态,这里面应该确有故事。

    大桃子脸上一抹红霞未退,一点娇嗔又上眼角,“你是笃定你妹妹能赢是吧?你爹肯将《千里山河图》拿出来送人?咱们可事先说好了,若子婳输了,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这幅画须得给我。”大桃子很少以这么咄咄逼人的口吻说话,看来她是真的很想收藏那副画作。

    “我二哥虽然是废物,但是马有失蹄,人有失手,你妹妹也不见得一定就会赢,是不是,二哥。”桃子一不小心,把心里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了。

    她语气坚定,神色诚恳,好像是在给云尘打气,“加油”。

    喂,喂,我还在这儿呢,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啊。云尘接连被两个小妮子视作草包,胸中傲然之气陡升。

    此时,小桃子的果脯已经吃完了,正抓着一个和她脸差不多大小的鸡腿在啃。

    众人来到书房,甄子婳亲手沏茶,书房的空气中瞬间溢满茶气的清香。

    两人对面而坐,子婳让云尘执白先行。云尘表现的好像对座子局不熟,上来一手就落子天元,这给甄家兄妹都气笑了。这小子会不会下棋啊?连对棋艺不甚精通的大桃子都撅起了小嘴表达着不满,应该是对自己寄希望于草包哥哥感到后悔。云尘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依然云淡风轻。

    子婳极好的修养让她没有笑出来,她纤细嫩白的手指轻点了一手挂角开阵,接着大飞,进而抢占了拆兼夹的好点。云尘这几手的应对倒是中规中矩,右上角子婳形成了双飞燕的局面,云尘还以一手55尖出予以化解。

    随着棋局深入,子婳的进攻愈发凌厉,如狮子搏兔般横扫棋盘。而云尘的每步棋都显得软弱无力,但好似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倾而不覆。旁观的甄子佩则面露些许得意之色。云尘的白棋似乎被逼至一隅,被迫放弃了几个死活小劫。大桃子轻轻地咬着自己的唇,跟着哥哥一起紧张,兄妹二人很少有同仇敌忾的时候。

    与此同时,小桃子的大鸡腿也吃完了,不知又从哪里弄来一只猪蹄,比刚才啃的更香。

    云尘眉头微皱,陷入长考。在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位置,下了手小尖,子婳面露疑色,通过之前的博弈,她已确信云尘并非庸手。但是他的棋路却与她见过的任何棋局都不同,很多落子的位置都让她感到匪夷所思。她对着这手小尖思考了很久,但是始终没有明白云尘的意图。她只好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展开攻势。

    数十手之后,云尘的一手“挖”,与刚才的小尖完美呼应。这一刻,时间在子婳的脸上凝固了,她的眼神在震惊和困惑之间摇摆,绝美的脸庞此时僵硬得就像是一幅定格了的插图。云尘的棋路简直惊为天人,如果不是运气的话。每一手都看似平常,每一手都又那么的与众不同,思虑长远。她呆住了,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对这个“草包”重新进行定义。

    甄子佩也楞住了,他不确知云尘之前的小尖是精心布局,还是运气使然,如果是精心布局,那这个对手可真是太可怕了。只有妹妹大桃子开心的手舞足蹈,这是她人生第一次为有这么一个哥哥而高兴。

    “这局你先手吧。”云尘语气平和,还是很有绅士风度滴。

    子婳聪明过人,思虑缜密,但是她确实看不懂云尘。他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他的棋完全不遵循棋理,从始至终不与自己进行凌厉的厮杀,但是他就是赢了,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局她稳健了很多,一手镇神头取势,接着利用高挂的一手,迅速扩张势力,棋路进而转化成两条猛龙出海,威势凛然。没办法,习惯使然,下了十余年的棋,近几年自己与身为大国手的父亲对弈,十局中都能取胜四五局。她有着绝对的自信。

    云尘依然不与她搏杀,点三三芈式飞刀一手三眼两做在它处另开篇章。子婳不依不饶,她自信的三段扳,那悠长的白龙绝对可以让对手窒息,落入绝境。

    棋至中盘,子婳的白棋以一手偏官的斜飞,巧妙地连接了之前看似孤立无援的两片弱子,同时对云尘形成了双征的死局,白棋无论怎样都可以征到一边,这样不仅自己的弱子全部盘活,整个下方也都会是自己的势。旁边的甄子佩看到妹妹这神来一手,激动的握紧的双拳,双臂一阵。他的激动不知是为了妹妹这手棋的绝妙,还是因为有机会和桃子约会而高兴。

    云尘没有过多的思考,他微笑的看着子婳,子婳有点愣神,她看不懂云尘的坏笑是什么意思,这盘棋在她看来已经是死局。

    云尘缓缓起手,在白子的斜上方,棋盘中腹的空白处,轻轻巧巧的点了一手镇。

    一炷香,两炷香……时间在缓缓的流逝,子婳精致小巧的鼻尖,绝美如玉的额头上全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香汗顺着她鬓角的发丝轻缓的滑落,她顾不得用手帕去擦拭,她只是呆呆的盯着棋盘。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她面色潮红,眉间的神态淡如烟,却毫不笼统,仿佛刻意描绘的古典画作,粉嫩的小舌尖轻触如同浸染霞光的唇瓣:“一子解双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