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于歌和苍鹭赶回云海阁，日头已经西落，可是黎玖和猴首座依旧在阁中眺望云海，似乎从他们离去之后就一直等到了现在。他们都很期待于歌和苍鹭带回来的结果，起码对于黎玖而言，这件事比其他一切都重要。

    “首座大人，在下不辱使命。”

    消息肯定先捡好听的说，虽然最后有些意外波折，但是整体上他和苍鹭都认为那个周然还是相当有诚意的。

    “周公子已经宣称他是协助您诛杀了摩云大圣，并且还减少了十万的酬金，只是有些小要求。”

    “但说无妨。”

    喜色溢于言表，黎玖想过很多，但是确实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如此顺利。有了诛杀大圣的功绩，就算他人都心知肚明其中的蹊跷，也不妨碍起码她可以拉起两淮第一这张虎皮，与之相比，她所付出简直不值一哂。

    “周公子希望江喜君可以借阅我们馆藏的典籍。”

    “吴城江家大小姐？”

    “是的。”

    “没问题，既然周公子如此有诚意，我自然与人方便。”

    这种小事确实没有什么问题，本身江喜君作为伏妖司的校尉就有着借阅典籍的权限，虽然实际操作起来还要看管辖各地的首座的态度，但是十万金换一个权限，黎玖觉得这笔交易她算是赚大了。

    “怎么了？”

    忽然看到于歌欲言又止，黎玖忽然有些好奇，事情到此应当圆满结束了，自己的这位属下究竟有何难言之隐？

    难不成那位周公子还有新的要求？应当不至于，以黎玖对于自家属下的了解，如果有要求，刚才就会一并说完的，不至于吞吞吐吐，难以言说。

    不过随即，猴首座倒是懂了，他看了看于歌一直瞟着他这边的眼神，哑然失笑。

    “看来是我在这里碍事了，不妨事，黎玖我就先回豫南去了。如若后续还有什么事情，直接通过传音阵联系我便是。”

    “猴叔，慢走。”

    对于黎玖，猴首座自然是包容的，他也知道自己这位晚辈有着许多不便公开的秘密。所以索性就直接离开，黎玖有她自己的想法和考量，不是他这个快被黄土埋没的人该参与的，只要不投身妖邪，他都不会插手。

    “现在可以说了？”

    “首座大人恕罪，属下也不想如此，只是这件事过于紧要机密。”

    察觉到了黎玖微怒的神色，于歌连忙解释，他可不想在首座大人面前留下离间他们关系的坏印象。

    “周公子身旁有个容貌不似武周之人的外邦女人，她似乎对首座大人您给我们种下的蛊虫有着特殊的兴趣。我和苍鹭即将离开的时候，被她拦了下来。周公子替我们解了围，但是看他的神色，恐怕对于那个外邦女人是相当看重的。”

    大概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缘由，黎玖也就明白为何于歌一定要等猴首座离开之后再说了。

    源自三苗秘传的蛊术，确实是她相当核心的机密，这一点除了被她种下蛊虫的夜卫们，其他人确实不能得知。毕竟她过于离经叛道，对秘传的蛊术还做了改良，若是三苗里面的那些老古董知道了，怕不是要从远山赶来现场扒了她的皮。

    “那外邦女人长得什么样？”

    “肤色相比武周之人略白，金瞳，有一头银发，如果不是身上并没有什么妖邪的气息和鸟兽特征，我们都差点以为那是妖邪化形。而且她身上并没有内气存在，也没有横练打熬筋骨的迹象，看上去似乎是个没有踏上道途的普通凡人。”

    “不是他们啊。”

    从于歌的形容里，黎玖算是暂且放下了自己被追杀的猜想，只要不是三苗远山那里的老古董们，她对于他人对自己的蛊术感兴趣是不会太在意的。她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觊觎自己蛊术的人，哪怕周然出面帮那个外邦女人，她也可以与其交易，反正自然有三苗的那些老古董们替她解决麻烦。

    老古董们虽然保守，但是确实很好用。

    “不用理会了，假使那个外邦女人真的想要蛊术，我自然会和周公子谈的。反正那是那位周公子的人，你们也说了那只是个没有任何修炼迹象的普通凡人。那就无需在意了。”

    “啊，差点忘了，你和苍鹭都是有功之人。”

    心情大好，黎玖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了一只精巧的首饰盒，其上琥珀晶石点缀，有种华贵唯美的气质。她笑眯眯地打开了这个首饰盒，其中却并非是什么珠宝首饰，反而是一只有着一颗大眼珠子的不规则蠕虫。假如阿鹊姑娘看到的话，一定会惊呼竟然与她在袖里乾坤中所见竟如斯相像。

    “来来来，这可是最新鲜的蛊血。”

    将首饰盒递给了于歌和苍鹭，黎玖没有过多理会他们那种既畏惧又期待的眼神，自从学习蛊术开始她就已经熟识这种眼神了。只是三苗那些老古董过于保守了，他们孜孜不倦在蛊术的毒性之上，以为只要毒性过人就能应对一切，但是他们错了，蛊的用法完全不应局限在这些方面，她将蛊术带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

    “谢···谢首座大人赏赐。”

    战战兢兢地收下了那个盒子，出于颜面的考虑，于歌和苍鹭都不打算当面服下这个赏赐。黎玖也没打算逼迫他们，毕竟只要母体在自己手上，她的这些无忧夜卫基本就没有背叛的可能。

    “迎接周公子的事就交予你们两个处理吧，我还有事要做。”

    银铃声清脆，黎玖起身，并未再理会身后那两个夜卫。如今一切既然已经尘埃落定，她自然要去继续照顾她的小可爱们了，相比于这些人，她还是更喜欢那些心思单纯的小可爱。

    ···

    兽首吞口，鍪龙盘踞成环，孤身停在自己的密室门口，黎玖挥手，无数细密的声响就从四处蔓延而来。

    那是和她给予于歌和苍鹭一般无二的蠕虫，它们就盘踞在黎玖的脚边，那些大大小小的眼睛都闪烁着莹莹绿光。

    “开门吧。”

    似乎就在等待黎玖的命令，话音刚落，那些蠕虫就彼此接合，直接贴附在了密室门口，竟然硬生生地拉开了那看似重逾千斤的黝黑石门。

    石门洞开之后，密室之中倒是相当简单，仅仅只有一套石质的桌椅以及被晶莹的巨型寒玉包裹的石床。

    “我回来了。”

    黎玖的声音变得与外界不同，她似乎是在细密地私语，又像是在吟唱某种共鸣的声响。与此同时，石床上的扭曲生物也终于睁开了眼睛，那一颗漠然无神的巨大眼球凝视着面前的黎玖，看不出其中蕴含任何感情。

    但是黎玖似乎能够看得出来，她直接走近石床，然后伸手轻抚其上横生的獠牙和与眼球链接的狰狞血管。

    “辛苦你了，我一定会找到让你正常生活的办法的。”

    “那你要抓紧了，这层虫衣只是权宜之策。”

    空洞的声音响起，黎玖似乎也没有什么意外，她这密室里面藏着的当然不只是自己施展蛊术的虫母，还有一个始终死不了的老东西。那是她幼年时去远山学艺时遇到的老东西，比藏在远山的三苗远祖还要古老，据它自己说，它起码已经存在了上千年。

    “徐无鬼，我已经尝试了那么多人，可是没有一个能够完整适配。”

    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了三根线香，黎玖从石床边找到了一个香炉，直接插了进去。在点燃的线香的映照下，被她称为“徐无鬼”的东西终于显出了一些朦胧的形态。

    “我只是鬼仙，又不是神仙。哪里有那么多济世救人的方法？我连自己的躯壳都不能保全，你找我询问保全他人躯壳的方法，我就只能给你一个权宜之策了。”

    虽然已经失却了形体，但是被称为“徐无鬼”的鬼仙还是有着自己情绪，它的声音虽然空洞，但是话语里全然是抱怨的意思。正如它所说，它连自己的躯壳都无法保全，让它去保全他人躯壳确实太过为难了一些。

    “你说过，假使遇到第二个能够和虫衣契合的人，就一定能将虫衣从我弟弟身上完整剥离出来的。”

    “我又没有骗你，只是你自己没找到而已。”

    徐无鬼显然表示自己不背这个锅，它在给面前的黎玖提出这个办法的时候，就已经将利弊与她诉说分明了。从上虞方士那里获得的虫衣，本来就是福祸两全的物件，它既能救人性命，也能制造灾祸。

    “我今日听闻了一件事，有武周境外的人到了这边，你说假使武周这边寻不到合适的人，那么武周境外呢？”

    “也不是不可能，武周才立国多久，也许有上虞的血脉流落到境外也说不定。”

    对于黎玖的猜测，徐无鬼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肯定，但是他也提出了一些小问题。

    “就和我之前说的一样，虫衣的侵蚀不是寻常人能够熬过去的，它是古时上虞方士为了练气修真研究出来的预备方案。假使没有你们现在罡境的修为，想要活下来的几率可谓十不存一。”

    “我当然清楚，所以我才会爬到这个位置。只有牢牢占据首座这个位置，我才能继续寻找可以适配虫衣的人。”

    “小黎玖，你有些偏激了啊。”

    察觉到黎玖身上的怨气，徐无鬼倒是很关心这个可以和自己交流的人，它在远山呆了上百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和它交流的人，它可不想面前的黎玖和之前它所遇到的那些人一样短命。

    古语云，心宽气顺，方能延寿长生。

    “你说的是，虫衣确实对我也有一定的影响。你确定，如果真的有人能够适配这件虫衣，那些怨恨都能跟着虫衣一起离开吗？”

    “不知道，我找到这件虫衣的时候，研究它的上虞方士都已经死绝了。我只是依稀记得他们的典籍里，虫衣确实有这样的功效。无论重伤到何种程度，只要没死，用虫衣都能救回来，但是想要保留神智就必须与虫衣适配。”

    “研究蛊术的你们确实都和虫衣挺配的，但是说句实话，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真正用虫衣恢复的人。”

    “而且，小黎玖，你确定现在在虫衣里还是你弟弟的神智吗？”

    “我确定。”

    声音坚定而冰冷，虽然徐无鬼的话充斥着颓废和担忧，但是黎玖却没有被它所影响。在三苗的圣女传承里，徐无鬼的存在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甚少有人将它带出三苗的远山。并不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而是假如把身为鬼仙的徐无鬼一直带在身边，它必然会影响人的神智，让人变得颓废悲观。

    黎玖的心智自然是坚定的，但是她在面对虫衣和徐无鬼的双重夹击之下，多少也有一点颓然。然而她明白她不能放弃，弟弟是为了她的仪式中了蛊毒的，她必须把他救回来，还给他一个健康自由的身体。

    “好吧好吧，我少说一点。”

    自己能够造成的影响，徐无鬼自己当然清楚，只是他没有形体的束缚，能够约束自己的心智已经很了不起了。更遑论，杜绝自己给他人的影响？这一点只能寄希望于小黎玖自己克服。

    当然，黎玖也的确是它这么多年以来见过心智最为坚定的人了。

    自从十年前那场仪式，小黎玖为了自己的弟弟黎青找到它之后，与虫衣里的黎青沟通这件事，黎玖做了十年。并且通过改良蛊术，达成了与虫衣的沟通，这可是上虞方士都没做到过的事情。而之后，就是利用荆北伏妖司的力量寻找可以适配虫衣的人，那些人都会在它和虫衣的见证下，被种下虫衣的子体，可惜都只能承载一部分的虫衣子体，完全不能适配。

    在徐无鬼的印象里，黎玖也找过几个三苗的年轻人，只是他们的表现比那些罡境更不如，大多连虫衣的子体都无法承载。

    “对了，最近有通神境的灵修来荆北了，你小心一点，没事不要外出。”

    “区区通神境···”

    “他最擅长的是雷法。”

    “我知道了。”

    算是被震慑住了，虽然身为鬼仙的徐无鬼确实要高出通神境好几个境界，但是没办法，至阳的雷法就是天克他这种鬼物。哪怕它的修为再高，也无法禁绝这样的弱点。当然它要是躲进虫衣里，可能就不一定了，它之前寻找上虞方士们的研究就是为了这个，但是很可惜虫衣对它完全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