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无处诉凄惨
“所以,是你接走了她的母亲?”陈小玉边走便问道。
“是阿,那是我毕业考试的最后一环,接走心脏骤停的女人,为了消除他母亲的怨念,我让他见了儿子的最后一面。”
白芷叹出一口气,幽幽说道:
“不过,我真没想到他会看出我的真身,好在我用了胡家的媚眼,锁住了他的这段记忆。”
“然后呢,他为什么能去到朝元宗,又回来做这铁刹山的总瓢把子。”
二人一边走一边来到大院门外,看见路边卖水的冰箱就一人买了一瓶,然后她们坐到路边的水泥沿子上继续说着话。
时间来到江云曦母亲逝世的三天后,正是晚秋。
江云曦关上了挂霜的窗户,将热粥鸡蛋送进姥爷住的房间,他梳洗得当便出了门。
时间尚早,月亮与太阳同时露着半个光头,一面幽夜,一面朝晨,就像地府与人间的碰撞。
而今天是送灵的日子,他上了舅舅的车,望了望楼上黑漆漆的家,向着没有星星的路前进着。
清晨,按照阴阳先生的说法,江云曦站在一个木凳上面。
他头朝西北,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只听身后大喝一声:“西南大路走中央,孝子贤孙送高堂~”
闻言,江云曦鸡皮疙瘩顿起,颤抖着将手里的木棍举起:“妈妈,一路走好!”
就这样,又过去了好几天,江云曦虽然眼眶红肿,却异常的冷静。
面对着那些从四面八方过来吊唁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旅行社的老板,母亲的同事,不说是游刃有余,也是从容应对。
他竟没有露出一分的慌张和悲愤。
可他还是失控了,因为一个人的到来,也可以说是一家人的到来。
“江云曦,你还好吧?”
闻言呆坐的江云曦抬起头,看见那熟悉的酷似牛犊子的大眼睛,长长输了一口气,僵硬的笑着走了过去。
“羽泽,大娘,大爷?你们来了,里面……”
江云曦话没说完,只见有些发福的陆羽泽的母亲一下将他抱住,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云曦,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陆羽泽说着拍了拍他的后背,江云曦似是水闸失灵,仰天大哭,嘴里含含糊糊的叫嚷道:
“大娘,我妈走了,她不要我了……”
陆羽泽的母亲右手轻轻拍着江云曦的后背,一边哄着一边扶他坐下,好一会儿功夫,江云曦这才恢复平静。
“你姥爷现在咋样了?”
“啊,他现在住在宾馆里。我骗他说房子装修就先弄出来了。”
江云曦正说着,朝着门口点了点头起身介绍着“哦,对了,这是我的舅舅,舅妈。”
几人也跟着起身点点头,江云曦搂着陆羽泽说道“这是我发小陆羽泽还有他的母亲,我叫她大娘。”
“我们认识,有一回你妈不在家,我上你大娘家蹭的饭。”
江云曦笑着点了点头,看见陆羽泽的父亲进来又说道:
“这还真是咱们家人独特的交友方式啊…”
话未说完,一个男人被陆羽泽的父亲拉了进来。
那男人花白的头发,长的小鼻子小眼睛与江云曦长的近乎一样。
“你怎么来了?”
江云曦正微笑着的脸就像四月份的天,说阴就阴了下来。
而一旁的陆羽泽母亲掐着陆父的肚子使劲拧着说起了悄悄话:
“你是不是傻,不知道不能让这父子俩见面的吗?”
看着儿子那张阴冷的脸,几次张嘴江云曦的父亲江林也不知道说什么。
而一旁的舅舅看着气氛有些尴尬,抬手碰了一下江云曦的胳膊。
感受到来自舅舅的碰触,江云曦的杀心收敛,笑着和陆羽泽说道:
“没吃饭呢吧?走,吃饭去,正好中午了。”说着,江云曦领着众人离开。
江林尴尬一笑,准备离开,却被江云曦厉声喝住:
“你不能走,你留下来陪我妈,好好说说你该说的话。”
“唉,好。”江林吓了一跳,苦笑着去到了江云曦母亲的照片前,颤抖着摸了摸
江云曦见状冷哼一声,领着众人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里又有好多人过来,相比于之前客气的假笑,陆羽泽一家的到来让他的心里有了底,他的笑容也越发的从心。
然而世界的崩塌没有预告,就在葬礼的最后一天,按照程序,阴阳先生在给江云曦的母亲开光时,他看见了阔别已久的面容。
得益于冰棺的保存,江云曦的母亲就像是睡美人一样,泛白的嘴唇,睫毛上挂着冰霜,煞白的小脸比起半年前要瘦上许多。
被阴阳先生指挥着的江云曦在棺材边绕着圈,先生说的什么他也听不清。
他只盯着那双干巴巴满是伤疤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眼泪还是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他的心中满是遗憾,‘要是我再早回来一天母亲就能少累一天,如此说不定还能一起吃饺子,团圆的过个年也说不定。’
他一边走一边擦泪,这把阴阳先生弄得有些生气。
逝者离去,先生开光,为的就是能早登极乐,而这最忌讳的就是沾染亲人的眼泪。
奈何拿钱办事,先生看了一眼江云兮的母亲,心里暗道:“时也命也运也……”
他将绕圈抹泪的江云曦叫住,语气有些无奈地说道:“孩子,别哭了。”
言罢,江云曦摸了摸脸点头称是,正欲继续,却听一旁陆羽泽的父亲愤愤不平地小声嘀咕着:
“妈都没了,孩子哭都不让吗?”
听的先生胸口淤了一口气,沉声道:
“开光为的是逝者早入地府投胎转世,是习俗也是迷信,但你们既然找我来了,就请按照我说的做,还请不要再哭了。”
一旁陆羽泽的母亲尴尬的嘿嘿一笑点头道歉,拉拽着自家老头出了屋子。
插曲过后,江云曦更加的严谨,生怕与先生说的不对,倒是没再出错了。
就这样,一辆拉着花圈纸钱,一辆载着母亲与儿子,按着先生给的行进路线往火葬场行进。
江云曦久违的掏出根烟,问着司机:“大哥,我能抽根烟吗?”
男人看着年纪不大的江云曦点了点头,说道:“抽吧。”
江云曦摇下车窗,一边抽着烟一边按着对讲机讲的在路过的桥头路口扔下金元宝。
二十分钟,这是江云曦走过最短的二十分钟。
望着那高耸入天的烟囱,今天的他想要再次的嚎啕大哭却是不能。
直到母亲被他推进炼人炉,他看着窜起的火苗,听着噼噼啪啪的声音,嘴角不知何时渗入了眼泪。
一时间,他觉得身体里好像什么东西跟着烧了,他一边按揉着胸口,一边低头走出了这炙热的房间。
看着他走出来,所有人向他蜂涌过来,他一摆手,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
万般过往皆在炉内焚烧,他望着漫天的晚霞,红彤彤的夕阳似要把初生的星空烧尽,只留下白戚戚的弯月留下,他冲着窗外咧嘴微笑着,竟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等他醒来,已经是夜半子时,他躺在母亲的屋子里,屋外的客厅灯火通明,他揉着脑袋走出屋子。
沙发还是那个沙发,被褥还是那个被褥,只是茶几的果盘里橘子变得干瘪,饺子流出的油泞在盘子上,只有一碗米饭和一盘红烧鱼还冒着热气。
他坐在沙发上,拿起舅舅给他写的纸条:
“本来想发个微信什么的,怕把你惊醒想想算了,就写了这张纸条,这是你舅妈给你做的鱼,你醒了就吃。
还有,你姥爷就再跟你住一宿,明天我来接他。(主要是床和用的东西还没准备)
放心,你该忙啥忙啥,以后要是有时间就回来看看,——舅舅。”
“喂,张老师,对,都结束了,我后天回去,家里还有个老人得找去处。”
江云曦微笑着挂断了电话,嘴角干瘪下去:“是啊,都结束了…”
他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加了一块鱼肉放在嘴里,入口绵密,有腥味,色重味淡,他叹出一口气:“果然是他做的。”
正在开车的舅舅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向着后排问到:
“呃…他不会尝出来了吧。”
“难说,以前他经常吃的…”路灯闪过,一张人脸在倒车镜里一闪而过,却是小鼻子小眼睛的江林。
“那你让我骗他…”
闻言,江林叹气低头,没有说话。
“你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你了吗?”
江云曦冷哼一声,却听侧卧的门被猛的拽开。
“姥爷,你吃饭了吗?”江云曦边吃边问道。
“吃了,咱啥时候走啊?”江云曦的姥爷一边问着,拄着拐棍一点一点向门口行进。
“走,往哪走……你干什么去,姥爷?”江云曦吃着饭,他的姥爷穿着拖鞋秋裤,上身一件毛衣就要往出走。
“我回家,回李屯。”说着话,他就将门打开迈出了一条腿。
江云曦心口一疼,那个可怕的梦再次浮现于脑海。
一团火直冲天灵盖,江云曦再也忍不住,咬牙切齿的他将手里握着的水杯狠狠的砸在地上,就如现在的江云曦一家四分五裂。
闻声,江云曦的姥爷停在门口,顿了两秒,竟还是抬腿往外走。
“你给我站那儿,”江云曦厉声喝住,“大半夜你说走就走,你往哪去?”
“唉呀,我说了,我回家呀。”
江云曦的姥爷还想往外走,那被他推的门被江云曦一肘支开。
火冒三丈的江云曦全身都在颤抖,却还是压着情绪,说道:“姥爷,你先进来,外边冷。”
不知是不是被江云曦的言语惊到,他咽了口口水,却还是摇了摇头。
江云曦气的牙根痒痒,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了,拽着姥爷的衣领,又拖又拽的将他扯了进来。
打开侧卧的门,烟雾缭绕,臭气熏天,江云曦对此一点也不意外。
他冷笑着,走到侧卧的窗户旁,将为了保暖粘的塑料布扯了下来。
一身秋风拂过,烟雾散尽,屋子显出原来的样子。
杂乱的被窝带着星星点点的黄色,再看枕边散落着几根未被点燃的香烟,掀开枕头,那下面又是两条未开封的果勒山。
地上本来白色的瓷砖被烟气熏得发黄,看着一地狼藉,江云曦忍着恶臭问道:
“你是真不把这里当家啊?不就是个脑部手术,又没有真的老年痴爱,你做医生那点尊严呢?”
面对外孙子的抓包追问,老头子吹胡子瞪着眼睛就是不说话。
江云曦被气笑了,这种惨烈的情形他不是第一次见,几乎可以说是每天。
就在他大一的暑假,每天早上他的母亲总是一阵吵闹着将他弄湿的床褥,衣服,裤子拿出来清洗。
又将地面拖上一遍,每天清理都要两个小时以上。
就是穿上老人用的拉拉裤,他也会找各种理由在半夜脱掉,最后来个‘一泻千里’。
而作为女儿的母亲对此竟毫无办法,只能以送养老院为理由唬住他。
而作为父亲的他竟一点不为上夜班的孩子考虑,总在半夜母亲刚刚到家时吵着要回李屯。
思虑至此,江云曦看着同样的装扮,握紧的拳头发出咔咔的声音,却又松了下来。
秋风微凉,江云曦打了个喷嚏,关上窗户,将姥爷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又将那肮脏的被褥整个装进垃圾袋,换了一床新的被褥。
笔者用寥寥几字说着简单,可江云曦干完却是满头大汗,这边干完,又是接水拖地。
一溜十三招下来,江云曦满身大汗,衣服被汗水浸湿。
要说以前江云曦知道母亲辛苦,可如此苦楚让他一人担起,真是担当不起呀。
陆羽泽将姥爷请回屋子,站在洗手池前喘着粗气。
江云曦洗了把脸,连日的劳累让他的肩膀,后背,心口随着吸气呼气一阵一阵的刺痛,他按揉着胸口,沉沉的坠在床上睡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江云曦感受着周围空气变得潮湿阴冷,将被子裹严,刚想再次陷入梦乡,一道大雷闪过,轰隆隆在天空炸开。
只听的屋外姥爷又起,嘴里含含糊糊的喊着什么。
江云曦刚一起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着他的心口,将他推了回去。
按揉着胸口,他艰难的爬起来,出了屋子才听清姥爷的话:
“请神啦。八仙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