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云缚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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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万般泪

    “喂,是江云曦吗?”

    “是刘阿姨啊。有什么事吗?”

    “孩子,你妈妈她……”

    “好,知道了,麻烦你们了。”

    江云曦挂断了电话,在街上没走两步,只觉得手脚冰凉,胸口发闷。

    头晕目眩间腿脚一软,靠着街边的垃圾桶坐在地上。

    “你妈妈她连轴干了四天的班,今天早上被发现在更衣室里,死因是心脏病……回来时注意安全,这边有我们呢。”

    江云曦脑海里不停地重现这句话,犹如一根鱼刺扎在他的喉咙里。

    被涨红着脸,脖子青筋凸起的他胃里翻江倒海,忙不迭地站起身抱着垃圾桶吐了出来。

    他声嘶力竭地想要哭泣,却将早饭甚至昨天的晚饭吐了个干净。

    可能这就是失去亲人的悲伤,想要发泄却无从释放。

    ‘从此我的人生真的只有去处,再无归途。

    或许,我早就如此了,在那个男人带着心机女进家门的时候,在那个母亲拿刀闯入男人新家为我讨说法的时候……’

    “江云曦,你真的变成孤家寡人了呢。”

    他掏出纸巾擦了擦嘴,迷迷糊糊的靠在垃圾桶上,听到路过的人议论纷纷。

    “哎,离他远点,儿子,你以后可不要像他一样,得好好学习,努力向上。”

    对此,江云曦苦笑着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心道:

    “TMD,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可是在读的大学生。”

    江云曦艰难的站了起来,仰天长输出一口气。

    站在垃圾桶边的树荫下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崔姐嘛,我近期带不了团了。”

    “出什么事了吗?”

    “没啥,是我妈……”

    “节哀,云曦,有啥需要跟姐说。”

    “好。”

    打完电话的他被一种无力感包裹,他蹲在树下看着公交站牌掏出了钱包,却发现刚刚买早餐剩下的零钱消失了。

    江云曦默默的低下了头,紧闭着眸子忍着一阵又一阵的耳鸣。

    忽然,电话响起:“喂,老外甥,喂,说话啊,你现在在哪呢?”

    电话那头语气急促,焦急万分。

    而江云曦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呼吸都变得颤抖了。

    一直在眼底打转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河堤快速的流了下来。

    他张着嘴想要说话却迟迟没有声音,泪水顺着脸颊躺进嘴里。

    咸涩的滋味润透他的舌底,恢复知觉的他支支吾吾的回着话:

    “啊,是舅舅啊。我吗,我在等公交阿,舅舅,我零钱丢了,舅舅,我要回家,我想回家……”

    江云曦终于还是哭了出来,泪水打通的河道一点一点被扩大,泪流满面的他到最后什么也说不清楚,只能说了个位置等人来接。

    天空阴云密布,江云曦蹲在树下心烦意乱,双眼空洞的看着车来车往,人头攒动,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境。

    冷风飕飕,柳条有意无意的刮着他的后背,就在他打着哈气,快被风声哄着睡着的时候,一声汽笛叫醒了他。

    “上车,回家。”一个瘦小的脑袋弹出车窗心疼的看着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江云曦。

    “你冷不冷啊?”江云曦拉开车门,还未等坐稳就被车上的女人拽了过去,用手搓着江云曦的手。

    那女人一身黑裙,长得很瘦,瘦到江云曦被冻得红肿的小手被她的手隔得生疼。

    “舅妈,我,没事。”江云曦斯哈一声,将手抽了回来。

    他抬头看了眼倒车镜,却与里面的舅舅四目相对。

    不同于舅妈这种亚健康的瘦骨美,舅舅长的是膀大腰圆,肥头圆脑的憨憨模样。

    视角相撞的舅舅看了眼憔悴的江云曦深吸了一口气,小心问道:“云曦,吃饭了吗?”

    “这个可以,咱吃啥去?”

    江云曦迷迷糊糊没有说话,一旁的舅妈深知他被噩耗打昏了头,想着接茬转移他的注意力。

    而开车的舅舅听到有人说话,笑道:“老舅带你吃包子去吧,你不是最喜欢吃了吗?”

    “刚吃的包子和小米粥,不过刚才全吐出去了。”

    江云曦低着头,相比于刚才烦躁,江云曦只觉得现在的他有些累。

    眼皮打着架的他脑袋一沉却是睡了过去。

    舅舅听后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那……”

    正在他绞尽脑汁想招时,却听后面的舅妈立着手指挡在嘴前,发出嘘声。

    “孩子睡着了,咱先给他送家去。”

    “那咱们回……”

    “回姐家呗,还得给老头做饭呢。”

    舅妈将车背上舅舅的外套披在江云兮的身上,想着这两天的计划:

    “走吧,忙完这俩,咱还得去殡仪馆研究大姐的葬礼呢。”

    舅舅闻言语气有些颤抖的说了声好,又将车里的温度调高。

    “妈妈走了哦。”

    “快看你妈妈走了,不要你了。”

    “呜…”

    “哈哈哈。妈不走,妈逗你玩儿呢。”

    ……

    “嘿嘿,爸走了。你老实待在家里,晚上给你带爱吃的沙琪玛。”

    “快跟爸爸再见。老公,注意安全。”

    “爸爸再见。”

    ……

    “我在外面救死扶伤,你在外面逼娼为良?”

    “说的什么话,这是王老师,是云曦学校的音乐老师。”

    “老师?呸,真不要脸。”

    ……

    “哎哟,不行,我我得走了啊,妈,一会儿赶不上车了。”

    “啊,吃完饭再走呗,反正也快。”

    “不了,我今天有考试。”

    “你把鸡蛋揣着。”

    “不是,考试哪有吃俩零蛋的?我走了啊,垃圾帮你带下去了。”

    “哎呦,你看我这记性,忘给你烤肠了,路上注意安全。”

    ……

    “老儿你啥时候回来啊?”

    “我这边实习呢,一时半会回不去。”

    “没事儿,回来了就告诉我一声,妈给你做孜然肉片。”

    “差不多下个月三号我就回去了,对了。我给你买的鹿肉你得吃啊。”

    “唉呀,妈给冻上了,等回来咱俩包饺子吃。”

    “行。”

    ……

    江云曦躺在一片黑暗之中,耳边是一次又一次熟悉的对话。

    他听的气闷,想要起身但像是被钉在那里,上一秒还是手蹬脚刨,停下来却是纹丝不动。

    “完蛋,这是鬼压床了?”

    经过几十次的尝试,他放弃了,刚刚恢复的气力又被这满身大汗的感觉弄得他是心力憔悴。

    他试图闭上那精神上的眼睛,不再听周围嘈杂的声音。

    他凝神闭口,只用鼻子匀速的呼吸着。

    一下子,他只觉得周围的一切变得平静,一幅幅温暖的画卷在他的脑海里展开:

    湛蓝的天空,随风摆动的树枝沙沙作响。

    鸟儿站在树上鸣叫,树枝摆动,他又蹦又跳的离开,一起离开的还有飘零的红叶。

    那红叶落随风摆动,不偏不倚地盖在在江云曦的眼睛上。

    一种刺麻的感觉打扰着他的清梦,他眨着眼睛,用手将叶子扫到地上。

    他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玉米地里,离他十几步的位置是一个用玉米杆子围成的栅栏。

    成吨的玉米堆在里面,一捆又一捆的秸秆横放在地里。

    阳光刺眼,他揉着发痒的眼睛站了起来,那一片火红的叶子被风吹着飘向了远处,不一会又飞了回来。

    “妈妈?”江云曦抬手搓了搓脸,不可置信地望着飘来的红色身影。

    这是在母亲护士的十多年历史长河中,江云曦不曾见过的鲜艳。

    母亲迎风而来,宛若冷秋里开放的那朵鲜活的蔷薇。

    “怎么样,老儿子?”

    母亲说着,手拉着裙摆向上一扬,与之一起的还有母亲上扬的嘴角。

    “好看,真的好漂亮。”

    江云曦看着那深红色的裙子问道:

    “不过,这个裙子好旧,这是什么时候买的?而且你穿成这样是有什么事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要去参加个比赛,舞蹈大赛。”

    “啊?舞蹈嘛……”

    记忆展开,他确实听舅舅说过在母亲在少年时以舞蹈特长,只是后面学业加重,外祖父还要其继承衣钵就荒废了。

    “我跟你去呗。”江云曦笑呵呵的说道。

    “那可不行,你还要上学的。而且医院好不容易给我批的假,可不能应为你给我搅乱喽。”

    母亲挑着眉,看着江云曦一脸的不舍。

    “李护士,咱该走了。”

    远处,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灰色牛仔的女人喊道。

    母亲闻言摸了摸江云曦的脑袋,安慰道:

    “放假就多回你姥姥家……只要你好好学习,我会来找你的。”

    说着话,母亲哎了一声,跟着那人越走远远。

    阳光突然变得很大,炎热的温度似是要把这片土地上的生灵烤焦。

    江云曦用手挡着毒辣的太阳,汗水迷离了视线。

    他大声喊着妈妈,向着母亲离开的方向问着归期,却没有回应。

    倒是等待母亲的那个女人回了头,看见的却是白脸黑眼圈,背后全是刺的刺猬模样。

    微风轻拂,汗水落在眼角,江云曦揉了揉眼睛,刺猬又变成了女人。

    江云曦看着他向自己抛出的媚眼,却忘了在这里的目的。

    四下无人,他挠了挠头向着外公,外婆的家里走去。

    绿茵匆匆,炊烟袅袅,江云曦却是低着头对周围的景色提不起兴趣,径直来到了外公家的小院。

    院子不大,却分东西两片地快,云曦走在中间的葡萄架下吃着半熟的葡萄,两边是瓜熟菜绿,各色鲜花争香斗艳。

    阴风凉凉,美景美味,竟是将云曦躁动不安和委屈不舍得心情顺着汗液吹出体外。

    江云曦一路上嘴里,鼻子里被香甜气息弥留,开开心心的进到房子里。

    屋子里宽敞明亮,布制的沙发上一床被子被叠成了了豆腐块,桃红色的枕头压在上面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

    尤其是茶几上的果盘,里面的橙子是母亲最爱的饭后水果。江云曦好奇地拿了个苹果咬了一口走到了阳台。

    看着阳台上各色的绿植,江云曦惊奇的发现这里的东西和他母亲离异后住的房子一样,而沙发上的被子枕头就是给他在放假时回家住准备的。

    就在他诧异的时候,侧卧的房间里发出一阵低沉急促的喘息。

    打开房门,一个身穿棉坎肩的老妇人正死死的掐着床上半裸老头的脖子。

    她一边掐,嘴里还说着脏话:“老不色的,你还知不知道羞耻,住女儿家你还不穿裤子。

    还窝吃窝拉,小英大半夜起来给你收拾,还装作没事人一样。”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她陪陪我,多跟我说说话,那些事儿是我做了脑部手术腿脚不便罢了。”

    老人涨红着脸解释着,江云曦喊着姥姥姥爷,想要拉开二人却被一堵无形的空气墙弹了出去。

    “还好意思说你是老年痴呆?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出去,连下四楼做在小区门口让姑娘脸都丢尽了,

    还得背你上来,你臭不要脸的。”

    外婆越说越激动,一双手青筋凸起。江云曦站在外面敲着墙喊道:“不要啊,姥姥。”

    闻言,老妇人咯咯一笑,慢慢转身一双猩红的眸子里一个花苞模样的印记嵌在眼球上。

    江云曦被那花苞吸引,在他的注视下,那花苞慢慢绽放,却是开出一朵血红色的彼岸花。

    江云曦呆呆地看着那花,一动不动像是被定住的木头。

    那老妇人还是咯咯的笑着,眼底噙泪,说道:“小云曦,苦了你了。”

    言罢,老妇人猛然转身,一口利齿狠狠的咬在外公的脖子上。

    噗呲一声,鲜血喷在墙上,挣扎的腿慢慢放了下来。

    一瞬间,空气墙里的二人瞬间爆开,化作两团血雾飞的到处都是。

    “姥姥,姥爷……”泪流满面的江云曦跪在空气墙前哭泣,一阵耳鸣,江云曦气血上涌倒了下去。

    “姥爷!”江云曦喊着从床上惊醒,四目相对是舅舅在帮他擦着身体。

    环视四周发现是母亲的房间,来不及感谢,他忙问道:“姥爷呢?”

    舅舅被问的一愣,指着门外说道:“他正吃着饺子呢,你要不要来点?”

    江云曦摇了摇头,说道:“走吧,去殡仪馆把,我,没胃口……”

    他话未说完,却被舅舅用手堵住了嘴,小声说道:

    “你姥爷还不知道你妈妈的事儿,咱先别告诉他。”

    “告诉他也未必伤心,毕竟今天我妈这样有他他一份功劳。”

    江云兮嘴角抽动,小声嘀咕着。

    “你说啥呢,云曦?”

    “我说的都是实话。”江云曦眼底含泪将刚才做的梦讲给了舅舅听。

    舅舅深吸了一口气,沉沉的叹了出来:

    “唉,这就是做儿女的难,没办法,等一会儿我和你舅妈把他接走。你呢,好好休息。”

    “我等会儿得去守夜呢。”

    “你看看这天,晚上殡仪馆不让留人,你去也得轰出来,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好”,两人交谈着,却听客厅有人敲门。

    “进,”闻声门被慢慢推开,舅妈端着饺子进来说道:“来吧,吃饺子。”

    说着不饿的江云曦顺势接过了盘子,只吃了一口便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微笑道:“好吃,爱吃,真香。”

    看他吃得狼吞虎咽,舅舅拿着手巾擦了擦汗,对着舅妈说道:“那咱走呗,带着老头。”

    舅妈一脸为难,说道:“他不走,他说要等小云曦醒过来,等大姐回来。”

    “那……那也不行啊,我跟他说去。”

    “不用了,我跟他说,就说我妈外派了,让他跟我住吧。”

    江云曦看舅舅还想说什么,立马打住。

    笑着闭上了眼睛,准备再睡一会儿。

    待舅舅走后,江云曦抱着母亲的枕头幽幽说道:

    “妈,你做的鹿肉饺子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