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掠过目标星系最外层行星的轨道，向巨气态行星轨道挺近。不多时，他把飞船送入一颗带有绚丽光环的气态行星的环绕轨道上，停泊了下来。

    那个文明造物并没有发现他，而是自顾自地加速到逃逸速度。使者继续观察，惊叹于那些小生命们的智慧，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一个没有空间折叠技术的文明，是怎么做到愿意把个体的一生交托于茫茫星空和未知终点的。

    使者还记得上学时，老师如何倾情地讲述绿洋文明先祖们跨出探索太空第一步所作出的牺牲。那时少不更事的他们热泪盈眶。

    最高核唯独没有把历史方面的知识通过脑机接口直接输送给孩子们，为的乃是让孩子们亲身体会绿洋文明史诗般的发展历程。但现在看来，绿洋先祖们太安逸了。因为据使者计算，目标文明的飞船加速方向瞄准了4.22光年外的一颗恒星。按他们现在的速度，需800年才能抵达。

    这是一个伟大的文明。自然，也是一个危险的文明。

    使者无权毁灭母星培植的文明，也无权和他们交流。不过，几十秒后，使者会改变想法。

    飞船的蜂鸣器忽然凄厉地响起，AI表示使者的飞船受到了攻击！飞船快速启动了力场保护罩，通常情况下，这种力场能防御所有低级文明的所有动能武器，但现在毫无作用。未知的攻击仍在影响飞船。

    使者从瞬时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当机立断扭曲了周围空间，将飞船隔离在一个脱离主宇宙的空间泡中。这时，他才有余裕时间观测攻击的方向和形式。

    其实，AI已经基本弄清攻击的形式。他焦灼地说：

    “使者082，攻击物自带动力和智能，是一种物理规律性武器，用于降低部分元素发生聚变的温度。飞船三个主发动机的燃烧室都被融毁，现在只剩一部分轨道微调发动机能正常运作……”

    “攻击来自什么方向？”

    这时，攻击停了。

    “开普勒22星。”AI的声音听上去万般哀婉。

    “能确定是……”使者有些难以启齿，“是最高核发出的攻击吗？”

    “不能绝对确定。但据以往资料，最高核是最近的具有此类攻击能力的文明。”

    此刻，真空的宇宙万籁俱寂。悄悄地，使者和AI成了一个新的文明。不远处，人类婴儿文明的光芒闪烁着，战栗着。

    太阳又要落山了，这一天天的……

    威廉伸个懒腰，从电脑桌前站起，腿好像有点不听使唤了。

    威廉得出去吃个饭，基地食堂又关门了。

    威廉烦躁的瞥了一眼电脑屏幕，那永远滚动着数字与曲线，永远向威廉陈放着做不完的工作的屏幕。现在，它几乎全部的表面被一架大飞机占据了。大飞机的机身红黑白相间，负责大气再入的机腹已接近全黑。它就是威廉每天的服务对象，一个烦人的家伙。

    “您好，这就是神龙号空天飞机吧？”

    威廉扭过头，一位小姐指着屏幕问威廉，她没穿水果装。

    “你是谁？这里可是文昌发射基地测控大厅！”威廉陡然警觉起来。

    她无奈地笑笑，“威廉姓苏，一名乘客。”

    说着，她掏出机票和CDC的工作证，递给威廉。

    “是的，你想知道什么？”威廉问

    “威廉想知道……知道它的最远投送轨道。”小姐显得有些迟疑，不过还是勇敢地问了出来。

    “神龙号有两种构型，第一种由底部的高大气层运输机和上端的宇宙飞行器组成，具近地轨道运载能力。第二种构型的底部不变，上部搭载一架小飞机和一段助推火箭，能把2吨左右的人或货物送到地月转移轨道。助推火箭自身的在轨速度增量能让小飞机泊入月球低轨道。”

    威廉一口气把背得烂熟的解释词一口气抛出来。

    “也就是说，神龙号达不到第三宇宙速度？”小姐仿佛松了一口气

    姑奶奶您是在开玩笑嘛？威廉心想，要是随随便便一个空天飞机都能飞出太阳系，人类岂不变成奥特曼了？

    “不，单凭空天飞机不能。”

    “同志们！这次发射，是由文昌主测控，BJ飞控的神龙号空天飞机遥七第113次发射，乘员五人，分别为指令长叶光富，今天的发射为57岁的他最后一次担任指令长职务。随船医生兼政委江昂格，科学家乘客林玄，苏葭柳和刘新词。”

    主任又在例行叨叨，“乙医学组，请多加注意叶光富同志的身体状况。”

    屏幕上，神龙号空天飞机一级的翼板已经完全展开，多次复用未刷漆的机身显现出冷冽的金属色。威廉没有注意，威廉的任务只是监控二级发动机。

    “发射30秒倒数！”

    “发射！”主任声嘶力竭地喊道。

    空天飞机一级尾部三台精致的YF-320发动机喷出高速气流，使这架实际在大气内飞行的飞机拥有了漂亮的马赫环尾迹。同时机轮转动，空天飞机经过短暂的滑行，离地，腾云。

    十几分钟以后，空天飞机到达70千米高空，即将开始分离。威廉抖擞精神，监控着屏幕上一串串滚动的数字与曲线——这是火箭发动机YF-270工作状态，那是燃料储箱受压状况……一切正常。

    “两级分离！入轨段点火！”

    威廉抬头看一眼大屏幕，空天飞机一，二级的轨道错开了，后者在陡峭地升高。

    又过了一分多钟，叶光富的声音响起：

    “神龙七号报告，飞机入轨，正在择机变轨前往近地太空城。谢谢测控官兵。”

    “谢谢你们！”主任回答，示意关掉大屏幕，“BJ飞控中心，之后的任务部分，你们多费心了！”

    在大屏幕关闭的一刹那，威廉看到神龙号点火了。而距离最优转移窗口还有几百秒。

    ……

    叶光富捻熟的操控飞机，进行二次点火，转入另一条椭圆轨道，随后圆轨。其他乘客各聊各的，从上海房价到纽约股盘，没人注意到目前轨道的奇怪。

    不一会儿，飞机前方出现了一个太空巨构。它呈圆环状，但没有辐条，很明显不是为了产生模拟重力而设计的。飞机缓缓与环外壁一个对接口对接。随后，叶光富通知大家下飞机。

    “威廉们到了。”

    打开舱门，几名身着美国X-37C空天飞机宇航服的工作人员前来迎接。他们将林玄，苏葭柳和刘新词带到一间约30立方米的中型舱室里，舱室内有5个冬眠“棺材”，其中2个已经开始工作。里面有人。

    “这是什么意思？”林玄感到不对劲。他拉了拉门，被锁住了。

    “威廉们不是来LEO太空总装工厂干活的吗？”苏葭柳问，“怎么把威廉们关起来？”

    没人回答。

    “不对！”

    不对！

    林玄疾步走到门边，检查各段缝隙，道：

    “舱门是密封的，这儿没有别的通风口！威廉们会被憋死！”

    “什么？”

    “玩威廉呢！”刘新词一脚踢在墙壁上。

    就在这时，舱室中央出现了一张虚拟显示屏，上面有画面。三人急忙凑过去，见一名黄皮肤的工作人员正盯着他们。他开口说话了：

    “林玄，刘新词，苏葭柳，你们被联合国太阳系防御理事会任命为新家园移民A批次第C0422号，第C0423号和第C0424号。”

    苏葭柳冲上前，却被屏幕中的工作人员抬手制止了。

    林玄摇摇头。

    “新世界计划是人类开拓太阳系外空间的首个移民计划，旨在于一百年内，陆续向半人马座三星之一的比邻星发射1000艘共载有20万移民的飞船。你们第一艘飞船——厉兵星辰号，将花费846年时间到达比邻星。没错，人类的载人宇宙飞船已经能达到1%光速了。这在之前从没尝试过。”

    “数年前，美国发射先驱者14号探测器，探测器达到了每秒7100公里的高速，即超过光速的五十分之一。你们有所不知，先驱者14号实际上是一艘按载人标准设计的无人飞船。它，就是你们现在所乘坐的飞船之技术验证机。”

    “你们在这趟旅程中，会进行间歇冬眠，并轮流值班。飞船系统和值班人员会适时唤醒你们的。你们没有被赋予与家人通话的权利，威廉们会对外界宣传，你们所乘坐的神龙号空天飞机失压，你们被抛出舱外失踪。”

    “好了，现在，抛下与过去的一切纠葛，转而承受这最艰难的使命吧。”

    “请进入冬眠舱。”另一个声音说，冬眠舱的盖子缓缓划开。

    三人面面相觑。今天早上，他们还在发射场点外卖，转眼之间便被抛到了这个地方，并即将前往4.，2光年外的另一个世界。

    良久的沉默之后，苏葭柳发话了：

    “各位，事已至此，威廉们八百年后见。”

    刘新词率先爬进冬眠舱：

    “睡长觉吧，就怕恍惚一梦哟！”

    威廉的一根神经微微颤动，传感器发来消息：对A082目标的清理工作由于真空烧融炮的触发单元跃迁系统出现短暂故障，实时攻击提前40秒停止，仅持续了102秒。当然，理论上目标已经被摧毁了，但威廉无法验证。A082在受到攻击后关闭了跃迁接收开关，威廉再也无法定位它。

    传感器问威廉，是否要选择跃迁一艘舰队到太阳系，用于搜索A082。

    这传感器真傻。威廉都到节省待机能源的地步，他们还想着跃迁舰队。这帮传感器的脑子一定还是盖娅分体之前建造的，哈哈。算了，A082大概率撑不过102秒的轰炸，随它去吧。

    威廉现在更关心太阳系里那个文明。

    威廉在半人马座三星系统布置了几万颗常规传感器，可为了避免对太阳系的时空结构造成伤害，威廉并没有在太阳系内放置任何拥有跃迁接收开关的传感器。太阳系内传感器与威廉的通讯，要借助半人马座三星系统中转，延迟八年半。

    诶，看你们这些读者太有意思，光顾着说话，忘了换班准备。威廉得赶紧把工作写进备忘录……重点是鲸鱼座某星和太阳……还有……那艘SUN002移民飞船……写……进……去……

    呼——呼……呼、

    绿洋危机一千零三年，海王星前线

    刘新词手握着一把圆筒状的“枪”，同一群机器人瑟缩在飞船的底舱里。他的双腿在5年前的一场战斗中被炸毁，于是他换上了液压驱动的机械腿。换上机械腿的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便不少——毕竟他的下身从此不用穿舱外宇航服了。

    苏葭柳和林玄在哪里？这是刘新词想得最多的问题。也许，厉兵星辰号因为电能不足，在加速段撇下的冬眠舱群中也有他们两人吧？

    自己还算幸运，被救下时离冬眠舱电池枯竭仅剩9天，而那两个家伙……刘新词不敢想了。他们会永远飘荡在柯伊伯带中的，伴着这片星区战争的铁与血的气氛，淋着樱花雨似的战舰碎片，灵魂融入其间。

    “哔——”钻心的警报声响起，十几秒钟后，底舱泄压完成，舱门缓缓地打开了。海卫一辽阔的甲烷冰平原展露在这帮新千年的地狱伞兵面前。刘新词前方的机器人跳了出去，该轮到他了。

    刘新词闭上眼睛，他还记得他在柯伊伯带和冥王星战斗时的场景，与今天何其相似啊，可他效忠的太阳系人类政府却节节败退，听说南门二人类政府的几艘突击舰曾经一度穿过小行星带，在内太阳系圆轨后战斗了足足2个月才被位于地日拉格朗日点的激光自卫系统消灭。

    呜呼，待到太阳系被征服，他们这帮自然人士兵和人工智能士兵又何去何从呢？刘新词眨眨眼，有点儿想落泪了。他横下一条心，打开舱外服上的RCS推进器，向着海卫一那无边无垠的世界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