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慈秋此念一出，不由得跳将起来，岂知脚下虚弱至极，这一下竟没站稳，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这一下更是教他惊怒交加，撑着身子，勉力站起，不住喘息。一个念头蓦然间闪过：“墙上五道题的解法之所以完全相反，正是因为它要让我逆练《阳息功》，将其尽数废掉！”

    此念一出，滔天恨怒之意再难遏制，仰天叫道：“陵光真君，你为何害我？”

    他的声音嘶哑至极，这一句话喊出，更像是野兽发出的嗬嗬之声。

    四周声息阒然，陵光真君并不回应。

    姬慈秋只觉恨意正在周身血管里奔涌，正一口一口蚕食着神智，大叫道：“陵光真君，我拿命换来了这一身修为，你却骗我把它尽数废掉了！我与你势不两立，纵然成了废人，也要教你付出代价！”

    回答他的，不是陵光真君，而是头顶上的飒然风声。

    姬慈秋心中一凛，回身一掌，同时心念转动，唤动五行之力。

    不料那股暖意始终不出现，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他这一掌绵软无力，出得缓慢，对方只一侧，便躲了过去。

    姬慈秋见自己连五行之力都不能唤动，心如死灰。

    但见眼前一团白影闪动，原来却是陆梳华。跟着啪啪两声，姬慈秋但觉脸上火辣辣的剧疼难当，一个趔趄，坐倒在地，双颊登时青肿起来。

    陆梳华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你胆敢对师父无礼？”

    姬慈秋怒道：“你师父作恶，我便说不得了？”

    陆梳华道：“师父怎么作恶了？”

    姬慈秋被陵光真君陷害，连带的对陆梳华也生了厌憎之心，这时听她语气仍是冷冰冰的，仿佛她师父所做之事根本不是什么恶事，更是愤恨到了极点，大喝道：“你在这里装傻充愣作甚？”他却忘了陆梳华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冷冰冰的。

    陆梳华道：“你说，师父怎么作恶了？我若知道，还问你做甚？”

    姬慈秋恨恨瞪视着她，隔了良久，才一字一句说道：“你可知道，被背叛的感觉么？”

    此言一出，记忆流转，他心头犹如惊起的湖面，泛起千层涟漪。当年的绝望和无力如潮水般涌来。但觉浑身忽冷忽热，剧痛难当，正是总是跟随记忆出现的火寒症。

    耳中嗡鸣，呼吸纷乱，手足麻木，眼前景象开始扭曲。

    他几欲晕去，但想到陆梳华和陵光真君在此，忽然心中一横，在下唇一咬，咬出了血来。痛感使他清醒了些。

    他一字一句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竭尽全力，但说出来时，却又是喘出来的，虚弱至极：

    “你可知道，我的父亲遭到最亲近的人的背叛，尸骨无存。我也曾遭最亲近的人的背叛，一身经脉尽废，一身修为尽失。

    “我动弹不得，伤口中都是蛆虫，身周蚊虫乱飞。我昏了又醒，醒了又昏......有时会有野兽的声音传来，就在不过数丈以外......嘿，也许它们瞧我像具腐尸，都不愿来吃我......

    “我眼前时时刻刻出现两道身影。我知道那是黑白无常。我听到他们呼吸，听到他们低语，我知道他们一直在等着勾走我的魂魄，已等得十分不耐烦。

    “我向自己发誓，一定要从鬼门关爬回来，让那些背叛我的人付出代价。如果黑白无常勾走我的魂魄，我便要破开白无常的勾魂锁，夺下黑无常哭丧棒，教他们不能抓我去地府。

    “可我已是一个将死的废人，死后归于尘土，一切恩怨情仇不复存在；便是活下来，经脉皆残，难以自理，又该如何复仇？什么破勾魂锁、夺哭丧棒，更是笑话而已。

    “我一腔怒火，便是笑话。我一腔悲哀，愚蠢至极。我一腔痛苦，毫无意义。

    “可那又如何？最终我还是从鬼门关爬了回来，一身重伤也得以痊愈。可我却又患上了火寒症。陆姑娘，你可知道火寒症发作时，是什么感受么？

    “上一刻，你仿佛就身在烈火之中，那烈火不留余力地撕扯着你的皮肉，要将你五脏六腑尽数烤成焦炭，从骨头上一片片慢慢撕下......

    “下一刻，你又似乎被封入极北苦寒之地地下百余丈的寒冰之中，五脏六腑都要被冻成一块坚冰，身子都分不清究竟是太冷还是太烫......

    “当年火寒症一发作，我就恨不得当场自我了断。火寒症屡屡让我走火入魔，让我功力尽失......

    “可这些痛、那些苦，又如何？难道这些痛苦还能比过我父亲被他的亲弟弟杀死的那种痛苦，那种被最亲近的、最信任的人背叛的痛苦？

    “我拿一条随时都会没掉的命，硬生生忍着、扛着、顶着。结果如何？

    “姬方瑜废我全身经脉，我已将他格杀，他的那一帮爪牙，一个也跑不了。姬文满杀了我父亲，我夺走五行令，终于有了与他抗衡、为父复仇的希望......”

    姬慈秋说到此处，忽然看向陆梳华，一字一句道：“我无人能寻，来找尊师，是因为我相信她不会害我，也没有害我的理由。”

    陆梳华只是看着姬慈秋，脸上一丝波澜也无。

    姬慈秋继续道：“但想不到她也背叛了我。她不仅废掉了我的修为，还废掉了我周身经脉。就算我跟以前一样恢复经脉，恢复修为，却又如何？我没有下一个三年六年了。两年半时间，不完成红尘历练，我就当真成为彻底的废人，再也不能修炼，再也不能报仇！”

    陆梳华忽道：“你之前说，只要师父能治好你，你就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句话意思不是说她如何待你、命你，你都不会反抗么？”

    姬慈秋冷笑道：“你师父倒是治好了我！火寒症乃真气冲撞经脉所致，现在我经脉修为尽废，没了真气，火寒症不会发作了。我父亲呢？红尘历练呢？弑父之仇我该如何报？耍阴谋诡计么？若阴谋诡计好使，我早已大仇得报。若不完成红尘历练，我连隐山都找不到，还谈何报仇？我以为陵光真君明白的！”

    他说到此处，忽然抬头望天，嘶声道：“无论如何，陵光真君背叛我，加害于我，夺走我复仇的唯一机会。此恨难偿！”

    陆梳华默然无语，一双淡漠的眼，始终没离开姬慈秋半分。

    姬慈秋说完以后，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番话，自然不只是说给陆梳华听，更是说给陵光真君听的。

    陵光真君自然没有任何回应。一时间四周声息阒然。

    隔了一会，陆梳华打破沉默：“我这条命是师父给的，这世间也惟有她待我好。你若敢动师父，我便杀了你。我可不管你是什么五行人，什么大英雄，这天下英雄千千万万，又不是只有你一人才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