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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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答疑解惑

    出了城门,沿官道而行,直到樾城被远远抛在身后,再也看不到时,陆梳华忽道:“你有心事。”

    姬慈秋“嗯”了一声,隔了片刻,又道:“我在想着要向尊师请教的那些问题。”

    陆梳华道:“什么问题?”

    姬慈秋这时候思绪又回到方才的刑场上,一时间没听到陆梳华的问题。

    那三名万虎寨盗匪明明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但方才刽子手要斩杀他们时,他却忽然又心生不忍,遂说了那番关于投胎转世之言。

    以那三名盗匪犯下的罪孽而言,便是依照佛法之言,却又如何能再转世为人?可那一瞬间,他当真心怀悲悯地希望着,那三人能够有机会投胎转世,重新做人。

    这种古怪突然而然之间接连出现,且如此频繁,甚至令姬慈秋怀疑,此时的自己被附身夺舍了。若他本来的性子当真是那般心慈优柔,那他的双手倒会干净许多。

    但若要说这是『附身』或『夺舍』,他并不信服。附身夺舍是妖邪所行之事,而妖邪岂会如此心慈手软,优柔婆妈?若在这些频繁出现的古怪中,他是变得更加凶戾狂暴了,倒还能依此解释。

    总而言之,此时他迫切需要这一切的答案,所以迫切需要向陵光真君求问。

    陆梳华见姬慈秋兀自沉思,而不回答,心想他没听见,便追问道:“你要问师父什么问题?”

    姬慈秋这才回过神来,“唔”了一声,心想眼下要将这问题跟她一五一十说,恐怕口水耗得形成另一条长江都说不完,但要随口胡诌敷衍了事,又觉得对方会见怪,思索片刻,便道:“这问题我现在还没彻底想清楚,眼下无法跟你好好解释。倒是尊师为何突然要见我,还让你下山,千里迢迢到这里来找我?”

    陆梳华道:“师父说,此事只能由她跟你说,我却不能说。”姬慈秋一怔,道:“什么事情如此事关重大,一定要尊师亲自跟我说,你却不能说?”陆梳华道:“反正师父叫我不能说。一个字也不能。”一字一顿的,语气也明显冷了些。

    姬慈秋道:“好,好,不能说便不能说。”果真便不说话了。

    陆梳华仍是一脸冷漠,心中却在寻思:

    “究竟是什么问题,让姬慈秋如此聪明的人,想这么久都想不清楚?师父说,下山后无论有什么疑惑之处,都一定要想方设法弄清楚。可瞧他样子是不肯跟我解释。

    “师父又说,万事不能求人,别人心中想给你,你不用求,自会给你;不想给你,求了也无用,还会惹人厌烦。所以我究竟是决意把此事弄清楚,还是决意不求问?”

    陆梳华从六岁起,便住在陵光真君仙府里,未曾下过山,纵然有陵光真君为她传授各种人情世故的道理,但山下尘世之复杂,岂是条条框框能所概括的?等当真步入江湖了,但觉事事繁琐,令人眼花缭乱,不知所措。

    她心想师父总是不会骗我,于是恪守师父所授的条条框框去『走江湖,见人事』,而师父最为强调的两个道理,正是『尽力解惑』和『不可求人』。

    所以一路下来,遇到不懂的事,她便随便抓个路人来问,好在旁人一来瞧她冷若冰霜而心生惧意,二来瞧她貌若天仙而加以容让,所以对她的问题都立即乖乖作答。

    然而世间难免有心高气傲者,有些人被扯住以后,吹胡子瞪眼睛,就是不解答这无礼女子的问题。这些人当中不乏修真者,那就更为桀骜了。陆梳华心想什么事都要『尽力解惑』,这时便会显露一身高强修为,让那些人不用她求,也得乖乖作答。

    然而单从姬慈秋在樾山上显露的修为,她便自觉不如,于是这百试不爽的法子就不管用了。

    陵光真君倒是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武功比不过别人,你就别再一味去打,须得能屈能伸,另寻他法以败敌。”但要开口求问,她就又想到师父所说的『不可求人』,一时间就糊涂了。

    忽听得姬慈秋说道:“十一年前我拜访尊师仙府,便看到了尊师研发的那架“借风鸢”,至今记忆犹新,仍觉其高深莫测。”

    陆梳华“嗯”了一声,道:“那是师父钻研机关术数千年,加上时常于机关术中运用仙法,自是高深莫测。”

    姬慈秋道:“不知近日来尊师有没有研制新的机关?”

    陆梳华道:“没有。这三年来,她很少研究机关术,都是在研究算术。”

    姬慈秋奇道:“愿闻其详。”

    陆梳华道:“我看不懂那些题目。”姬慈秋道:“一共有几道题?”陆梳华道:“五道。”

    姬慈秋吃了一惊,道:“什么样的五道题,竟让陵光真君要解三年?可否跟我说说?你师父解得顺利么?”

    陆梳华道:“第一道题叫“阴阳抱合谜”......”

    姬慈秋闻言,脸色大变,身子不由得一颤,只觉口中干涩。

    陆梳华继续道:“......我瞧师父解得十分不顺利,总是愁眉苦脸的。”

    姬慈秋沉默良久,缓缓道:“你......你师父叫你下山,是要找我去解这些题目......”

    忽然间耳边嗤的一声,姬慈秋毫无防备,心中一惊,却反应迅速,立即飞身而下,不料刚刚站定,一道白影有如鬼魅般闪过身旁,跟着一股劲力直往他背心袭来。

    姬慈秋心中一凛:“空明心经!”空明心经乃是陆梳华所练武功,姬慈秋以前拜访时,有所耳闻,此前在樾山上也已见识过。

    他当下却不还掌,只一转身,面对陆梳华,唤动《阳息功》,护住心脉。

    但听得啪的一声,陆梳华一掌击在姬慈秋胸膛上,立即倒退三步,方才站定脚跟,但觉浑身似入火海,当即运起本身所练的『空明心经』的至阴真气,将那股燥热压下。

    姬慈秋心口却也滞留了些阴寒之气,他以《阳息功》化解,暗想:“陵光真君仙力以“火”为主,怎么陆姑娘却学了这一身阴柔寒冷至极的武功修为?难道那便是“空明心经”?”但见陆梳华似乎还要攻来,忙后退一步,道:“陆姑娘为何无缘无故向我出手?”

    陆梳华道:“诓骗他人者,该打。我不打你打谁?”

    姬慈秋一愣,道:“所以我成“诓骗他人者”了?这又该从何说起?”

    陆梳华冷声道:“你明知师父不让我说她见你的目的,却又想骗我说出来,你不是在诓骗我又是什么?”

    姬慈秋“呃”了一声,道:“我方才只是推断猜测而已,并不知道那是不是你师父的真实目的。你只要说一声“不是”,也就是了。现在你一出手、一说,反而证实了我的猜测。”

    陆梳华道:“那我不就成“诓骗他人者”了?”

    姬慈秋“呃”了一声,道:“那你认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陆梳华闻言,思索起来:“师父说,要“推己及人”。若我有不懂的,总是会想方设法解惑,便是跟人动手也要弄懂……”猛然间醒悟:“所以我为了“尽力解惑”,却成了“伤害弱小之人者”和“霸道跋扈者”?姬慈秋“尽力解惑”,只是成了“诓骗他人者”,那倒远不如我所做的恶劣了。可如果不那样,我就得出口求人,师父又说“不可强求”……”

    姬慈秋见陆梳华不答,像是在思考的模样,便不去打扰,招手让飞云来身边,摸摸他的头道:“飞云,陆姑娘不是坏人,之后你也不许不让她乘坐。”飞云低了低头,表示知道了。

    不料忽听得陆梳华道:“不,我是坏人。”

    姬慈秋一呆,转头看向她,却见她面色仍如常时般冷漠,仿佛是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心下奇怪,道:“陆姑娘何出此言?”陆梳华将自己方才所思所想一五一十说了。

    姬慈秋听完,道:“陆姑娘太过拘泥于尊师所设的条条框框,是以在这些小节上都会束手束脚。其实只要在“大义”上恪守条条框框,也就是“好人”了。在“小节”上有些亏损,也不能说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陆梳华道:“何谓“大义”?何谓“小节”?”姬慈秋道:“那便说来话长了。不如我们先上马,边走边说。陆姑娘若有任何问题,尽管提便是,无须求我,我便尽力解答。”

    陆梳华道:“好。”

    当下二人重新上马,共骑而行。陆梳华不谙世事,自己一路下来所遇的各种具体事情,都要一问再问,不厌其烦。

    不过姬慈秋也全没料到,自己为陆梳华解惑,慢慢的也乐在其中,此前什么“要将这问题跟她一五一十说,恐怕口水耗得形成另一条长江都说不完”的疑虑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他这么多年以来,为数不多能感觉到一些乐趣的时光。

    可他心中却仍有疑惑,是一个他即使问了,陆梳华也不知道答案的疑惑:“陵光真君乃是通天山的大仙家,修为冠绝天下,为何还要修炼《阳息功》?她又是如何得到《阳息功》的?”

    原来《阳息功》本身乃是五道算题,第一题便是『阴阳抱合谜』。

    当时他坠崖三年以后,终于大伤初愈,却仍是难以练功,无意间找到这五道算题,只道是前人留下的,无聊之下便去钻研。

    他五岁那年,曾随父亲请来的其中一位教书先生学过算术。后来父亲死后,那教书先生也不再来教书,姬慈秋便自行钻研算术,是以无论东方算术,还是西方算术,他的造诣均是颇为精深。

    饶是如此,那五道算题仍是极为难解,而且当时他火寒症开始发作,每次发作便会打断他的思绪,又要费劲老大心血才能再接回思路上。若那火寒症让他痛晕过去,甚至会让他忘记所有解题思路。

    所以他前前后后苦苦钻研了三年时间,方才解了算题。解了算题的那一天,也是他练成了神奇无比的《阳息功》的那一天。

    想来那五道算题的解题思路便是《阳息功》心法要义,心念跟着解题思路转动,内力真气便循序而行,达到修习之效。火寒症让他忘记解题思路,其实便是令他走火入魔,功力尽失。

    这时陵光真君要找他去解《阳息功》,定是知道他解过这些题目,所以才要请他相助,等他写了解法,她在一旁跟着思路走,便能练成这一门神功。

    毕竟陵光真君练功居心是何,唯有到通天山了才能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