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情歌
繁体版

第四章 墙里墙外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许是因为太累,许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在安澈岛海边酒店的这一夜,江岚睡得很熟。酣畅的睡梦中,他回到了小时候,回到那个只读了两遍、便能背诵《长恨歌》的花样年纪。

    小时候真好啊,记忆力好,看事情也没有那么复杂,一切都那样简单而美好。

    就像歌里唱得那样:“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四娘,你说,梦里花落知多少呢?

    六点的闹钟响起时,江岚满怀期待地翻身下床。天终于亮了,该出发了。

    匆匆吃完早餐后,他揣着一颗兴奋而躁动的心,带着些许期待、些许担忧,麻溜地爬上了快艇。在电子海图、GPS等一众设备的加持之下,江岚朝着安澈岛的西北方向一路狂奔。这艘据说是“租来海钓”的快艇在他的急切驱使之下,发出了畅快而满足的轰鸣声。船就这样疾速地开了两个小时,江岚望着身边越发浓厚的海雾,知道自己来到了安澈人口中的神秘地带:“阿亚伽”。如果当初告诉租船公司的人他要到这里来的话,他们肯定会骂他疯批,大概也不会把船租借出去。毕竟,谁知道他这一去,还回不回得来呢?因为就在朝着西北方又行驶了四十分钟后,江岚惊讶地发现,船上的所有仪表和定位设备都莫名其妙地失灵了。更让人感到恐惧的是,他身体四周的浓雾也仿佛被实质化了,浓得特别吓人。他知道此行不会如此顺利,安澈岛人口中的阿亚伽也绝不是什么天堂;可是,真的身临其境、亲眼见证过后,江岚的心沉沉地陷入了恐慌之中。对于航海人来说,在海上迷失方向,就好比是没了头的苍蝇,或者睁着眼的瞎子一样。

    想到这里,他就更加好奇,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漂到那座荒岛上的呢?

    只能说,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定。

    既然没了指路的仪器,江岚就只能朝着自己想象中的西北方向慢慢摸索。在这样的浓雾下,他只好把快艇当慢艇开,生怕一个没留神,装上暗礁什么的,来一出泰坦尼克,船毁人亡。

    跑,毫无目的地、慢悠悠地往前跑。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浓到化不开的海雾。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吧。江岚无奈地咧嘴苦笑。他突然想起了昨夜梦中,那些在教室里齐声朗诵《长恨歌》的少年,嗔怪他们给自己的寻岛之旅埋下了不好的伏笔。在迷茫绝望处,他唯一能够感受到的,便是被灼伤的左手的疼痛。他开始恼恨起云石来,怨它不解风情、不近人情。生出这个念头之后,那找不到荒岛的遗憾、懊恼和沮丧,似乎都有了一个合理发泄的对象。

    “但凡你懂一点事儿,多等我一会,让我问清楚怎么回家的路,我也不至于如此!”

    江岚觉得很搞笑。如果云姑娘说得都是真的,他们两人真的曾经在这里生活的话,那么自己现在就属于在家门口瞎转悠,愣是有家难奔,愣是找不着门。这也太扯了吧!

    白羊座,一种说炸就炸的生物。一旦炸毛的对象明确下来以后,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发起飙来。这件事,那就和当年某内衣的广告一样:“地球人都知道”!

    所以,在苦寻无望、仪表失灵、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江岚打算摆烂了。至少,他不能饶了那个罪魁祸首。他把船停了下来,然后从胸前的口袋中缓缓地掏出了那块云石:

    “小爷不爽,谁特么也别想痛快了……”

    就在看见云石、准备张口开卷的一刹那,江岚后悔了起来。倒不是说于心不忍什么的,而是惊讶地发现,那个原本已经死透了的云石,此时正在发出淡淡的、妖异的红光。他特么是后悔自己掏晚了!

    “我去!原来你这家伙认得路啊!What'sout,你不早说!好狗狗,好狗狗,真棒~~”

    江岚开心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奚落云石。虽然这会子,它是他唯一的依靠,也是它的救命恩人,但是烫手之仇、夺爱之恨,哪能说算就算了啊!

    不过,笑归笑、骂归骂,在开着船、带着云石四处转悠了好一会之后,江岚再次把快艇停了下来,他开始重新审视起了眼前的这块菱形石头。

    如果把那座荒岛比作发讯器的话,那么自己手里的这块紫红色石头(现在没那么紫了,因为魂淡了),应该就是个信号接收器吧。怪不得啊,自从把它带出荒岛之后,这货就从来没再发过光,搞得他想和铁子们吹吹牛批都不知道从哪下嘴。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初在岛上,如何见证了这块石头的发光功能,又是如何把它当做夜间照明的。怎么这法术一离了荒岛,就不灵了呢?

    他本来想嘴贱,学孙猴儿问云石,“你是不是雌的,外面是不是有你老公?”但是现在看来,一切都不言自明了。这块石头只有在距岛一定的范围内才会发光,而且还是靠岛越近光越强,越远光就越弱。人都说,狗记千,猫记万,在记路这件事上,你这家伙是狗得很啊!

    当然,后面这句话是他在心里想的。既然明确了手中这块石头具有信号接收的功能,他可就不敢再乱骂了。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来个“窃听风云”,然后跟着就赌气罢工了。眼下这种场合,手里的这块石头,是领他走出迷雾、找到荒岛的唯一线索。他不是季布,但是也从不想令女生失望,尤其是那个叫他“郎君”,看样子很可能还为他生了宝宝的绝世美女。

    一想到云姑娘,心底的那股期待与担忧马上又涌了上来。他得抓紧到岛上去,找到云姑娘口中的那个“有趣的东西”。因为按照梦中听来的那些话,那个东西会把自己带到她身边去!且不论是真是假,也不管结局如何,只要能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知道云姑娘是平安的,一切的辛苦也就都值得了!

    终于,在云石的带领之下,江岚脚下的快艇撞上了一堆柔软且坚实的东西,一堆这段日子以来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海沙。

    他终于到了。他知道,这里绝对就是上次的那个荒岛。因为手上的云石仿佛也和他一样在狂喜。他亲眼看着那“魂淡”的晶石从浅粉色慢慢变得深红,最终定格在了初见时的乌紫。他感受到,掌心的那个小玩意儿正隐隐散发出温热。对啊,不管这里是不是他的家,但至少,这里是它的家,这是一准没跑的事儿!

    “呦吼,气色不错啊!回家开心吧?!行,你好好缓缓,缓好了下次再接着烫我啊!”

    他知道,不管这块破石头能不能听懂他说话,这会子,它老人家是绝对不会和他计较的。人家现在开心着呢。

    “唉,它都到家了,那我也就别愣着了啊!”

    早上六点半出发,曲曲折折地在海上搜寻了快四个小时。所以登岛后的江岚,正赶上阳光明媚的时候。说到阳光明媚,他又觉得摸不着头脑了。江岚很想知道这座岛上到底会有什么东西。因为刚一踏上这块沙滩,他马上就发现了不对劲。

    对啊!上次来岛上就是这样的啊。从荒岛往外看,视野开阔,万里无云。别说海雾,在这里的那十几天时间里,他甚至都没有碰到过雨天。所以,他也就更加想不出,为什么进岛的前一秒,自己还会深埋在浓浓的海雾里。

    不对啊!难道这里不会下雨?那岛上流动的泉水是从哪里来的?那些茂密繁盛的树木又是怎么生长、壮大的?更矛盾的是,上次为了求救,他明明放火烧了山,可现在,这里竟然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仍旧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难道这座岛是活的,有自愈功能?退一万步说,就算一切都说得通,这里是块被保护起来、带自愈功能的独立空间,从里面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面,从外面却看不见里面;那么,自己上次放火烧山就应该是徒劳的骚操作,毫无作用啊!按照这样的设置,那艘澳大利亚商船根本不可能看到自己的啊!难道上次是这座岛为自己破了例?

    如果真是那样,那他只能用河南话感叹一句:“咦,你这人还怪好来!”

    当然,此时此刻,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都是他手中的这块紫色晶石的功劳。

    因为这东西,不仅是接收器、窃听器,还是个遥控器。当然,有关云石的最奇妙的功能,江岚就算想破脑袋,也未必想得出来!

    哈哈哈哈,老江,你等着吧,Preparetobeshockedtodeath!目瞪狗呆去吧你!

    先不说别的,如果他知道这座岛的自愈功能,是因为自己离开时的一句话而成了现实,估计又要鬼吼鬼叫、鬼哭狼嚎、见神见鬼了吧!

    “唉,好漂亮的一座岛,烧了可惜了。希望你能恢复过来吧。”

    嗯,单说这句话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可是说这话的时候,他人还在岛上,正准备要上船;这也就罢了,关键的是,那时候他手里还紧紧握着这块云石。这下就好玩了,因为只要在这个岛上,只要是关于这座岛的,只要是这个“小窃听器”听见了的,只要是他和云姑娘的声音,这块小破石头就会当真。一旦它当了真,那么这个世界就会多出来一台“小许愿机”。不然,你以为“云间小筑”的石门是怎么来的,你以为那些木板和床铺是怎么嵌进石壁里面的?假如真像云姑娘所说的那样,这儿的主人是他们俩的话,那么就他凭这么个“百无一用”的废材,你能指望他开山凿石,化腐朽为神奇吗?为神经还差不多!

    说到这里,如果你认为满足愿望就是这块云石的功能天花板了,那你就错了,而且还错了不止一点。首先,就像之前说的,那些愿望得跟这个岛或者岛上的生活有关,因为云石本身储存的能量有限,它要成就的很多事,是需要依托特定的介质或者基础才能实现的,就比如说,这座能把虎兄喂成好壮壮的奇特的岛。江岚之前之所以会灼伤手,就是因为构筑上一次梦境空间的能量太大,云石一下子释放出太多能量的话,总是要散热,总免不了力量外泄的。这还得说是和云石熟悉的、与其背后力量有过血盟的江小哥;换了别人,那种能量散发应该早就把人烧成焦尸了。这也同样解释了,为什么在那次梦境过后,云石的颜色会变淡,会再也造不出梦境,因为它得“充电”啊,而这座岛,就是它的“充电桩”啊!

    不然你觉得,为什么这座岛要把自己隐藏起来,不为世人所知呢?

    至于这第二点错误,看官莫急,江岚小哥会自己和大家分享的。你看,他这会子不是收拾停当了一切,沿着旧路,往上次的岩洞去了吗?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碰见上次的虎宝宝啊!”江岚在嘴里嘟囔着,心中也在同一时间高声嘶吼着同样的话。虽然还是要到上次的岩洞去,但在绳索等工具齐备的情况下,他并不想被老虎追,然后再靠摔的方式进去一次。毕竟,他是“回家”,不是体验失重来了。

    其实他想多了,云石在他身上,比所有的防虫剂、冷热武器都管用。岛上的动植物,靠的是云石后面的力量本源休养生息,因此,它们本能地知道这股力量的可怕与强大。这其实也解释了,为何上次带着云石下山后的江岚,不仅一路连个蚊子苍蝇都没碰到,哪怕是在之后的十余天里,也再没有受到外界打扰,甚至连个野猪都再没有遇见过。人家都躲着他啊!或者说,是躲着他身上的那块石头所散发出来的力量。

    诸君试想,那么深邃的岩洞,为何就没有一具不慎坠落的动物尸骨呢?因为它们并不像这个外来的没毛猴子,这群在岛上出生、长大的动物,自然知道什么地方该去,什么地方不能靠近。

    毕竟,就算他和云姑娘心再大,也不可能在虎狼出没的荒岛上养孩子吧?还做什么木马?就不怕孩子去陪祥林嫂家的阿毛玩耍吗?

    废话说了一箩筐,咱们的主人公下到岩洞里了吗?当然。因为咱们闲扯这会子,江岚也没闲着:打好各种定向越野用的绳结、整理安置锚钩,云石嘴里一含,这就算万事俱备了。戴上防护手套,呲溜呲溜,顺着绳索咔咔往下蹬,几分钟就下到洞底了。

    啊,对,就是上次摔落的那个遗址所在的位置。

    当然,还是要先进一下上次的那间起居室。为啥?因为他要把云石放在上次的青铜烛台上啊!不然呢,含在嘴里能看见啥?看牙吗?

    推开房间的石门,借着洞口射进来的太阳光,江岚看清了烛台所在的位置。等把云石放上去之后,那柔和的紫红色光芒,瞬间又充满了整个房间。

    “行,你又行了,是吧?”因为一直没有再次入梦,没有见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江岚对着那块看起来生龙活虎的云石,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

    他没打算在起居室里多做停留,因为该看的上次基本都看完了。轻轻从方桌上拿起烛台后,江岚便迈着激动而愉悦的步伐,朝岩洞深处走去。至少他现在非常肯定,自己与云姑娘的距离是越来越近了。

    所以岩洞的深处有什么呢?有厨房,有看着很像影音室的地方,有块开阔的很像花圃、菜园一样的东西。咱就是说,这种鬼地方,还能种菜种花吗?咋想的啊!

    等他在里面肆无忌惮地瞎晃了一圈,看到许多时空错乱到让他直骂娘的地方之后,便在庭院的区域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一座假山,假山的底部有流动的活水,难道这里和岛外的那些泉水是通连的?还有,你在岛上的真山里面放什么假山啊!不伦不类,闲得啥啥疼吧!

    他没有再继续深究,因为以他的理智与理性,眼前有太多的东西无法解释不。什么古色古香的微波炉,印着“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青花大碗,还有那间影音室墙上用中英双语刻着的一段话:“曾经,有一段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珍惜……一万年!”

    “哼哼”,面对着怎么看都无比怪异的瘦金体和现代英语搭配,江岚冷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现在不是在做梦就是被人给耍了。这是什么鬼地方啊,楚门的世界吗???

    不过都不重要了。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上次一直在搜寻却未能找到的东西:他走进了一间书房。他迫切想要知道答案,想要从那一排排看似花梨木的书架上,从那一层层堆积的卷册里,找到这些混乱的答案。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实现那个静静坐着看会书的心愿。因为有人,或者说,有东西在他做出任何抽书阅读的举动之前,就先有了动作。

    “夭寿!”手中的破石头又开始作妖了。这是江岚第一次在现实当中,感受到了梦中经受过的、刻骨铭心的那种吸力。“我就知道是你这家伙在捣鬼!”想着每次都是这种力量把他和云姑娘分开的,江岚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对着云石便开始破口大骂了起来。

    “你特么就见不得人好是吧?狗东西!”

    云石并不理会,而是把他一股脑地拽到了书房最里侧的一面墙边。到了这里之后,那货还开始一闪一闪、不规律地胡乱亮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还没等脑子想清楚,他的右手却抢先有了动作,带着一种仿佛印刻在灵魂里的熟悉,他就这样鬼使神差地举起了手,朝着那面墙上最顺眼的地方,贴了过去。

    只见墙壁的四周和中间位置闪过了一抹奇特的紫红色光芒。之后,那面墙便缓缓地向左右两边分开了。

    江岚想到了自己刚到岛上时,曾经因为那只新抓的野猪满心欢喜。那时候,他唱过一首欢快的二人转,叫《墙里墙外》。

    那么,此时他所遭遇的,难道是“墙里寡妇家呀,墙外大光杆”吗?

    当然不是。书房的那扇墙里,或者你愿意的话,叫墙外也行,只摆着一座的石台。石台的基座,就像蘑菇的“菌柄”,只不过这次不是香菇,而是个“腿长”些的品种。至于台面,或者说蘑菇的“伞盖”部分,则是一块呈45度角向前倾斜的圆形台面。台面上,有各种纷繁复杂的纹路,他不认识,也看不懂。台面中间,有一个菱形凹槽。而这整张台面上,他唯一认识的,就是凹槽底下镌刻的一句英文:

    “PuttheCloudiaintoitsplace.”

    “把Cloudia放在它原本的位置上?”Cloudia是什么鬼,江岚虽然不知道,但是看着台面上的凹槽形状,加上有个Cloud在里面,他便想也不想地把烛台上的云石塞了进去。

    完美无缺,严丝合缝。

    就在那一瞬间,原本看似青铜材质的台面突然红光大盛,从金属固态变成了流体,跟着便凭空生出了一个台面大小的漩涡。漩涡的中心呈现着他所熟悉的深紫色,越往外延,颜色就越暗淡。

    他能感受到,那个漩涡里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正在牵引着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漩涡,感觉它就像是一扇打开了的大门,正在欢迎他的进入。

    “有些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去把我找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云姑娘的声音从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走吧,这是命运。至少在这个世界上,百无一用的日子他过够了。那就去吧,去找那个称呼自己为“郎君”的姑娘。

    想通了此行目的的江岚,眼神中露出了少有的坚定:他要去找云姑娘,至少得知道她过得如何,有没有因为自己的冒失而受到伤害。

    于是,他便朝着那个旋转不停地漩涡伸出了手。

    他可以肯定,这就是云姑娘口中所说的那个“有趣的东西”。他觉得,大概它还是运转正常的。

    可是,正常与不正常的标准,又该如何界定呢?

    就在这一夜,始终被浓雾笼罩的神秘海域阿亚伽,闪过了一阵神秘的红光。

    墙里墙外,是梦醒了,还是睡得更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