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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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们都是追梦人

    江岚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

    从兴冲冲地一下班就立马飞奔温嘉岛,一路幻想热带风光、满目风情,到荒岛求生遭遇到的时空错乱,到点燃山火,被一艘澳大利亚商船救起,再到最终安适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五天的时间。

    联系驻澳使馆,办理回国事宜,到最后回到欢都的那间小屋里,躺倒在自己想了快一个月的狗窝当中,他的心中始终都揣着难以言说的亢奋。他不知道古代游子思乡的感觉有多么深切,但大概也比不过这段期间他对自己那间小窝的强烈渴望。

    他想念很多很多的东西,比如自来水、牙膏、全麦面包、方便面、东北大米、新疆烤馕、陕西的各种饼、各种面,他想念糕团、糍糕、汤圆、粽子,想念带枣窝头、棒子面粥。他想看一天一夜的电视,听七八个小时的歌,翻二十本书,再欣赏两百场电影。等下午买了新手机后,他就不准备再放下了,与世界脱节了一个月,对他这样日理万机的打工仔而言,那都得补回来。毕竟,这个世界要是少了他这样的无聊青年,那怎么得了……

    他和公司说了自己的悲惨经历,以恐惧无助的神态掀起衣服,让老板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创伤。终于,他从资本家那里拿到了一个月的假期,当然,是不带薪的,人家也要省钱买点茶叶喝喝的啊。对此,江岚第一次表示了理解和赞同。

    该说不说,放假是真的爽极了。整整48个小时,除了拿外卖、喝水、上厕所之外,江岚都没有离开过那张松软无比、往死里舒服的床。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神仙日子了吧?就像大饥大饿之人捡了块窝头,都会把它看作满汉全席一般,回家后的这几天,江岚感受到了那种快要容纳不了的、爆体般的幸福。

    是的,对于百无一用的废物来说,对于刚刚经历一番生死的肥宅来说,眼下的一切完美地不能再完美了。前提是,如果他没有开始研究那块紫色的水晶石,没有开始做那些奇怪的梦。

    绑着黄色发带、身穿粉红色衣裙、低声哭泣的女子;看着他笑盈盈的、超级卡哇伊的小女孩,一个憨厚慈祥、眉眼间总是带着喜色的中年仆人。

    这样的梦,一晚接一晚地重复着。每次梦醒之后,江岚发现,那原本紧握在手里的晶石,总是会松脱开来。于是,我们的这位好奇宝宝,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荒唐念头:

    “难道说,梦境的开始和醒来都跟这块石头有关?是它在释放曾经收纳的记忆和场景吗?”

    人一旦有了念头,就总是按耐不住要去做些什么。对于江岚这种白羊座的冲动少年来说,更是如此。连续一周做相同的梦,每次都在安慰那位绝世美人的当口醒来,在被这种莫名其妙折腾到无语的情况下,江岚再也受不了了:怎么说,他都要把这梦续上。

    于是,他想出了一个疯狂的点子。就在这天睡觉之前,他把那块晶石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然后,他拿来胶带,把攥紧的拳头又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好了,“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鸡也不叫了,狗也不咬了,紧打家伙当不了唱,烧热的锅台当不了炕”,好好睡觉吧,胖胖。

    小院、假山、流水声;仆人、秋千、小女孩。还有那个自从见了一眼,便未有片刻遗忘的娇俏容颜。她的梨涡、她的刘海,她那灵动的眸子和可爱的虎牙,还有那一直流个不住的眼泪。

    “你回来了,达令。”对,当然还有这句欢迎词,这句让他困惑不解、顿觉时空错乱的英文称呼。

    没错,他清楚得记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是会说英文的,而且说的还是现代英文。

    这一次,她没有坐在那里哭,仿佛知道他不会像之前那样匆匆离开。只是在说出那句欢迎辞之后,两行清泪还是从她那粉嫩红润的小脸上滚了下来。

    “怎么又哭了?你别伤心。虽然这话有些残忍,但是我们好像不认识吧?对你既无甘露之恩,岂有让你还泪的道理?”

    “郎君是说《石头记》的故事吧。妾身并非绛珠仙草,却也听你说过这个故事。”

    “桥豆麻袋,你先等等。刚刚叫达令我就已经很懵了,在不知道你会说英文之前,我以为,你是把我错认作某个人了,达令应该是谁的名字吧。你这句郎君,我就真的懵了。你确定你认识我吗?”

    “果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也难怪那日在云间小筑,你没有多作停留,去看看咱们曾经的小家。”

    “云间小筑,这个名字好熟悉啊。What'sout——!”猛然间,江岚想到了那四个瘦金体的刻字,想到了那个孤岛和那个时空错乱的起居室。

    “那日,经由云石之力,我远远感应到,你回到了我们曾经的小家。”

    “云石?是那个紫红色的、像水晶一样的东西吗?”

    “是啊,郎君,你忘了吗?这名字还是你起的。你说这种天外来的石头,在你的那个世界里叫做陨石,又说‘陨’字太丧、不吉利。所以,你就借我的名字,称呼它为‘云石’。”

    “哦,是陨石啊!怪不得呢,我就说,地球上真的会有这种自发光、亮度还这么高的紫水晶吗?”

    “不对,好像有点跑偏。你还没告诉我呢,我是谁,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还有,你口中的郎君,真的是我吗?”

    “有些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我能和你说的,就是这块云石中有我们俩用血立的盟约,只有你我才能打开,看到其中的记忆,与彼此进行对话。所以你就是那个人,无论你还记不记得我,你的样子始终都刻在我的脑海里。就连你在这个世界的名字我也知道,是不是,mydearJiangLan?”

    是谁的心中在咆哮,是谁在大呼见鬼,是谁目瞪口呆,是谁懵到原地打转,我不说。

    反正着急的不是你我,那就让这姓江的自己受着吧。把这世间的好处都占了,还不受点屈、着点急,世界上哪有这么狗屁的道理。

    “来吧,到云间小筑来,如果我记的没错,当年我们俩还在那里留下了有趣的东西,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东西还有没有用。”

    “如果上天见怜,一切运转正常的话,也许我们还能见到彼此。到时候,一切的答案,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

    他还想问,急切地想要嚷嚷。但是现实再一次和他开起了玩笑。因为就在一切即将云开月朗的时候,那姑娘突然就打起了哑谜。更诡异的是,他的左手突然痛了起来,痛到在梦境中、在这样的美女身旁,都忍不住龇牙咧嘴。

    “你做了什么傻事?快去,快醒过来!”看着他那痛到夸张的、变形的脸,刚刚还在同他温柔谈心的女子,立马便猜到了,他为了见她,到底做了什么傻事。于是,她一改往常的不舍与哭泣,毅然决然地把他的身体朝着天空的方向推了出去。

    当然,在推出去的那一刹那,她还是带着满脸泪痕地哭喊了出来:

    “到云间小筑去吧!去把我找回来!”

    江岚醒了过来,醒得很彻底。刚刚的痛感并不是梦。他拆掉了裹在左手上的胶带,松开了手上握着的晶石。石头本身的颜色,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紫得发乌了,仿佛是被兑水稀释了一般。最糟糕的还是他的手掌。之前,为了爬出岩洞,他的双手在攀援藤条时被磨得伤痕累累。经过两周的休息之后,才刚刚复原的手掌又一次被严重灼伤。他马上翻身下床,取来了医药箱,用消毒水、红霉素、烫伤膏和医用纱布简单处理了伤口。他有点失魂落魄,不是因为疼痛过后的麻木,而是因为刚才的那场梦。

    那座岛上、那个岩洞里,到底有什么呢?对于梦中见到的场景,和那位不知道姓名的“云姑娘”所说的话,他丝毫没有怀疑。他知道,自己卷入了一场奇遇。曾经见到的山洞是真的,洞壁上刻着的字是真的,那间起居室里面的瓶瓶罐罐、家具陈设是真的,现在仍静静躺在自己床上的那块叫做“云石”的东东,也是真的。

    他知道,刚刚回到家不久的他,又要再次踏上荒岛求生之旅了。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为了追梦,不是“逐梦演艺圈”的那种追梦,而是实实在在地追梦,追寻那个一直在做的梦,还有梦里的姑娘最后哭喊出的那一句嘱托。

    当然,这跟姑娘本身好看不好看没有什么关系,做人,最重要的是守信啊!

    江岚这样想着,一副大义凌然、道貌岸然、猥琐使然的微笑,在他的脸上浮现了出来。

    然而转瞬之间,那邪魅的笑容便消失了。因为江岚想到了自己在岛上的凄惨遭遇,想到了那些忍饥挨饿、朝不保夕、担心野兽袭扰的日夜。出于对危险的本能畏惧,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既渴望好奇,又畏惧担心,人类情感的矛盾之处,在此时的江岚身上得到了极致体现。

    前面说过,江岚是一个深谙“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人。这次出行,能想到的、飞机和船只允许携带的东西,他都带了。当然,有些东西,还要到离荒岛最近的安澈岛上现场购买。

    同温嘉岛一样,安澈岛也是太平洋上的众多旅游岛屿之一。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温嘉岛是附近最大的群岛国家M国的海外行省之一,而比其更大的安澈岛则拥有自己的独立主权。因为岛上资源有限,很多生活用品都要从澳大利亚等大国进口。不过,在稀有矿产资源和特色旅游业的加持之下,这座岛的经济倒是强得可以的。上次意外救起江岚的商船,就是定期往来于澳大利亚和安澈岛的贸易船只,由于在海上遭遇风暴而偏航,这才机缘巧合地救了他一条狗命。

    听商船上的大副说,按照仪表和卫星定位的显示结果,这座荒岛在安澈岛西北方大约120海里处。怪就怪在,虽然两座岛相距不远,他们却从来没有见过这座荒岛。后来,在和船员的闲聊中,江岚才明白过来,由于地理位置、气压、温差,洋流和海水水温的关系,这一带海域的水汽特别浓,始终都呈现着一种雾蒙蒙的状态。安澈岛的原住民常把这里叫做“阿亚伽”,意思是:“被云彩包裹的大海”。

    后来的那些年,江岚常常带着身边的一个“小小人儿”来安澈岛,他们还在这里住了很久,为的就是再次寻找那座荒岛。可是他们却没能找到过。据说,安澈人的祖先是知道这座岛的。不过那些怀着好奇、大胆寻访的人,常常会在阿亚伽迷失方向,有传言说,深入阿亚伽之后的区域甚至还会出现磁场紊乱、仪表失灵的反常情况。也正是因为这许多的危险因素,在江岚遭遇空难、意外被海浪送到这里之前,这座荒岛一直是个与世隔绝、不为人知的所在。

    欢都这里并没有直飞安澈岛的航班。所以,在经历六个半小时的飞行之后,江岚终于抵达了上一次旅行的目的地:温嘉岛以里亚机场。这一次,飞机平稳落地,江岚却没有在兴起饱尝热带水果、欣赏海边比基尼的念头和想法。他甚至都没有到机场外走一走。稍作停留之后,他便从以里亚机场出发,转机往安澈岛飞去。

    抵达安澈岛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江岚先到码头跟当地人租下了一艘快艇,备足了往返和寻找荒岛所需的汽油。到这会儿,江岚开始很感激自己的出身,小时候,家里曾经承包过一座很大的人工湖。以水产养殖为业的父亲,老早就把开船的技能教给他了。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一般,想到这儿,江岚笑着摇了摇头。之后,他便到岛上的夜市采买必要的食物和补给。像开山斧、军刀、绳索、户外电源、打火机,头灯这类东西,都是荒岛求生的必需品,另外还有食品、驱虫喷雾、帐篷、防身轰鸣器等等等等。就这样,在堆满了一快艇的物资,只留下开船的空间之后,江岚便心满意足地迈起步子,往提前订好的、离码头最近的那家酒店走去。

    “明天一早就走。云姑娘,你等我。”江岚在心里这样想着。

    为什么这么着急呢?一方面是他确实好奇,想要知道梦中那位姑娘所说的、岛上留下来的有趣东西到底是什么。另一方面是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件让他很担忧的事情。自从那一晚和云姑娘在梦中对话,后来因着手疼被推出梦境之后,那块云石的颜色就一直是淡淡的,再没能恢复以往的、紫到发乌的状态。更要命的是,自那晚以后,无论江岚再怎么尝试,左手拿、右手握,哪怕是把云石含在嘴里,他都无法再次进入梦境,也没有再见过那座小院子、那位中年仆人、那个小女孩,还有那位他只有数面之缘,却始终魂牵梦萦、心心念念的云姑娘。

    但是现在说魂牵梦萦好像也不太合适,因为他再也没有在梦里见过她了。

    江岚很着急,也很担心。他不知道自己和云姑娘,还有这块云石之间有什么关系,他也不清楚那晚姑娘说的,他们俩曾经与这块云石有过血盟是什么意思。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颜色变淡后的云石要怎么恢复,这种颜色变化跟梦境的消失有什么关系,对于姑娘的身体有没有什么危害。

    这些天下来,所有的这些问题和担心,成了他最在意的事情。他寝食难安,害怕、恐惧、着急、无助,生怕云石有个三长两短,他就再也见不到姑娘了,生怕那种颜色变化会对姑娘的身体、对云间小筑造成什么影响。从云姑娘口中得知,那个小筑是他们曾经的家。既然如此,那么这几者之间如果有一个,出了哪怕一丁点问题,他就再不会好过了。因为自己的冒失,损害了最重要的存在,换了是谁,都不可能没心没肺、若无其事地生活,做到毫不在意。

    江岚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把云石放在自己的胸口。他翻来覆去、思绪万千,反复想着以上种种,担心那些有的没的。终于,在这些日子的巨大压力和焦虑当中,身体首先妥协了,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而我们,都会成为追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