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人纺织厂大门外，数百位工人正在罢工示威，他们没有准备旗子或横幅，只能高举着拳头、扳手和锤子愤怒地呐喊。在人群的中心是艾妮的棺材——一口简陋的薄木棺材，艾妮骨瘦如柴的尸体就躺在里面。

    罢工从昨晚就开始了，工厂老板采取了闭门不管的态度，寄希望于联邦政府和华沙警察厅会来处理罢工的人群。

    但他们想错了，华沙警察厅早就收到消息了，但他们很干脆地选择了断无此疏，假装无事发生。理由也很简单，警察厅是不太愿意冒着背上“波奸”的骂名去为德国人驱逐波兰人的。要不是之前联邦政府因为各种经济政策的推行，要求警察厅要优先处理外来企业的各项事务，他们甚至想加入到游行的人群里——毕竟警察里相当部分是以前为了寻求波兰独立在各地广泛建立的民兵武装。

    当然警察厅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所以他们派了几个警察带着喇叭到罢工人群旁，不停地喊：“请各位工人合法维权，不要破坏生产秩序。”

    在罢工的洪流中，警察的声音刚刚从喇叭中出来就被工人们滔天的呐喊声给淹没了。几个穿着制服远远喊话的警察比起维持秩序的暴力机关，更像是罢工人群的拉拉队。

    僵持一直持续到了捷尔任斯基和罗莎到来。捷尔任斯基在华沙的各个工厂混迹多年，已经成为了华沙工人中极具威信的领导人，见到他来了，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让他能和卡米拉、罗莎走到罢工人群的最前面。

    “工人们！工友们！你们看看，”捷尔任斯基背靠着大门，面对着艾妮的棺椁，以及站在棺材旁边的艾妮妹妹，冲人群喊道，“看看这个不幸的女孩，她才十二岁，被可恶的、卑鄙的骗子骗来这个肮脏黑暗的工厂做工，没有自由、没有人权，仅仅是接受了一块面包就被活活打死！你们能容忍你们的女儿也像她一样吗？”

    “不能！”“绝不允许！”人群中爆发出愤怒的声音。

    “工友们，再看看这个女孩，”捷尔任斯基牵着艾妮的妹妹、站在棺材旁边的女孩的手，把她带到大家的面前，“她才五岁，五岁！她的父母和姐姐都不在了，她不得不也来到这个工厂养活自己，很可能和她姐姐遭遇同样的命运，我们能接受吗？”

    “不能！”更大的声音直冲天际，带着工人的愤怒，几乎仅凭声浪就要掀翻整个工厂。

    “没错，不能，”捷尔任斯基猛得转身，面对着那扇紧锁的大门，“工友们，让我们把大门砸开！让我们冲进工厂，让那些吸我们的血、逼死我们兄弟姐妹的工厂主们给我们一个说法！”

    在捷尔任斯基的主持下，工人们迅速组织了起来，在机械车间工作的工人找来了锤子和铁棍，不断击打着大门的铁锁，但一直没有成效。

    因为一直打不开工厂大门，工人们也愈发躁动。人群中一个不知名的工人突然高喊到：“去女工住的地方，把该死的招工们抓起来！”

    此言一出，立刻收到了工人们的相应，大家纷纷转移目标，只留下小部分工人和卡米拉守在门口，防止工厂主趁工人转移的时候趁机逃跑，其他人浩浩荡荡地杀向了女工宿舍。

    来到女工宿舍的时候，提前知道消息的招工们已经跑了。留下的只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老妈子、消息不灵通的招工们和一个来报信的倒霉狗腿子。

    面对这些人，工人自然不会手软。最先冲进去的工人们抓住了在一楼看门的老妈子，随后冲进去的工人们一层一层地搜索招工们。

    更多的工人们则是一间一间地“释放”那些女工们，很多女工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工人们把自己身上的面包、硬饼干和一切能吃的东西拿给她们，供她们狼吞虎咽。

    一个招工穿着女装躲在一个包身工的宿舍里，可他实在太胖了（和那些女工比起来，即使他的身材偏瘦也显得非常突兀），很快就被搜救女工的工人们揪了出来，扔到了一楼的走廊上。

    看到这个招工，一同被绑住的老妈子两眼放光，大喊到：“啊，先生们，就是他，就是他打死了那个小女孩，我亲眼看到的！”

    听了这话，工人们齐刷刷地看向那个招工，眼中的愤怒已经透露出了杀意。

    招工被这话吓得脸色发白，疯狂地扭动着身子，似乎想从这人群中逃离，但被工人控制住了的他做什么都是徒劳，只能更凶狠地向刚刚揭发他的老妈子发起反扑。

    “你这个狗娘养的，吃豆子汤吃昏了头的老荡妇，”招工像一条蛆虫一般扭动着身子，对十分钟前还是和自己共同压榨女工们的同事怒骂道，“你不要忘了自己做了什么了！先生们，先生们，你们听我说，就是这个老混蛋告发那个小姑娘有面包的！如果她不说，什么都不会发生！她才是罪魁祸首！”

    看到眼前狗咬狗的场面，捷尔任斯基的脸色更阴沉了，他让工人们把两人都带出房子，仔细问问艾妮去世时候的具体情况，并告诫工人们千万不要搞出人命，一定要保持冷静。

    罗莎清点了在房子里居住的女工的数量，一共有四十多名未成年的女工挤在这个小房子里，她们在长期繁重的劳动下已经几乎没有了人样。看到这番情景，组织罢工的工人们情绪更加高涨，誓要把德国人开办的工厂夷为平地，以泄心中之愤。

    房子里热火朝天地清算压迫者的时候，房子外面也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捷尔任斯基心中暗叫不好，走出门看，果然华沙的警察出动了。目前联邦的警察是大部分是原来地方独立武装收编过来的，再从波兰军队中调配一些部队作为主干，因此他们装备和训练都远远高于普通警察。对于这样的警察，捷尔任斯基必须要仔细对待。

    捷尔任斯基跑回房子，指挥着工人们准备和军警对峙。但在他还在布置的时候，警察已经越过了他们所在的房子，继续朝着工厂的方向开拔了。

    “难道是不知道我们已经转移了方向，还以为我们在工厂那边？”捷尔任斯基十分奇怪，但他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个房子现在人声鼎沸，而且房外是把这座建筑围得水泄不通的工人们，除非警察的眼睛都瞎了，否则不可能看不见他们。

    “不会他们的目标就是那座工厂吧？”罗莎也犯了迷糊，想到卡米拉和一些工友还在工厂大门，她连忙叫了一些工人跟着自己也向工厂的方向赶过去。

    此时卡米拉和工人们在大门外防止工厂主们趁机溜走，过了一会就看到了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从背后开赴了过来——他们瞬间想起了沙俄时期，军队镇压工人罢工的场景。现在自己人少势弱，根据经验应该马上撤退，再图良策，但还没等他们做出回应，一个全服武装的小警察就跑了过来，朝他们敬了个礼。

    “各位工人朋友们，警察现在要查封这个工厂，请各位工人朋友们立即离开，以免误伤。”说完，他就又跑回去归队了。

    卡米拉和留下的几个工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道联邦政府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自己本来就不打算硬拼，现在人家又给了时间让自己离开。好汉不吃眼前亏，卡米拉等人没有丝毫犹豫，快速从大门口撤离了。

    她们刚刚离开，警察们就在门口放了几个大喇叭，开始对工厂喊话，内容大概是：你们涉嫌违反联邦法律，请立刻开门接受调查！负隅顽抗是没有好下场的云云。

    看到警察这副做派，无论是罗莎、捷尔任斯基还是卡米拉都懵了。虽然在沙俄时期波兰自治政府就以对工人软弱而闻名，但那毕竟是因为约瑟夫要借助工人们的力量反俄，现在联邦已经建立，按理说政府应该站在工人的对立面，恢复生产维持秩序，怎么会放过工人对工厂下手呢？

    撤离大门的卡米拉很快和来看情况的罗莎等人汇合了，他们找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看看在工厂门口的警察们到底要干什么。

    在外面喊了半天话的警察见里面还是没有动静，一个看起来是指挥官的人挥了挥手，几个警察拿着大钳子走到铁链旁边，折腾了一段时间，剪断了铁锁，打开了大门。剩下的警察鱼贯而入，很快就控制了厂区。

    不多时，罗莎等人就看到几个穿着黑西装、带着高礼帽的男人被警察们押了出来，送上了汽车。随后，几个警察护送着汽车离开了，大多数警察还留在工厂里清点设备和贴封条。

    罗莎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些警察到底在干什么，但她很确信他们今天来和艾妮的死，以及工人们的罢工是有关系的，一定有人把罢工的消息捅到了政府那里。

    几人正想靠着工厂更近一些，更清楚地看看警察们在干什么的时候，一个工人跑了过来：“女士，卢森堡女士，捷尔任斯基先生让您赶快过去，政府派人来要和我们交涉。”

    交涉，罗莎不由得一愣，这个词自从自己开展革命工作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不过既然联邦政府给了自己这个面子，自己还是要接的，她立马赶回了女工们住的房子，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女军官。

    “您好，您一定是罗莎·卢森堡女士吧，”看到罗莎来了，女军官走上来和她握手，“我叫丽莎，很高兴见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