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解脱
罗莎和捷尔任斯基来到了华沙大学旁边的一家不错的餐厅,在这里吃饭的大多是在校的学生或任课的教授,价格相对便宜一些,吃的东西种类也更丰富,除了波兰本地菜和俄菜,还有格鲁吉亚菜、法菜和意大利菜。
“你想吃什么,我请客,学校发薪水了,”两人刚坐下,侍者就端上了菜单和两杯水,“一个月60英镑啊,以前我一年都不一定能见到这么多钱。”
“那我就不客气了,”捷尔任斯基拿起菜单,“我还没吃过意大利菜呢。”
“报纸那边最近还顺利吗?”罗莎一边看着菜单一边问道。
“板块和内容大致都定好了,但是有个问题大家一直在争论,”捷尔任斯基放下菜单,“报纸到底是用波兰语还是用俄语。”
在其他国家,这或许不是一个问题。但在联邦这个具有特殊国情的国家,语言是一个很混乱的东西。因为沙俄统治时期俄国政府不允许波兰境内的学校教授波兰语,他们要求所有学校必须统一教授俄语。
除此以外,众所周知,彼得大帝后西方的各种思想文化在东欧大平原相当的盛行,因此很多教会学校和私人学校更加喜欢使用法语——这进一步地冲击了波兰语的使用环境。于是现在联邦的高级知识分子和上流人士基本都操着一口流利的俄语和法语,对波兰语反而很不熟悉了。而另一边,由于波兰的工业化确实相当落后,这使得波兰城市的平民在工作中不需要太高的文化素养,所以波兰底层的工人和小市民基本只说波兰语,最多部分经常去教堂的可能能够磕磕绊绊的拼写一些俄文——这还得是那种非常好学的人。
“如果用俄语,工人们肯定看不懂,我们办这个报纸也就没有意义了,但是如果用波兰语,”捷尔任斯基喝了一口水,“那学生们可能就不会愿意看这份报纸了,联合工人和学生的想法也就无法实现了。”
“这您就不用担心了,”罗莎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其实上周显克微支先生已经在学校里提了一个方案,其实也算是命令了:为了保证联邦国家的独立性,他要求华沙大学所有课程改用波兰语教学。”
“这倒是方便了很多,那立陶宛人怎么办?”捷尔任斯基摸了摸胡子。
“大部分立陶宛人都懂波兰语,而且现在立陶宛籍的学生不太多,”罗莎身体靠后贴着椅子,方便侍者给他们上菜,“但绝对不能让现在各种语言混杂着上课的情况继续下去了。”
“这样的话,您还是建议我们采用波兰语?”
“我有一个初步的设想,你们就用波兰语办报,《星火》也坚持用波兰语办刊,”罗莎说,“波兰语授课后,肯定有很多学生不习惯,这个时候可以向他们推荐用我们的刊物做日常波兰语阅读的训练,这样既能推广我们的刊物,也有利于学生和工人相互沟通。”
“既然您已经有了全面完善的计划,我也就不必多说什么了,”捷尔任斯基系上了餐巾,“让我难得地享受一下意大利的美食。”
捷尔任斯基点的是一份意大利面、两个烤鸡翅配蘑菇酱、一份沙拉和一杯啤酒。他和列宁在饮食上极为相似,都是只需一杯啤酒就能心满意足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罗莎今天买单,捷尔任斯基只需要两个面包、一块黄油和一大杯啤酒就足以享受今天的晚饭了。
罗莎的食物就要清淡一些了,她点了一份慕尼黑白肠配酸菜、一份现烤面包、一盘西红柿沙拉和一杯牛奶。作为一个波兰人,但因为常年漂泊在外,罗莎在饮食习惯上反而更偏向德国人。一盘香肠、一点酸菜和一块面包是她的最爱,尤其是水煮的慕尼黑白肠,这种香肠必须是当天现做的,没有烟熏味或油炸味,这是最合罗莎的口味的。
“埃里克说万事俱备,就差我们的文章了,”罗莎剥去白肠的肠衣,切下一小块香肠,“您那边的报纸还是要注意新闻的时效性。”
“我打算给德国人纺织厂的女工们出一个专栏,专门介绍那些女孩的情况,”捷尔任斯基说,“我找了一个很好的记者,他是个天生的演员,我相信他能混入这些招工的队伍,这样我们能找得更多的线索。”
罗莎同意捷尔任斯基的想法,他们只去过女工们的宿舍一次,对那里并不很了解。一说到那些女工,罗莎就想起了那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希望她能撑到她们曝光这一切,把她解放出来的那一天。
“《星火》也会针对这个事情出一篇小说,我已经在找合适的作者了,希望我们的报道能对那些女工有些帮助吧。”罗莎说。
“会有的,”捷尔任斯基说着,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国外新闻主要是介绍俄国的内战、法国将在明年开展的科技博览会和德国最近颁布的特别法案,这是第一期报纸的内容,我已经联系上了在俄国的朋友,希望他们能提供一些新闻。”
“我很好奇俄国现在的情况,”说到俄国,罗莎也很好奇现在的俄国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内战的情况如何了?”
“很混乱,邓尼金的部队似乎在顿涅茨克遭遇了重大的打击;尤登尼奇的高加索军团久攻察里津不下,现在已经撤退了;西边的高尔察克和卡列金似乎在顿河一带接收了科尔尼洛夫的收编,但实质上还是独立军阀。”
“俄国社民工党的情况呢?”
“马尔托夫还占据着党主席的位子,”捷尔任斯基说到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就开始摇头,“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要变成修正主义了。说老实话,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回俄国,波兰社民党的思想要比他们纯粹得多。”
“我相信伊里奇他们不会对此坐视不管的,也许他们需要时间,”罗莎宽慰捷尔任斯基道,“您已经写完了这些新闻了吗?”
“哦,是的,”听到这话,捷尔任斯基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样刊,“这是我们试印的一份报纸,如果您觉得可以,最晚后天我们就可以开始发行了。”
“你们的速度倒是比我们快多了,”罗莎看了看第一版的版面,其中一个留着大胡子、头发很飘逸的男人照片吸引了她,“这个人是谁?”
“哪位,我看看,”捷尔任斯基站起身来,探着头看报纸上的内容,“哦,这是国际新闻版面,这个人是我们打算作为重要内容介绍的,守卫了察里津的英雄: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朱加什维利,他自称叫:斯大林。”
“斯大林,”罗莎重复了一遍,“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在察里津方面军司令重伤的情况下毅然接过了指挥权,指挥社民工党指挥的第一骑兵军击退了尤登尼奇的进攻,守卫住了战略枢纽察里津,现在俄国共和政府已经把他标榜为英雄了。”
从照片上来看,与其说是军队的指挥官,更像是个抢银行的。罗莎如此想着。
翻看了一遍报纸,罗莎觉得一切都很完美了,嘱咐捷尔任斯基后天发行的时候注意时事一定要保证时效性,两人就结束了对刊物的讨论。
回到大学后,显克微支还没有给自己关于新小说家的回应,罗莎只好处理了一些经济学院的事情,难得地早睡了一次。
第二天一早,罗莎还没从被窝里清醒过来,就听到自己的门被暴雨一般的节奏敲打着,她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不敢怠慢,赶快打开了门。
在门外的是前几天认识的工人卡米拉,或许是奔跑过来的缘故,她从头到脚都汗湿了,头发丝里都津着汗水。看到罗莎开了门,她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拉住罗莎的胳膊就把她往外拽。
“女士,出大事了,”卡米拉一面拽一面说道,“小艾妮死了。”
“艾妮?艾妮是谁?”罗莎一头雾水,她确信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
到了楼下,见到了捷尔任斯基她才知道,艾妮是他们那天凌晨在包身工宿舍楼下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卡米拉带着两人上了车,在路上和他们说了前因后果。
原来那天早上,艾妮拿着剩下的半个面包回去带给她在宿舍的妹妹吃(她妹妹只有五岁,也被骗来做了童工),结果被做饭的老妈子看见,偷偷报告给了招工的。招工见女孩竟然和外界有了联系,如临大敌,对着艾妮就是一通暴打,想逼问出是谁给的面包,可艾妮就是不说。
到了上工的时间,招工们不敢耽误工期,便把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艾妮塞进了工厂继续做工。已经被打得快不行的艾妮自然是做不了什么工的,只能半趴在织机上呻吟。那天监工的是其它车间里选出的一个工人,为人还有些良心,见艾妮这样连忙叫了工友来帮忙,可艾妮伤得太重,没到医院就去世了。
倘若招工在宿舍里打死了她,绝不会有事,但艾妮最后倒在了工厂里,事情不免得就闹大了——因为被其他车间的工人看到了,尤其是那位见证了艾妮死亡全过程的监工,在事情发生后就和工友们原原本本地说了这件事——然后这件事就迅速传开了。
波兰的工人们绝非没有抗争精神,在沙俄时期,他们就为了反抗俄国人的压迫组织了数次罢工和暴动。这次听说同工厂有工人去世,他们又一次自发组织起了罢工。而卡米拉今早来工厂知道这件事后,就连忙来找捷尔任斯基和罗莎报告了。
“您说她还有个妹妹,才五岁,”罗莎急忙问道,“她在哪?”
“被工友们带到小艾妮的尸首旁了,现在工人们聚在工厂门口,要德国人给个说法,”卡米拉说,“先生,女士,请一定要帮助我们,替小艾妮讨回一个公道。”
“会的,”捷尔任斯基肯定地说,“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