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间谍
从工厂回到华沙大学,已经快凌晨五点了,卡米拉是小工头,每月有几次请假的权力,便和工厂请了假,回家补觉了。可是回到了大学的罗莎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女孩的话始终在她耳边萦绕,她比任何时候都恨自己不是显克微支,没有那样的文笔能把这些女工的事迹写出来,彰显给大众。
她认为仅仅是报道这个事实,力度太小了,实在是太小了,应该用一种文学化的方式把它刊登在《星火》上,学生是最具善良和正义感的团体,只要让他们知道了这个情况,他们必然会做些什么。
罗莎随便洗了把脸,准备去找显克微支,然后正好赶上显克微支也顶着一脸的黑眼圈来找自己了。
“我来给你交稿了,这一周你平均每天催我两遍,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差点给你催去见上帝了,”显克微支把稿纸放到桌子上,和罗莎打趣道,“现在总算把任务交了,我也就解脱了。”
“感谢您,”罗莎翻了两页稿子,这篇小说具有着显克微支的一贯风格:充满讽刺意味的波兰农村批判小说,“第一期的主要内容我已经想好了,您还有不错的小说家介绍给我吗?或者是比较好的文学院学生也行。”
“你得给我一点时间”显克微支毕竟上了年纪,熬了一个通宵,现在哈欠连天,“我回去想想吧,有了人选我第一时间来找您。”
“感谢您。”罗莎把显克微支送走,想了又想,自己实在没有写小说或是报告的才能,只能写一篇报告来发泄心中积郁已久的情绪。
捷尔任斯基来到华沙大学已经是晚上六点了,蒂什卡告诉他罗莎刚刚起床,正在更衣,让他稍等片刻。
“《星火》第一期的内容已经基本敲定了,一共分为五个板块,”等的时候,蒂什卡给捷尔任斯基拿来了《星火》第一期的总纲,“社论板块、小说散文板块、外国作品翻译板块、外国政治社会介绍板块和工农思想学习板块,中间插入华沙大学的招生广告。”
“这个我知道,”捷尔任斯基指着广告笑了起来,“显克微支先生也算《星火》和我们《工人事业》的大股东了,刊物出版了要是一句都不提华沙大学确实太过分了。”
“你们那边怎么样了,”蒂什卡问道,“《工人事业》都是您在负责,我也没什么了解。”
“一切平稳,目前报社已经建起来了,埃里克也招到了记者和编辑,有个20多人了,准备做十六版的报纸,分为国内要问、国外要问、社论、工人时事、华沙时事和知识学习这六个板块,今天找罗莎是想来聊聊建夜校的事的。”
“夜校?建什么夜校?”罗莎刚换完衣服出来,就听到捷尔任斯基说到夜校的事情。
“是这样,《工人事业》的第一期就要印刷发行了,埃里克去周边各个工厂都踩了点,发现这里和德国不同,华沙的工人识字率很低,”捷尔任斯基说,“所以他就在考虑要不要请您把华沙大学的学生们组织起来,给工人们开个夜校,扫扫盲,也有利于报纸的销量。”
“这个主意好,”罗莎边走边把辫子扎上,招呼两人道,“先去吃饭吧。”
“主席,我今晚有些事情,就不和您两位一起吃饭了,”蒂什卡站了起来,向罗莎鞠了一躬,“失陪了,捷尔任斯基先生。”
见蒂什卡走了,罗莎也不在意。蒂什卡现在也是华沙大学的正式员工,也有自己的工作,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
蒂什卡离开了经济学院后,叫了一辆车来到了一家清净的咖啡店。咖啡店开在离夏宫一条街远的地方,装修得古色古香,他下车后多个了几个便士的小费,打发走了千恩万谢的司机,独自一人走进了咖啡店。
店里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客人,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这些客人大部分在吃饭,也有少部分或许是要熬夜的客人点上了一杯咖啡,一边喝着,一边看着今天的晚报。
“老板,一杯浓咖啡,不要方糖,不要牛奶。”蒂什卡坐到吧台上,开口要了一杯咖啡。
“客人,这样的咖啡会很苦的,需要加一份甜品吗?”咖啡师擦着杯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好吧,那就加一份榛子蛋糕吧。”蒂什卡说完,咖啡师答应一声,很快给他端上了一杯咖啡,咖啡下压着一张字条:“鸡肉卷”在3号包厢等您。
“老板,我的朋友好像在包厢等我,蛋糕请送到包厢吧。”说完,蒂什卡端着咖啡走进了3号包厢。
一个穿着丝绸长裙的女人坐在里面,在蒂什卡进来之后,她把头探出门外,确定没有人之后立刻把门关上,坐回了原来的位子。
“卡莲,你下次找我之前能先预约一下吗?我这样很被动的,”蒂什卡有些不满,“今晚罗莎小姐和捷尔任斯基先生要一起去餐厅详谈《星火》和《工人事业》的细节,我错过了很多东西。”
“我很抱歉突然把你叫到这里,”卡莲把一碟方糖推到蒂什卡面前,当作赔罪,“但是王储殿下对你们的刊物非常感兴趣,而她现在又抽不出身来,今天刚好有时间,我只能事急从权了。”
“你想知道什么,”蒂什卡虽然不满,但终究也没太过计较,“《星火》和《工人日报》第一期的大纲我都带过来了,想看我随时可以给你。”
“很好,但王储殿下和德雷克殿下更关心的是,最近有没有军人在妨碍你们?”卡莲收下了蒂什卡递来的文件,继续问道。
“很少,几乎没有妨碍了,但是有军人在监视我们,”蒂什卡点点头,“有几个应该是军队派来的人伪装成了街边小贩,成天在华沙大学附近的街道上晃悠,只要罗莎小姐一出门他们中就会有人跟过来。”
“打断一下,卢森堡小姐最近去了哪里?”卡莲掏出笔记本开始记录。
“主要的时间都是在学校里,处理经济学院和杂志的事情,昨天去了一趟工厂区,似乎是去德国人开的那家纺织厂了。”
“哦,那家,我知道,”卡莲说,“请继续。”
“上次几个编辑来大学里找罗莎小姐,中途被军人盯上了,好在警察很快就来了,才没出什么事,”蒂什卡说到这里,语气上带着一丝愤怒,“你们和我保证过,不会让军人靠近我们的同志的。”
“我只是说,警察和便衣会无条件站在你们这边,帮你们对付军人,”卡莲面无表情地纠正了蒂什卡,“所以请你们遇到麻烦第一时间去找警察。我不是阿波卡利斯元帅,我指挥不动军队。”
“好吧,关于军人的事情大概就这么多,还有其它事情吗?”一阵脚步声响起,吓得蒂什卡压低了声音。门很快开了,侍者把他刚刚点的榛子蛋糕送了过来,随后就离开了。
“王储殿下特地问的问题,”卡莲说,“也是最后的问题,卢森堡小姐和社民党是否还有继续革命的想法?以及社民党是否有在联邦内建立合法政党的打算?”
听到这个问题,蒂什卡不由得愣住了,倘若面前这位女人不是他已经合作过很久的伙伴,他会毫不犹豫认为他们要被联邦政府清算了。思虑片刻后,他觉得自己应该说实话。
“社民党不会放弃革命,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至于是否会建立合法政党,”蒂什卡深吸了一口气,“这要看下个月全党大会的意思,上次提案没有来得及在大会上提出,这次应该能开始讨论。”
“一个忠告,作为老朋友的忠告,”卡莲一边记录,一边说着,“建立合法政党对你们百利而无一害,至少议员的豁免权对你们来说就是至关重要的。当然,我只是作为一个局外人的建议,听不听由你们。”
“你们问这些问题,是已经有打算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一个情报人员,我的职责是收集情报并向上级汇报,具体要做出什么样的政策,是上级决定的,我无权干涉,”卡莲收起笔记本,端起了咖啡,“这家蛋糕还是很不错的,你要尝尝吗?”
“你知道我不是点给自己的。”蒂什卡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应该快到了,”卡莲喝了一口咖啡,“可能是被留堂了。”
等了一会,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女孩进了包厢,女孩看到蒂什卡非常开心,扑到他身上喊了一声“爸爸!”在蒂什卡的怀里吃起了榛子蛋糕。
另一位女人明显也是格兹的成员,进来后就自觉地站到了卡莲旁边,看着父女俩亲热。
“我们就不打扰两位的父女之情了,”卡莲端着咖啡站了起来,“我们在外面等你,蒂什卡先生。”
蒂什卡摸着女儿的脑袋,她被格兹照顾得很好,身体很健康,看起来也很开心,正在叭叭地给自己说着学校里的趣事。
只要女儿没事,一切就都值得。蒂什卡用纯咖啡的苦涩麻痹着内心的苦涩,用女儿的安康冲淡自己背叛的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