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的达官贵人们挤在门口，焦急等待的时候，一位听差信步走到门口，冲大厅内高喊道：“公主殿下驾到！”

    随后便是一阵悠扬的乐声，在大厅等待多时的乐队奏起了波兰的国歌。阿娜斯塔西娅和克里斯汀并肩走入了大厅，在她们旁边护卫着的是亚历山大和四名卫士，后面是丽莎和尤利娅。

    索尼娅和列夫早已进了大厅，此时正站在欢迎的人群当中。人群中即刻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一些老一辈的沙俄贵族已经开始捂着脸抽泣。随着两人的前进，人群为两位公主让出了一条通道，直直地指向大厅中心的长桌。

    按照布置，这张长桌的一头放了两张椅子，左边的一张是克里斯汀的，右边则是阿娜的。相应的，波兰的政府成员和新贵族也都坐在左边，旧贵族则全部坐在右边。

    这次的晚宴不是简单的吃饭，而是宴席与晚会的结合体，在三次敬酒之后，宾客们可以在大厅随意地走动和交流。明面上是为了给旧贵族觐见阿娜斯塔西娅提供方便，但实际上其实是给这些各怀目的的群体行动的空间。

    伴随着波兰国歌之后，乐队演奏的《天佑沙皇》，两位主宾正式落座，其余宾客也一齐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

    按理说，这个时候阿娜应该站起来说些什么，但考虑到公主的年纪还太小，处事也不够成熟，这项任务最后便落在了旁边年龄更小的克里斯汀身上。

    “蒙上帝的恩典，今天有幸与诸位齐聚一堂，”克里斯汀拿起酒杯（里面装的是野莓汁），“在经历了诸多困难和不顺后，我们得以安享今日的平静和繁华，祝公主殿下身体健康！”

    克里斯汀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把身子转向了阿娜。见阿娜没有动静，尤利娅连忙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旁，示意她现在该起身接受大家的祝福了。

    众人看到一身白裙，带着镶嵌着蓝宝石的铂金王冠的阿娜起身时，都站直了身子，齐声高呼：“祝公主殿下身体健康！”不少沙俄贵族还在这句之后接了一句“乌拉！”

    阿娜明显不太擅长应付这个场面，她脸上露出了胆怯的神色，双腿因为紧张开始不间断的颤抖，全靠椅子的支撑和身后尤利娅的暗中搀扶才得以站稳，

    吃饭的时候，克里斯汀环顾了一圈，发现农业大臣和经济大臣坐的位置离自己都挺远。离自己最近的是被叫来撑场子的首相帕德雷夫斯基，而后是代替毕苏斯基出席的亚历山大，之后是代替德莫夫斯基出席的，自己不认识的年轻男子，听周围人的称呼，似乎叫列夫。

    克里斯汀对其他人没兴趣，她今晚的主要目的就是和农业大臣、经济大臣商量农业的事情，了解情况之后等德雷克回来，一同制定一个农业改革的章程。

    “帕德雷夫斯基叔叔，什么时候才能到自由交流的环节？”克里斯汀小声询问旁边的首相。

    “恐怕还得一会，殿下，”帕德雷夫斯基完全把今晚当成了享受美食的时刻，他盘子里有半只鹌鹑、一大块鲟鱼和一大块切好的鹿肉，“至少还有五次敬酒，要祝国王和王后健康，之后是首相——也就是我，然后是贵族代表拉斯达普尔公爵、英雄阿波卡利斯元帅、还有全体参加晚宴的宾客，至少是这么多次。”

    “说到阿波卡利斯元帅，”克里斯汀才意识到，阿波卡利斯竟然不在政府官员这一边，而是坐在了右边的第二位，仅次于贵族代表拉斯达普尔公爵，“他怎么坐到那边去了？”

    “他本身就是沙皇时代的大贵族，和华沙的贵族圈关系也相当不错，坐到那边没什么可奇怪的，”帕德雷夫斯基在克里斯汀说话的间隙还塞了一块土豆，现在正在用手帕擦嘴，“我建议您也尝尝今天的菜，很好吃的。”

    帕德雷夫斯基都这么说了，再聊下去就有些不知好歹了。克里斯汀被迫中止了话题，叉起一块鹿肉放到嘴里。

    和首相大人的评价一样，今天的菜肴有一种独特的口感，樱桃汁的酸甜和鹿肉的肉香混合出了一种奇妙的质感。厨师很好地调配了甜、酸、咸三种味道，让鹿肉吃起来既不显得寡味，又不让人觉得口腻，还保留了鹿肉原本脂肪的香气。

    更难得的是，鹿肉没有被做成硬到咬不动，或烂成粉状的口感，处于需要稍微用点力气就能咀嚼的状态，即便贵为王室，克里斯汀也很少品尝到这样出色的佳肴。

    这块鹿肉引起了克里斯汀对这些菜肴很大的兴趣，她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继续品尝其它的美味。蘑菇煎鹌鹑是波兰地区的特色菜，但克里斯汀自打出生开始还没有幸尝到过。吃到嘴里才发现，这道菜虽然取名为煎鹌鹑，但实际上应该是煮出来的。

    鹌鹑被煮得很烂，几乎不需要嚼就可以咽下去。调味只有简单的盐味，但配合渗出的蘑菇汁有一种高汤般的鲜味。

    克里斯汀对今天的晚宴非常满意，她决定有机会一定要当面见见这个厨师并好好嘉奖一番，最好能把他弄过来自己当私人厨师——虽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克里斯汀不断享受这些美味时，首相大人说的五次敬酒终于结束了。晚宴进入了自由交流的阶段。大多数贵族都站起身来到阿娜身边敬酒，同时表达自己对沙皇的忠诚和见到公主的喜悦。

    在这个阶段，晚宴的主角完全是阿娜，克里斯汀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陪衬而已。不过她也乐得如此，若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反倒不容易和两位大臣交流了。

    “丽莎，把，”克里斯汀刚想回头叫丽莎把农业大臣和经济大臣喊来，却发现丽莎不见了，“奇怪，人呢？上厕所去了？”

    看到丽莎不在，克里斯汀只能自己去找两人了。

    此时农业大臣卡钦斯基正和经济大臣、格但斯克伯爵维托尔德正一边享用着红酒鹿肉，一边畅谈着华沙贵族的荒唐趣事。卡钦斯基偶然一回头，看到一个女孩冲自己走来，定眼一看，才发现竟然是现在的王储殿下。

    “卡钦斯基阁下、维托尔德阁下，”克里斯汀停在了两人的椅子旁，两人连忙起身行礼，“我想和二位聊些事情，借一步？”

    农业大臣卡钦斯基尤为紧张，虽然他才刚刚上任不到一周，但波兰的农业危机已经初见苗头了。东边的农民大多是旧贵族的农奴，现在正在针对土地问题进行抗议；西边的农民过早地进入了商业化社会，宁愿把粮食全部高价卖个德国人，也决不稍稍折价拯救一下国内的粮食危机。

    倘若王储殿下问责下来，卡钦斯基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面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旧贵族，一面是高举市场自由大旗的自耕农，哪边他都得罪不起，只能什么都不做。

    相比之下，经济大臣维托尔德就淡然许多，波兰的整体经济稳中向好，受到沙俄垮台影响的工厂已经基本复工了，新的币制改革也在进行中，新一年的经济发展计划也已经提交国会讨论了，自己的工作可能算不上出彩，但一定挑不出毛病。

    “两位不必拘礼，请坐吧，”克里斯汀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看两人都站着，便招呼他们坐下，“我今天找二位，主要是想聊聊农业方面的问题。”

    听到“农业方面”这几个字，卡钦斯基差点昏了过去。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当了几天大臣，王储殿下就来问责了，如果自己今天就被撤职的话，大概能创下最短任期的记录吧。

    “关于农业方面的问题，主要还是应该有卡钦斯基阁下来回答，我只能粗略地说一些，”维托尔德说，“波兰内部的农业问题不容小觑，不仅仅是农产品生产的问题，还有农民待遇、农业税和农奴问题，具体的还是要请卡钦斯基阁下详细说说。”

    可怜的卡钦斯基强撑着一口气，想着横竖都是完，不如给自己留点体面吧。他花了足足三十分钟阐述了波兰农业当下的困境，包括农产品种植技术落后、运输成本过高、农业税不稳定、贵族掌握大片土地操控粮价、自耕农醉心外贸等各种问题。

    “但核心的问题还是在于农业税和贵族操控粮价的问题，解决了这两者，其它问题都可以慢慢改善。”卡钦斯基在最后做了总结，然后摆出一副即将安息的表情瘫在椅子上。

    克里斯汀并没有给出回应，她被波兰如此恶劣的农业环境震惊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波兰的农业税是按地区制定，各个省的农业税每年都不一样。在西方各省，税收相对统一且稳定，但在贵族拥有大片土地的东方各省，农业税完全就是贵族手里的橡皮泥，被他们随意拿捏。

    所以这两个问题归根结底其实是一个问题，当波兰正式建国以后，应该怎么处理这些沙俄时代的旧贵族。

    “您有什么建议吗？卡钦斯基阁下？”克里斯汀决定询问专业人才。

    “啊，您问我？”卡钦斯基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说话的机会。

    “我认为，至少应该强硬地制定农业税，或者从贵族手里没收一部分土地，”卡钦斯基说，“当然，最理想的状态是完全收回贵族手上的土地，解放在土地上的农奴，随后制定全国范围内统一的农业税。”

    “单纯依靠行政命令可以做到吗？”克里斯汀根本不抱希望，只是下意识的问问。

    “恕我直言，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卡钦斯基一点面子也不留，“如果您尝试进行这样的改革，贵族的反叛是必然的。”

    “我知道了，”克里斯汀觉得自己头又大了一圈，“你们还有其它的建议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好吧，那就让我想想该怎么办吧。”克里斯汀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