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下)世界尽头之所
窗外,夕阳如同巨大的红玛瑙,被窗框精细地切割成几块,坐在窗边的人在书桌间投下长长的影子。
路明非呆愣地盯着那个身影,心里暗暗嘀咕要是地震来了,这家伙恐怕会像个不倒翁似的直接从窗户栽下去。
仿佛是应验了他的胡思乱想,一股剧烈的震动突然从楼底传来,震的窗户咯咯直响。
“奶奶的,地……地震了?”
路明非脸色骤变,连忙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钻到书桌下,双手抱头,撅着屁股,一副标准的避难姿势。慌乱中,桌上的书籍被他撞得散落一地,纸张纷飞。
“不,是自由一日开始了。”
然而,窗边的人却坐的很稳。他低垂着眼眉,侧脸望向远方,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怅然,声音却平静得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自由一日?”
路明非一愣,低头看了眼胸前。
贴身的校服熨烫的很平整,银质的半朽世界树正在夕阳照射下熠熠生辉。地上散落的书封面标题硕大:《龙类家族谱系入门》,《魔动机械设计学一级》,《炼金化学一级》……
对啊!自己这是在卡塞尔学院啊!
路明非如梦初醒,长出一口气,从书桌下钻了出来,拍打着膝盖上的灰尘。
“搞这么大动静,这帮家伙是把核弹引爆了么?”路明非嘀咕着,“好像确实见过那么个核弹标志的手提箱……不知道这次又要打坏多少建筑和花花草草,昂热校长最喜欢的百慕大草坪一定又变得跟被牛犁过的田地一样,曼斯坦因教授肯定暴跳如雷,威胁要扣这个学分要扣那个学分……”
“昂热早就死了。”
窗边的人冷冷地说道。
路明非的动作一滞,脸上满是惊异。
“你在说啥呢?昂热校长是什么人?那是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响当当的卡塞尔扛把子!人生誓言是要屠遍天下巨龙的铮铮铁汉!这世上就没有能杀得死他的东西,除非龙先死完……”
“曼施坦因也死了。”
窗边的人转过脸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到有些冷酷。
“哥哥你睡得太久,分不清了。”
路明非心头猛地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对方的左眼是个硕大的血洞,蛛网般细密的黑色血管遍布左半张脸,顺着脖颈向下蔓延,胸口白色的丝绸领巾上满是淋漓的鲜血,看着格外狰狞。
奇怪,自己好像认识他的……他是……他是……
“打不过啊……”
那人只是撇了路明非一眼,又转头望向窗外,自顾自地喃喃。
“十五个次代种级别的混血种,还有那个逆臣后裔……楚子航的时间不多了。”
“多少!十五个!?不愧是师兄!”
路明非咧嘴,竖起了大拇指。
“我一看他就是个能以一当十……不!以一挡百的好汉!不过什么叫时间不多了?自由一日要结束了么,这么说起来好像也是,太阳都掉这么低了……”
奇怪,外面在自由一日,自己在这儿干什么呢……
又是一次猛烈的震动,这次冲击力比上次还要强烈几分,天花板上的灰尘扑扑地落个不停,连窗玻璃上都出现了道道裂痕。
“师兄牛批!”路明非抱着头大喊,“一打十五还能打这么热闹!”
“是君焰,哥哥。”
那人轻声说道。
“他也要死啦。”
“什么!师兄这就犯不上了啊!自由一日不让用言灵啊!会被风纪委员会处罚的!不过什么叫……”
路明非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丝恐惧像冷蛇般蜿蜒爬过路明非的脸庞,他猛地打了个哆嗦,脑海中一片混沌,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和咆哮的风声。自己必须想起些什么!做些什么!但是每当他将要想起什么的时候,头就立刻痛得像要裂开一样,仿佛有一千根针在刺入脑海。
路明非双眼赤红,如被烈火灼烧,脸上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他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却只看到空旷的教室和一张张整洁如新的课桌椅。
窗外,残阳似血。
“我……我……”
路明非的声音中充满了迷茫与恐惧。他双手抱头,痛苦地呻吟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刀尖上走过。
又是一阵猛烈的震动传来,整个教学楼都在颤抖。原本就已满是裂纹的窗户“砰”的一声碎裂开来,玻璃碎片在空中飞舞。
这次震荡强烈到让人无法立足,路明非摇摇晃晃中一头撞在桌角,鲜血顺着额头淌下,流入他的双眼。
一瞬间,他忽然看到了。
那是无数老式摄像机般快速闪过的斑驳画面。
燃烧的钟楼上,副校长被长矛刺穿的身体矗立在大钟下,化作炽热的火炬……冰封的雪原中,骑着八足天马的奥丁高举昆古尼尔长枪,策马冲锋而来……昏暗的天光下,粼粼的海水近来又远去,数十个洁白的十字架静悄悄的立在海中……
这些画面像电影般快速闪过,让他的心脏狂跳不止。
路明非的脸上呈现出复杂的表情,他放声大笑,又嚎啕大哭,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他怒骂着命运的不公,咆哮着对世界的愤怒……
凉爽的晚风悠悠吹入教室。
夕阳悄悄地落了下去,一轮明月爬上天空。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缝隙细碎地投入教室,在地板上投下两个模糊的影子。
“路鸣泽。”
“楚子航已经死啦,哥哥。”
路鸣泽转过脸,平静地吐出这句话,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路明非如遭雷击,整个人猛地一颤,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他后退一步,痛苦地闭上了双眼,随后咆哮着,发疯一般凶狠地捶打着自己的头。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痛和愤怒。
自从那场东京雨夜之后,他就发誓不再让自己因为犹豫、软弱或任何借口而后悔。但命运仿佛总是跟他作对,如今的他与多年前那个雨夜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无论他怎么努力,还是无法改变那些注定的结局。
现在,世界上最后一个朋友也离他而去。那种无助和绝望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让他窒息到无法呼吸。
“不过也没差啦,那个逆臣后裔已经集齐了四大君王的‘权与力’,你打不过的。”
路鸣泽淡淡地朝楼下瞥了一眼。
“他很快就要来找你了。”
路明非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黄金瞳里闪耀起炽热的光芒,仿佛要将一切都燃烧殆尽。
他紧握双拳,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心中的愤怒和悲痛达到了顶点。狂怒令他想放弃所有的理性与思考,只想立刻龙化,把那些杀死师兄的人亲手撕的粉碎!
如果命运注定让他走到这里,那就干脆连同这个令人憎恶的世界一并毁灭!
“交换么?”
路鸣泽露出小魔鬼的招牌微笑,满脸期待地望着他。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
他摇了摇头。
“不,用‘权’。”
路鸣泽脸上立刻写满了遗憾,他叹了口气,像是在为路明非的选择感到惋惜。
“好吧好吧,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咯……从哪里开始?”
“第九世界线。”
路鸣泽一愣,瞪大了那只独眼,跳下窗台。
“你疯了么!那是完全未知的世界线!如果失败就全完了!所有过往都将化为泡影,一切都会沉入无尽黑暗!”
“我知道。”
“而且那条世界线上的我已经不存在了!我们根本不知道那条世界线上发生过什么!”
“我清楚。”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我明白。”
路鸣泽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路明非再次深吸一口气,眼中爆发出决然的光芒。
“但是我们已无路可走!无论在其他世界线上多少次挣扎、尝试,终焉的阴影始终无法摆脱!唯有那里,唯有那条世界线上,还有最后一线希望!那条世界线上的我,一定会找到破局之法!斩尽叛逆之徒!改写那些被命运束缚的遗憾!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路明非的声音在教室里久久回荡。
路鸣泽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最后深深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衣服。
“谁让你是我哥哥呢……既然哥哥选择孤独跋涉,那我将安然沉睡,等待着重逢的那一天。”
他走向门口,伸手拉开了门。
“一路顺风,哥哥。”
寒风如刀,透过玻璃上的破洞嘶吼着灌入房间,每一次呼啸都仿佛要将人的脸颊割裂。
路明非缓缓睁开眼睛,抬手摸了摸额头,那里粘糊糊的,都是血。他抬头望去,天花板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砖块不断掉落,砸得他头破血流。
远处的码头上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列宁号的巨大船身正在缓缓下沉,船头高高翘起,向世界宣告着它的不屈。
火光中,十几具残缺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唯有一具失去头颅的尸体依然屹立,手中还紧握着那把只剩刀柄的“村雨”。
街上的警笛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为这场世界尽头的悲剧奏响挽歌。
路明非低头看着胸口那张便签贴,认真地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眼神黯淡。
他轻轻地抚摸着那些字,似乎还能感受到楚子航的存在。
“回头见,师兄。”
路明非低声呢喃,黄金瞳里熠光流转,如同火焰在其中燃烧。
这将是一段全新的旅程,一次充满未知的冒险,一场赌上未来的豪赌。所有相逢过、离别过的人,都将再次出现,与他一同面对未来的挑战。
迷雾中延伸出的岔路,由十年前的自己做出选择。
那条世界线上的自己是怎样的人呢?是否足够强大,能够承担起这份重任?是否能够改变那些注定的宿命,让一切走向不同的结局?
路明非笑了,笑的疯狂又坚定。
“我是一个偶尔会发疯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