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察冀小民兵
繁体版

第8章班底初现(一)

    第二天出发去县城时,东山上日出前的光晕都还没出现。没办法,这就是这年代出门的常态。因为速度慢,只好时间来凑。看着路上络绎不绝的推着重车的、挑着担子走着的,心里平衡了许多。

    所谓人家骑马我骑驴,后边跟着推车的。幸福本就是比出来的。

    坐着马车去县城,刘铭真正明白了为什么古代有钱有势的人都要坐轿子。木车轮走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虽然垫了很厚的被子,屁股的酸爽也实在是谁体验谁知道。

    好像这时候橡胶轮胎在中国早就有了,进口的,贵的离谱,五六十块大洋一条。

    改善交通条件这事刘铭就没动过念头,妾身是真的做不到。

    要致富先修路,那是和平年代的常识,再有三年日本人就要来了,修路资敌吗?

    不到二十里地,历经近两个小时,才终于看到了全城县城的西大门。

    破烂的城墙仍然挺立着,要到七七事变后才在地下党的领导下拆除掉。

    没有警察守门,也没人收入城费,三十年代的华北老百姓的日子除了安全环境,实际是好于中国大多数地方的。

    大车顺利进入西关。

    嗯,这三十年代初的县城,与后世比,没鳞次栉比的高楼、没川流不息的汽车,甚至没有柏油路,但人声鼎沸,路两旁的门面更是不懈招呼着过往的客人。卖吃食的、卖百货的、卖布匹的,各种各样的吆喝、叫卖声,很有当年听侯宝林相声的感觉。

    县城庙会的热闹是另一个时空的人想象不到的。

    进了城门随着人流向北走了不到一百米,视野猛然变宽,北城墙根下是一块近百亩的空地,有沟有坎的,这就是县城庙会所在地了。

    庙会入口处各种摊位星罗棋布,最多的是吃食摊,芝麻烧饼、驴肉火烧、油条、油饼、豆腐脑、老豆腐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热腾腾的饺子和包子更是向没吃早饭的人们发出召唤。

    但人最多,最热闹的是靠北边那一块竟然有跑马卖艺的。这对于全城庙会绝对是稀罕事。

    刘铭下了马车,张大贵就去西北角将车卸了,取出料槽给牲口拌上料,把马寄存下。

    刘铭安步当车来到卖艺的外围。

    人很多,有两三层人。中间是一个头系红罗帕、腰缠板带、上身红衣、下著黑色灯笼裤、脚蹬带花软底快靴的姑娘骑着马在绕圈快速奔行。这叫跑马圈地,一是招揽客人,二是明确观看区和演出区的界限。

    马是东洋马,鞍辔齐全,但明显马鞍是特制的,前后都没有阻挡。看着人不少了,姑娘停下马,一名四十来岁的壮汉走出来,打了个罗圈揖,一口东北话:

    “各位全城县的父老乡亲。我们爷仨来自东北辽宁。小鬼子来了,占了我们的地,杀了我们的人,是真的不让人活啊。我们爷们也没含糊,拉起队伍跟他们打了两年多。爹妈没了,媳妇和儿子走散了。但咱们也宰了百十个鬼子和汉奸,够本了。

    队伍散了,只好进关,来到贵宝地。就留下了这匹缴获的东洋马和三张嘴,也就只能吃上这开口饭了。无君子不养艺人。初来贵宝地,老少爷们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来,先让老少爷们看看我们爷们的手艺。”

    先出场的还是骑马的红衣姑娘,先慢跑,再加速,行进中先是两脚脱蹬前伸,身体后仰,全身躺在马上,这叫铁板桥,再是左脚脱蹬,身体倏忽间由马上来到马腹,再翻身回到马上,再是右脚脱蹬,再来一遍,这叫蹬里藏身。坐好了喘口气,将缰绳叼在嘴里,双手一撑站到马上,取回缰绳,一声驾,马匹陡然提速,烈烈风中,红衣女子忽而金鸡独立、忽而白鹤亮翅,好象未站稳要摔下马来,弱柳扶风的摇摆两下,站稳马背,又是一声驾。

    刘铭听到一声“好”,才意识到是自己在叫好。

    彩声不断中,马上姑娘坐回马背,小跑一圈后翻身下马,马在跑,人在追,三五步后手按马臀跃身上马,又是一片喝彩声。

    十几圈跑下来,香汗淋漓的姑娘吁停了马。刚好停在离刘铭不远的地方。

    姑娘鹅蛋脸,柳叶眉,尤其一双秋波满满的杏仁眼,笑起来,如同两弯新月,小麦色的皮肤,这不是永远的白老师吗。还是《琅琊榜》中霓凰郡主造型的白老师。那份飒爽但又温婉柔和的气质,有人形容为健康的性感。直面真人,才终于有了感性认识。

    初听称呼她为白老师,不解其意,但明白了梗之所在,细思原文,还真的很形象。那张海报一直存在刘铭的硬盘角落里。

    中年汉子手拿着个小竹笸箩开始转弯收钱,一边走一边说:“无君子不养艺人。您走过路过,停下来看我们的玩意就是我们的贵人。有钱呢,您帮个钱场,没钱呢您帮个人场。您早也可以走,晚也可以走,在我们收钱时,请您帮帮忙,千万不要走。多谢、多谢。”

    有扔一个铜元的,有扔几个的。还有人扔进去一毛、两毛的。也有不想给钱,或抬头认真看天上是否有月亮,或低头仔细看地上是否有人掉了钱的。中年汉子慢悠悠的走着,看到有人扔钱,就点个头,笑一下,不给钱的,也就这么过去了。

    刘铭拿出一元钱想扔,犹豫了下,还是改成扔了几个铜元:“老板,中午有时间吗?我请几位吃顿饭。特别想听听你们打鬼子的故事。”

    “兄弟讲究。是您给我脸,我得兜着。时间您定。”

    旁边一个穿中山装的平头青年人明显意动,向笸箩里扔了张纸币:“老板,我们也想听啊!要不你就在这讲讲。正好让姑娘也歇歇。都说这鬼子不是玩意,都说这鬼子厉害,你们肯定见过,就当为我们大伙扫扫盲呗。”

    这人明显不是书呆子,当着这么多人大声讲话,一点不怵头。

    中年汉子明显意动,略微沉吟,扬声说道:“我们挣的就是开口钱。各位父老乡亲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你们想看玩意,我们就练把式,你们想听故事,那我就讲故事。那就让我姑娘歇歇,让我儿子再准备准备。

    我就给大家讲讲这东洋小鬼子。场子大,我就转着讲了。”

    汉子声音很大,手里端着小笸箩,抬头看着面前的观众,并对向笸箩里投钱的人点头表示感谢:“我们那嘎达在辽宁东边,叫辽阳县。跟咱们这边不一样,我们那是大平原,地是黒土,真肥呀,种嘛长嘛。现在都骂东洋鬼子。我小时候欺负我们最狠的却不是鬼子,是老毛子,他们人高马大的,特别不是玩意。他们修的铁路离我们家不到五里地。离路好远就不让过去了。原来那地的主家给了三瓜俩枣的就给打发了。我姨家就是那次败了的。孩子们要是到路边玩,他们真开枪。

    后来小日本过来帮咱们打老毛子。那时候真感谢他们哪,帮他们挖工事,送军粮,我有个当家子叔还帮他们做过探子。然后铁路就成他们的了。身边也开始有日本人来买地了。开始价格还行,后来就时不时有不讲理的了。但日子还能过,受了欺负,大帅也管。

    虽说日本兵营离咱家不远,但真没想到他们真敢打咱们。你们没见过,小日本是真的小,就我这个子,不算太高吧,他们也就到我胸口。打老毛子时,就是感觉他们不怕死。死老鼻子人了,听说就是一个劲的向上冲。咱们大帅的兵真不比他们差哪了,飞机大炮咱也有,也老厉害了。

    大前年八月节前几天,突然就乱了,小日本就进了县城了,都在说沈阳丢了,咱们的兵都跑了。寻思着少帅走就走吧,谁来了咱们小老百姓还不是当差纳粮啊。

    但很快就感觉不是那么回事了。那些早搬过来的日本人是真的不讲理啊。地他看上就成了他们的,大家伙挖的井也成了他们的。今天东家人让小日本杀了,明个西家娘们让小日本糟蹋了。人心惶惶的。好象是九月二十,我一个表姐家遭了难,家让人抢了,明抢啊!死了三口子。

    当时周边就有好几只打鬼子的队伍了。爷几个一商量,这日子没法过了,那就干吧,我们就拉了一支队伍报号灭东洋,开始打鬼子了。我们那嘎达比你们这强,土匪闹的厉害,家里都有枪。刚开始还行,把鬼子打跑了。但鬼子个子小,汽车多,很快就从辽阳运兵过来了。打不过,就只有往东边山区跑了。死了十好几口子,才拖家带口的进了山,投了邓司令的队伍。邓司令厉害,带我们打了好几场胜仗。我手里就至少崩了五个鬼子,三个汉奸。”

    场中一片叫好声,铜元下落声此起彼伏,好多人手拿着钱等着过来投进去。

    “但说真的,大家都明白就靠东北老林子里的这些人很难把鬼子打出去。人不如鬼子多,武器也不如人家好,那大炮轰的,就跟不要钱似的。小日本的枪法也是真好,一次我们打伏击,离路老远了,一个弟兄稍露了个头,就一声枪响,就让人掀了天灵盖。老惨了。

    大家坚持打鬼子,主要还是大家都信少帅会很快带兵打回来,毕竟东北是他们家的呀。但去年秋天得到消息,说政府和小日本和了,出了秦桧了,东北给了日本了。大家心就散了。

    我们那只队伍出来想打个日本人的屯子,抢点粮食。运气不好,碰到日本人的巡逻队了,都骑大马,一百多号人让人打散了。我们爷四个,四匹马,四只枪跑错了方向,想回山里,回不去了,全是日本兵,就只能向西进关了。路上闯封锁线,折了我兄弟。说一声九死一生真不过分。

    好不容易到了北平,找到救国会,才知道,这几年从东北入关的难民老鼻子了,少帅手里也没钱。大家日子过的那叫个凄惶。七尺汉子,活人怎么也不能叫尿憋死啊。爷三就带着这仅存的一匹马出来找饭吃了。”

    看着汉子擦之不尽的泪水,刘铭也百感交集。

    “嘀、嘀、嘀.....”,随着一声声警笛声响起,五六个端着长枪的警察冲入人群,将中年汉子包围起来。一个身背手枪的警官随后现身,“有人告发你宣传抗日,是个共党分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时间,风声鹤唳,人群大乱,有向外跑的,有想看热闹向里冲的,群声鼎沸。刘铭刚要说话,就听那个青年扬声说道,“张队长,误会了,就是聊天,哪有什么共党份子。”

    被称呼张队长的警官转身一看,忙走近两步,低声说道:“王校长您也在啊。不是不给您面子,新来的王局长下的令,这几个人我必须得带回去。对不住,对不住。”

    王校长想了想,说:“你看他们爷仨刚开张,占这么大地方也不容易。事又是我起的。这样,你给我个面子,你的人先维持着秩序,我和这位老哥随你一块去局里说清楚。如果局长给面子,这事就了了,中午哥几个聚聚。说不下来,你再来带他们哥俩。放心,这事从头到尾我都经了,我担保他们爷仨没问题。”

    见张队长很犹豫,刘铭插话说,“张队长,我是古井村的刘铭,是我说想听听东北的事,王校长才要求这位大哥讲讲的。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局里做个证,你看可好?”

    在一群明显营养不良、瘦骨嶙峋、补丁摞补丁的人群中,刘铭和王校长这种衣着整齐、红光满面的,委实是鹤立鸡群。先敬罗衣再敬人的道理古今通用。毕竟这样做人际沟通成本最低。

    张队长明显没有先狗眼看人低,然后再被打脸的癖好。“那就辛苦两位和我去趟局里。”

    吩咐几个部下先维持好秩序,不要妄动后,张队长就陪着东北汉子、王校长和刘铭赶往警局。

    路上四人聊天,才知道,东北汉子叫赵大明,儿子叫赵海,姑娘叫赵青。王校长全名王刚,毕业于保定二师,现任全城县完全小学副校长。

    王校长和张队长套着交情,聊着刚走的局长的背景和运气,隐晦打探着新来的王局长的脾气、性格、爱好。

    张队长也明显有交好王校长的意思,说这位新来局长是军队出身,很重纪律,已经有好几位同事被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