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隆二年十月初三。

    长安城，崇贤坊，裴宅。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裴豫已经起床了。

    花园里的大雁聒噪了一夜，裴豫不胜其烦。

    洗漱完毕之后，趁着春杏去厨房端早饭的时候，裴豫从小院的后门来到花园。

    那只大雁就卧在柿子树下，周围还有几个从树上掉下来，摔烂的柿子。

    不过柿子上爬满了蚂蚁，正忙碌地把柿子一点一点搬回柿子树下的蚂蚁窝里。

    大雁见有人来，扑腾了两下，可惜没有力气，飞不走。

    大雁已经瘦得脱了形，看上去不像一只鹅，倒像只鸭子了。

    “春杏，你喂那只大雁了没有？”裴豫吃着早饭，见春杏一言不发，默默打扫着书房，忍不住问道。

    “回老爷，没有。”春杏语气硬邦邦的，看她样子，很不高兴。

    裴豫自然明白她在生什么气。

    妻子一定在私底下和她说过，要把她收为妾室。

    做小妾，对于一个“奴婢贱人，律比畜产”的奴婢来说，可以说是摆脱贱藉的唯一办法。

    裴豫也知道她的模样不差，妻子买她来时甚至就是抱着买妾的目的来的。

    但昨晚，裴豫拒绝了妻子让春杏做妾的要求，那么此时春杏愿望落空，自然也就没好脸色了。

    “你不是说，大雁来家是吉兆，要把它喂养起来么，你不喂它，它老是吵得我……”

    “老爷，那只大雁是你的吉兆，不是奴婢的，你该自己去喂。”春杏冷冰冰地道。

    裴豫心里窝火，心想这丫头真是放肆，竟敢顶撞主人。

    但他又觉得春杏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没必要和她一般见识，于是低头默默吃起饭来。

    他吃剩下一些饼，拿着来到后院，撕碎喂给了大雁。

    大雁啄着饼，安静了下来。

    “等养肥了再杀吧！”

    裴豫看着大雁，自言自语道。

    吃过饭，如往常一般由吴彦送到皇城，进了大理寺大门。

    点卯之后，他刚刚坐到书案前，司直段辛便来找他，报告了已派出十几个问事去万寿村重查房之逵一案。

    裴豫叮嘱他务必要小心谨慎，宁可多花一些时日，也不可漏过任何可疑之处。

    段辛满口应承，告辞出去。

    段辛刚刚出去，杂役就进来说寺卿大人找裴豫过去。

    裴豫有些奇怪，为何今日的早朝这么早就散了？

    他来到大理寺卿邹宪的书房，见邹宪正在房里来回踱步，似乎有什么急事。

    “邹大人。”裴豫上前行礼道。

    “又迟，快快，快过来！”邹宪摆摆手道。

    裴豫和邹宪面对面坐下，裴豫道：“邹大人找属下来有什么事么？”

    “这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交由你来管比较好！”邹宪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邹大人，何事？”裴豫道。

    “事关重大，少卿王大人年纪大了，眼看将要致仕，也不想管这些杂事了。那几个寺丞，我看着一个比一个废物……”邹宪道。

    “咳咳！……”裴豫忍不住打断他。

    虽说大理寺六个寺丞，的确各有各的短处，但作为一署长官，哪能这么明着说下属的。

    “哦哦，我是说，此事事关重大，他们几个历练不足，我怕出岔子……”邹宪道。

    “我知道了，大人，你还是直接说到底是何事吧！”裴豫道。

    “你看看这个名单！”邹宪递过来薄薄一本册子。

    裴豫翻开一看，上面记录的是一些州县官员的名字，顺带还有他们家眷、奴婢的名字。

    “这是……”裴豫不解道。

    大理寺掌管京师百官案子的审理，但这些州县外官，除非犯了杀人以上大罪，否则是不归大理寺管的。

    “你还记得我昨日同你们提起的幽州节度使窦怀贞谋反一案么？”邹宪道。

    “难道这些人，都是窦怀贞一案的案犯？”裴豫惊讶道。

    这册子上记名之人的的确都是幽州附近州县的别驾、司马、判官、县令等官员。

    官员有二十余人，加上亲属仆婢，有百十人之多。

    “正是。这些都是窦怀贞的同谋案犯。”邹宪道。

    “大人的意思，要我来审理？可这谋反案事关重大，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长官三司会审都嫌不够……”裴豫惊讶道。

    “你想哪里去了！”邹宪哼了一声，“这次的案子比以往更加重大，陛下钦点的看刑部尚书和政事堂相公们审理，只不过，人犯要关在大理寺监牢里。”邹宪道。

    “哦！原来如此！”裴豫虚惊一场，松了一口气道。

    “这些犯人原本都是官员，身娇体贵，如今身陷囹圄，承受不得，极易出些岔子……但偏偏他们这次涉及的案子又非同寻常，他们在大理寺里，实在棘手的很！”邹宪道。

    “哦，原来是这样，属下明白了。邹大人，这些人犯几时押解到京？”裴豫道。

    “已经在刑部集结了，随后就押送到大理寺来，你去接受。等人犯进了大理寺，你一定要好生看管，谨慎行事，把握分寸……”邹宪道。

    裴豫叹口气，点头应了。

    所谓好生看管，就是不可让犯人生病，自残。

    所谓谨慎行事，就是不可对这些人犯过于优待，以免落下口实。

    所谓把握分寸，就是让大理寺只管关押犯人，其余犯人喊冤诉苦，一概不管。

    “邹大人，你昨日才说窦怀贞伏法之事，为何这么快，今日犯人已尽数到案？”裴豫有些疑惑道。

    “你道为何我说这次的案子非同寻常？这些犯人都是在窦怀贞伏法之前便一一擒拿了，窦怀贞一死，立即就押送京城了！”邹宪道。

    “是这样……是有些古怪……”裴豫道。

    “这些事与我们大理寺无关，又迟，我知道你窥奇心重，不过这次，你务必要沉下心来，无关之事不要打探！”邹宪沉声道。

    “属下知道。”裴豫说着，拿着册子翻看。

    “好了，你去吧。我估摸着再过三两刻，刑部押送的人就来了。接收之后，你再来告知我。”邹宪摆摆手道。

    裴豫应了，拿着册子起身出去了。

    册子上有一页引起了裴豫的注意。

    沈谈，河东闻喜人士，赵州栾城县县令。

    沈芸娘，沈谈之女。

    另有婢女三名，已官卖。

    这个沈谈，是裴豫的同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