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豫顺着不舍道人的手指看头顶。

    神祇……？

    在大虞，无论是皇家还是民间，也都信奉神明，祭祀天地、神鬼、祖先。

    不过，无论是皇帝还是平民，都知道所谓神明、祖先，都只是“礼法”的一部分，而不是真实存在。

    但看不舍道人的神情，他所指的“神祇”并非虚无，而是真实存在。

    就像旱魃一样。

    裴豫将信将疑，毕竟他不能笃定此时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那我的命格与命数是怎样的？”裴豫小心翼翼问道。

    “你的命格我看不出来，道士没那个本事。不过……居士，你的命数可真是多！直冲天际，多到我一眼都看不到头！”不舍道人高举双手，激动地道。

    “命数多……那有什么好处么？”裴豫听他这么说，不免有些飘飘然。

    “命数也并非越多越好，只是于道士我而言，是多多益善的。”不舍道人笑道。

    “道士，你等等！这些话把我绕糊涂了！你让我好好思索一番！”裴豫道，说着扶着银马，闭眼沉思起来。

    过了许久，他睁开了眼，道：“道士，我若请求你去杀旱魃，你答应了，你就会给我一些命数，对不对？”

    “对！”

    “但我若命令你去杀掉旱魃，那么正好相反，我的命数就会给你，对不对？”

    “对！”

    “寻常人的命数可以用金银来度量，对不对？”

    “对！”

    “那我命令你去杀旱魃，消耗的命数若折成银子，有多少呢？”

    “这个……有些不好开口呢……”不舍道人奸笑道。

    “我命令你说。”裴豫道。

    “柳居士真是……太客气了……好吧，我说出来，你未必会信……”

    不舍道人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百两？”裴豫猜道。

    “一万两。”不舍道人嘻嘻笑道。

    “怎么会相差这么多？你不是说收村民五百两，就去杀旱魃么？为何到了我这里，就要一万两？”裴豫皱眉道。

    “那些村民命数就那么多，若我白白替他们杀了旱魃，又不收钱的话，我会失掉五百两的命数，但他们几个加起来也不过五百两，他们的命格容不下这么多命数，会送命的。”不舍道人道。

    “送命？”裴豫觉得不舍道人越说越离谱。

    “或许并不会立时就死，但他们命格受损，迟早会死于非命。”不舍道人一本正经道。

    “这……我的命数多，所以同样的事换我做，你能得到的命数就多？”

    “正是如此。”

    裴豫心中隐隐有些不痛快。

    照不舍道人这么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居然有道理？

    他想起了那晚和春杏的对话。

    若一个有钱人抓到一只大雁，因他有钱，他的命数多，所以他放了大雁，不过损失一个大雁的命数，不会送命。

    但若一个吃不上饭的穷人抓到一只大雁，他的命数就只有一只大雁的价钱，若他放了大雁，他的命数就耗尽了。

    这么说来，“行善积德”这种事，真的是越有钱人越可以做，越穷苦的人越做不得。

    仓廪实而知礼节，果真如此么？

    想到这里，他心里更加不舒服。

    “我不信。你说我命数直冲天际，可你看我，身无分文，若不是遇上牛家村的村民，我连一口饭都吃不上，我的命数在哪里？”裴豫道。

    “哈哈哈哈……”不舍道人忽然捧腹大笑。

    “你笑什么？”裴豫奇道。

    “柳居士，你只要开口，这两匹马就是你的。两匹马一共一万斤，就是十六万两白银，都是上好的雪花银。”不舍道人指着两匹银马道。

    “哦……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咳咳咳！”裴豫不由自主的想收下两匹银马，但说到一半，慌忙停下。

    道士的话过于离奇，虽说听上去有些道理，也和他的举止对的上，但自己对这个世界所知甚少，不舍道人不知是何身份，还不能轻信。

    “你积攒这么多钱财，也就是积攒这么多命数，到底有何用？”裴豫疑惑道。

    “这个，就不足为人道了……”不舍道人诡秘一笑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再问。那，还有一事，那些村民说我是异士，你也是异士，何为异士？”裴豫转过话头道。

    “柳居士，道士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古怪？敢问柳居士，是哪里人士？”不舍道人奇道。

    “说出来不怕道士笑话，我原本自哪里来，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我只听那些村民说，我在杀了旱魃之后，被一道天雷击中。等我醒来，许多事都已想不起来了……”裴豫随口胡诌道。

    “原来是这样……被天雷击中还不死，柳居士果然有大神通……所谓异士，就是有异于常人的本领，不知柳居士有神通？”

    “神通……神通么，谈不上，不过我颇擅弓箭，目力也比常人好一些……”裴豫想到自己在落雁山上卖弄弓箭时，一箭将一棵树劈成了两半。

    这个本事，绝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只是不知他为何到了这百里国，就忽然有了这等本事。

    “我的本事，柳居士见过了。”不舍道人笑道。

    能将银子变成马，变成虫子，自然比裴豫一箭劈树还要匪夷所思。

    “那么，天底下异士多不多？”裴豫问道。

    “不多……而且许多异士隐于山野隐于市井，如今外面妖魔遍地，邪祟横行，天下诸国又连年战乱，他们怕惹祸上身，都将自己的本领隐藏起来，明面上的异士就更少了。柳居士，被雷劈中失了记忆，原本这些事你也看到过也都知道的。”不舍道人道。

    “或许记得吧……”裴豫自言自语道。

    和不舍道人一番话说完，他心中的疑惑也说不上解开还是没解开，总之仍是如云里雾里。

    “多谢道士了……”裴豫作揖道。

    不舍道人慌忙拉住裴豫道：“别，别这样柳居士，你这一谢，是要把命数收回么……”

    “哦……那，道士，我明白了，你去看看那些村民怎么样了，若他们没事，你就回你的飞来观吧。”裴豫道。

    “柳居士，你今夜打算留在牛家村过夜吗？”两人往村子里走去，不舍道人抬头看看天，道。

    “呃……我暂且不知有何打算，今夜只能留在牛家村了。”裴豫道。

    “你留在这里，会害了他们。”不舍道人道。

    “嗯？这话从何说起？”裴豫惊讶道。

    “又或者，他们能给你五百两银子，还你五百两的命数，否则，他们日后必有大灾。”

    “可他们哪里有五百两银子？”

    “除非，你能想起来，你杀了旱魃，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不舍道人嘻嘻一笑，道。

    “你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这里杀旱魃，就为行侠仗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