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志斌到办公室的时间很早。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不过整个人的精神头很旺。

    怎么形容呢？

    眼睛有点肿，还有黑眼圈，但是人很亢奋，在办公室里上窜下跳很长时间了。

    来回踱步的时候，只有弹烟灰的时候会在办公桌前面停留那么一会会功夫，然后窜到窗户边，探出半个脑袋看看那个他久候的人。

    年纪大了，脑袋里面不能装事。

    昨晚一想到今天早上能够看到凌锋的那张死人脸，一直到半夜都没睡。明明已经躺在床上了，最后还忍不住地爬起来，抽了好几支烟。

    这样的状态下，今天早上依旧精神百倍，不得不说，钱志斌的精神力量也是真的强大。

    可是等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的那一刻，钱志斌的动作一下子又变得缓了下来。

    刚才的兴奋劲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打开门，看到凌锋的时候，钱志斌愣了一下，他的气色没有想象那么差，甚至在他的脸上看不到半点的慌张。

    钱志斌心里打鼓，难道让他昨天好好休息，他真的就好好休息了？他难道就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钱志斌笑自己怎么越老越沉不住气，凌锋这不是摆明了在他面前装没事吗？

    钱志斌把凌锋迎进来，关上门时，从桌子上拿起烟盒来给凌锋递了一支烟。

    今天的钱志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显得更加的客气。

    凌锋看到钱志斌消瘦的脸庞和黑眼圈，稀疏的几根头发在头顶立得高高的，就像要炸了一样的精神。

    这得有多亢奋才能情绪实体化外露？

    凌锋心里笑了笑，明面上疑惑地问：“不知道厂长今天特地叫我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来来来，我们坐下聊！”钱志斌态度十分真诚，把凌锋拉到木质的长椅上坐下：“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凌锋也认真起来，勾着身子，侧耳聆听的样子。

    钱志斌也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是这样，子弟校呢，现在已交由地方教育部门管理，虽然叫子弟校，但是行政管理的权限已经不在我们厂手里。”

    “简单来讲，就是在几天前，子弟校已经和我彻底断了关系！”

    钱志斌擅长留白，缓缓把烟喂到嘴里，透过袅袅的青烟，仔细地观察着凌锋表情的变化。

    凌锋半天没反应，钱志斌越看越着急，弹弹烟灰，挪挪屁股，一本正经地问：“是不是我刚才讲的不够清楚？”

    凌锋笑了笑：“没有啊，你讲得很清楚，不就是子弟校……”

    “对对对！”听到凌锋重复的时候，钱志斌不住地点头：“是这个意思，然后呢？”

    “然后什么？”凌锋憨憨地看着钱志斌。

    钱志斌被噎了一下子，动动嘴皮，节目效果没出来，让他有点失望了。

    是不够刺激吗？你等着……钱志斌咳嗽了两声：“是这样，学校划出去了，现在涉及到你的人事关系。”

    “我没让老许找你，就是因为想亲自跟你谈谈。”

    “如果你要回学校去，人事调动这边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你要是愿意留下来，我也是举双手赞成的。”

    老阴比！凌锋心里边笑边吐槽，他绝口不提校办厂的归属问题，就是在试图模糊校办厂的归属。

    至少到目前为止，校办厂还是没有明确归属。

    说白了，钱志斌其实挺希望凌锋直接滚蛋的，这样他就不费吹灰之力，完成了两个愿望。

    一，赶走凌锋。

    二，收获一个赚钱的小厂。

    凌锋心里清楚得很，继续陪钱志斌玩：“既然厂长这么舍不得我，那我就留在罐头厂里继续跟着厂长干！”

    钱志斌：……

    跟我干，我看你特么是想跟我对着干才是……钱志斌的脸皮抽抽得厉害。

    狗东西不上当，钱志斌大失所望，他没放弃，笑着说：“你不用看我的意思，还是得按照你自己的意思来，选择一定要慎重啊！”

    “你想想，你现在副厂长，行政级别副处。”

    “你划到学校去，级别比老陈要高，说不定下一步，你就是校长。”

    “就算你当了校长，也是低职高配，说不定没几天就把你调市教委办公室去了。”

    “年轻人要多为自己将来考虑考虑。”

    凌锋满脸感动，目光投向远方，用舞蹈的情绪来表达的话，就是他的眼里有期待，有向往，有未来，表情的细节拿捏得非常到位，这是要加分的呀！

    钱志斌开始扇动着手，不论从动作，还是表情，都开始试着引导凌锋把心里最真实的话讲出来。

    凌锋认真地说：“我想当校长，我也想调到教委下属的所里去，然后再去地方上蹲几年的点，到大学里去任两年职，再借调到省里……”

    看看，只要敢跟人画饼，他就敢往天上去想。

    钱志斌看到凌锋那痴痴的样子已经兴奋得不行。

    不过下一刻，凌锋的表情一变：“可是我还是舍不得厂长，我就是想跟你干！”

    草尼玛的……钱志斌当场破防，心里当场就把茶几给掀了。

    不是因为凌锋的选择而恼怒。

    而是因为凌锋这个狗几把明明心里早就有了选择，他居然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把钱志斌当猴耍。

    昨晚熬夜，今天早饭都没吃，被凌锋气得血压上头，居然有了头晕目眩的感觉。

    凌锋笑呵呵地看着钱志斌：“厂长，你听到我的选择也很高兴吧，你看你脸都白了……”

    钱志斌的眼皮子跳得很厉害，狗几把凌锋，把我当猴耍是吧，敬酒不喝，喝罚酒。

    钱志斌终于没有心情再跟凌锋兜圈子了：“凌锋，你就别跟我在这里演戏了。”

    凌锋看到这个老不要脸的东西终于撕破脸的样子，他这才把烟点着了，舔了舔嘴唇：“是你先跟我演的！我该配合的，要配合，尊重老同志嘛！”

    “哼，好！这么说，你是不选学校了是吧？”

    钱志斌不想再跟凌锋坐得那么近，走身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两件事通知你！”

    “校办厂，我们厂要收回来，手续已经下来了。”

    “你这个主管校办厂的副厂长恐怕要暂时停一停手里的工作，因为厂里要对校办厂进行查账。”

    “凌锋，希望你配合！”

    凌锋也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烟灰，笑着说：“你没资格停我的职！”

    钱志斌哼哼地笑了笑：“没资格吗？”

    咚咚咚！

    敲门声一响，钱志斌让人进来，林新河带着反派专用的浮夸冷笑，把油腻的马东锡给带了进来。

    钱志斌得意地看着凌锋：“你不配合，后果自负！”

    马东锡进门的时候，还哈欠连天的。

    不过看到凌锋的那一刻，就把他的瞌睡给“吓”没了。

    他先“不可思议”地看看林新河，然后再“惊讶”地看看钱志斌。那质问的表情，就像是在问他们俩，凌锋为什么在这个地方？

    把他给“吓”坏了的样子。

    凌锋心里好笑，马东锡这个家伙如果放在十年后，把他摆到横店去，就算跑个龙套，他也能大火。

    马东锡来之前，并不知道凌锋在这个地方，当然，这只是林新河跟钱志斌以为的。

    具体是怎么回事呢？

    钱志斌觉得马东锡太油，总是在试图和凌锋之间避免冲突。所以钱志斌就想到这个办法，把马东锡拉到凌锋的正面，确保马东锡和凌锋的正面硬刚。

    马东锡现的情绪完全是跟着钱志斌和林新河所预期的那样在发展，从钱志斌和林新河的满意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

    不得不说的是，马东锡的戏很到位。

    马东锡是被逼无奈的情况下，这才看着凌锋：“凌副厂长，吃早饭没？要不，你先去吃点东西垫一垫，不吃早饭容易得胃癌……”

    钱志斌脸皮抽了一下，表示很淦！

    凌锋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马东锡：“马厂长，眼珠子转什么？你在怕什么？”

    马东锡慌了，开始结巴：“那个……凌副厂长不要误会，我过来只是跟钱厂长商量一下，那个什么……那个什么来着？”

    看到马东锡抠头的样子，凌锋笑了笑：“我替你说吧，不就是和钱厂长商量，怎么才能把我搞垮吗？”

    凌锋依旧在笑：“马东锡，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呢？”

    马东锡看过剧本，知道这里应该有情绪爆发，不用铺垫，瞬间爆炸：“凌锋，我特么给你脸了是吗？谁吃里扒外？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的校办厂的业务哪里来的？”

    “不是我给你的？”

    “你以为你手里多几道渠道就牛逼了？”

    “成天到晚甩着个脸给谁看？”

    “我就看不惯你那张理所当然的脸！”

    “你以为现在还是你说了算？”

    “不怕告诉你，老子已经把省内和海城的所有关键点全部打通，没有你凌锋，我一样可以把天悦卖到大江南北！”

    “你凌锋没有我马东锡，你算个几把！”

    凌指导，你行行好，千万不要跟我马东锡一般见识，我嘴臭，我下贱，不是真心骂你的，呸呸呸，小孩子说话做不得数……马东锡过着嘴瘾，心里却在暗自祈祷着凌锋不是一个记仇的人。

    凌锋杵在那里没有过多的表态。

    钱志斌划燃火柴，点着烟，凌锋虽然在笑，但只不过是故作沉稳，其实是想哭都哭不出来吧！这种感觉，真好。

    钱志斌怡然地觉得这就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心情舒坦。

    林新河的嘴都咧到了耳根子，就差哈哈大笑了。

    他一直想杵在凌锋的鼻子前破口大骂，狠狠地嘲笑，在今天看来，这一切都已经办到了，根本就不需要掩饰。

    马东锡瞅了钱志斌一眼，草尼玛的钱志斌，抽烟自己抽都不知道散一支……

    他再看看林新河，这就是个傻逼嘛，除了傻乐，什么都不会，现在他笑得有多开心，知道真相就得有多崩溃。

    马东锡又瞥了一眼凌锋……凌指导表情太生硬，完全不跟着剧情发展走，这个时候，他应该愤怒，应该崩溃，应该抱着头，痛苦地大叫，以这样的方式来宣布自己的失败……哎，果然被宠爱的都有恃无恐…

    凌锋不吭声的样子，被钱志斌当成了无话可说。

    钱志斌的指尖敲了敲桌面：“凌锋，你也别说我和谁谁谁串通起来搞你，传出去不好听！”

    “真相是，马厂长对你有意见，找我好几次了，告你的状，说你在管理校办厂的时候，犯了一些纪律。他要解除跟校办厂的合作。”

    钱志斌叹了一口气：“作为我个人来说，肯定是情愿相信自己的同志！”

    “不过，我相信你也是没用的，我们得拿出证据，还得有说服力。”

    “而且，我还要说服马厂长，不能就这么简单地终止跟校办厂的合作。”

    “毕竟这是谢副市长当时关照过的项目，当中更有你的心血，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努力都化成泡影。”

    “既然厂里要把学校的一些资产收回，流言蜚语要止住，那么审计是肯定要搞的，要拿出证据让质疑声消失，凌锋，你是一名成熟的干部，所以希望你能够正确地看待这一次问题，不要掺杂个人的情感，好好配合……”

    钱志斌的话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觉得火药味还不够，顺嘴一提：“凌锋在你停止对校办厂管理工作的这段时间，由林主任暂时代为管理。”

    林新河的喉结上下飞快的颤抖着，这是情绪兴奋所带来的生理反应，他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私下里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钱志斌这么一宣布的时候，他还是低估了权与利带给他的感官刺激，太嗨了，感觉人生已经到了高潮。

    凌锋看了看钱志斌：“厂长说完了吗？”

    “啊……”钱志斌动了动嘴皮子：“那你先去吧！”

    凌锋的目光在钱志斌、林新河的脸上扫过，最后看着马东锡：“你有种！”

    扔下三个字，凌锋依旧笔挺地走出办公室。

    身后传来马东锡的愤怒：“你看看，你们看看，这特么的是个什么人，死到临头了，还威胁我，钱厂长，我不管，你让他给我消失，马上、永远…”

    钱志斌也不含糊：“马厂长对我们工作这么支持，我们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新河，你去通知厂办的人发通告，暂停凌锋手里所有工作……”

    “同时，我安排了一些老同志帮你重新搭建校办厂的班子，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马上接手校办厂，拿到账本，交给财务进行审计，找到凌锋工作的问题及漏洞！”

    “第一时间给罐头头领导和上级领导一个交代。”

    林新河兴奋地猛点头，要清算了，终于到了要清算的那一天，林新河兴奋得牙都在发颤。

    反派们看到了希望，他们在疯狂地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