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痛快
原本放在钱志斌抽屉当中的那份文件现在就在陈富荣的手里。
陈富荣的脑门上已经有一层牛毛细汗。
脸色也惨白惨白的。
钱志斌手里拿了支烟,先在桌上子上跺了跺,然后又放在鼻子面划了一道。
似在嗅这香烟的味道,实则为装逼!
余光瞅了一眼陈富荣那张惨白的脸。
钱志斌心情又上了一个台阶,想想前阵子随着经销部和校办厂的生意火爆,陈富荣每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腰背笔直,嘴角似有似无的笑,脸上特么的恨不得拿笔写上四个字:春风得意,感叹号!
当初你有多得意,现在你就有多慌吧?
“老陈,这文件昨天一早就送过来了!”
“知道昨天为什么推掉周一例会吗?”
“你现在的心情,就是我昨天的心情!”
钱志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陈富荣颤抖的手将文件合起来。
双手撑在膝盖上,勾着头,憋闷着……
钱志斌探着身子拍了拍陈富荣的身子:“老陈,你我都是过来人,见证着国家的发展与成长。”
“事情不会总会一成不变的。”
“穷则变,变则通,上面有上面的考虑,你与我都能理解上面的良苦用心。”
“我担心的是,学校里的老师们不理解。”
“安抚工作,你还得用心啊!”
“你与我交接过后,市教委就会派人蹲点,到时候希望老师们的情绪是稳定的,不要搞出什么乱子来嘛!”
钱志斌打了个哈哈:“当然,那个时候也是学校自己的事,我只是个外人,想管也是管不了的了。”
钱志斌给陈富荣递了支烟,他没接,钱志斌自己点上,鼻孔里冒出两缕青烟,缭绕的烟幕之后的那张脸有点阴,也有点得意。
陈富荣的脑子很乱,他当过知青,他干过苦力,他光着膀子教过书。
他也见过没有文化的集结是多么的恐怖,但是他没有怕过。
但是他没办法去面对一众文人质疑与无助的目光。
他们也许不会闹,他们也许连话都不会说,但是就这么无声地看着你……让你觉得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的羊……
陈富荣老眼红了,他想到那画面就开始抑郁,那种胸口被压住一块大石头的感觉原来就是这样。
有人推门进来:“厂长!”
“滚出去……”钱志斌当场暴怒:“进办公室不会敲门吗?”
厂办的小伙子被钱志斌的怒吼吓得毛都立起来了,赶紧退了出去。
我明明就敲了门的……小伙子还挺委屈,他不明白,他只是充当了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工具而已。
有的时候,愤怒只不过是为了做给别人看而已。
就比如此刻,钱志斌叉着腰面朝窗户,时不时地夹住烟猛地抽上几口,青烟围着他的身子绕。
从背影上来看,就像气得七窍生烟。
这个时候,厂办的小伙子又敲门了,他连门都不敢进,只在门外喊:“厂长,到时间开会了!”
“滚,开会开会就知道开会,开会有这么重要?”
小伙子隔着门都被吓得再是一哆嗦。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桌面前,郁闷地想,不是厂长让我准时去叫他的吗?
陈富荣连续两次经历过厂长的暴怒之后,默默地站起来:“厂长,我走了,你放心,学校那边的安抚工作,我一定会做好的。”
钱志斌用力地拉着陈富荣的手:“你说说,学校这么难的时候,我都没办法帮你,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如果学校那边碰到什么麻烦,厂里可能帮不了,私下里如果需要我,我私人能帮尽量帮。”
钱志斌情真意切地说道。
陈富荣说:“谢谢厂长,我不打扰厂长工作了。”
陈富荣前脚离开,钱志斌后脚去了厂办,看到郁闷的小伙:“有情绪?”
小伙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嗯,没有就好!如果有情绪,说明你还没开窍。”
钱志斌笑了笑:“去吧,通知全厂科一级以上干部开会!”
小伙子再一愣,刚才那个暴怒的厂长和这个笑容可掬的厂长是同一个人吗?
……
陈富荣出了办公楼,回头看了看斑驳的墙,看看阴郁的天。
道路两旁的梧桐很绿,在深秋来临前绽放这个年头最后的生命力。
树叶枯了,明年还会绿!
学校走了,还能再回来吗?
自此,陈富荣每往前走一步,他的背影都以肉眼可见地在变得衰老。
“凌锋呢?”
“对了,这个时候找找凌锋,他应该会有办法吧?”
陈富荣发了疯一样开始全世界找凌锋。
李东来不知道凌锋去了哪里。
马东锡不知所踪。
李欢喜呢?也找不到人。
凌诚,对,还有凌诚,可是凌诚也不在。
找凌熙吧……依旧找不到人。
陈富荣无奈之下去了邱婧一家。
邱婧一以前不太搭理陈富荣的,不过今天看到陈富荣的状态不对劲。
“你没事不会找我这个老太婆的,碰到事了?”邱婧一腿脚硬朗地起身给陈富荣倒了杯水。
陈富荣声音颤抖地说:“学校可能要出乱子,凌锋,凌锋去哪里了?”
邱婧一愣了一下,看到陈富荣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冷冷地说:“凌锋去了金陵,联系不上的,现在就算是天塌下来,也只有你亲自扛!”
陈富荣死心了,他沉重地起身,准备出门。
“等等!”
邱婧一叫住陈富荣,中气十足:“我跟你一起去学校!”
“邱老师,你……”
“我怎么了?我要死,早就死了!”邱婧一现在除了凌锋的话会听,其余谁的话都不管用。
不管学校出了多大的事,邱婧一这张老脸还是很管用的。
……
许久没出场的谢坤也是刚刚才从外地回来。
然后把市教委的相关人员叫到办公室。
这次的严肃的谈话,只为一件事,就是罐头厂子弟校的行政归属为什么这么快就做了决定。
教委这边给出的理由也很直接:“这是我们一早就计划的事,未来几年,将会逐步将子弟校的行政归属明确化。”
谢坤想骂人的时候,另外一位副市进了他的办公室。
“老谢,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谢坤知道陈万山是来圆场打岔的,但是这个面子是必须得给的。
罐头厂子弟校的归属问题就这样一锤定音。
谢坤一口接一口地抽烟:“老陈,你找我有什么关照?”
陈万山说:“子弟校归属问题是上一任就定下来的事,只是到你手里落实而已。”
“这就是一个工作落实的顺水人情,不必那么在意!”陈万山笑容突然一敛:“我现在要跟你说的是,罐头厂子弟校的校办厂的问题。”
谢坤叼着烟僵在那里,如果不是一缕青烟飘飘而起,都会以为这是个静止画面。
……
陈万山一开口,谢坤就已经感觉问题不太对劲了。
如果说子弟校的归属是一早就在计划当中的工作,那么,针对校办厂的归属问题,就应该是一次有计划的打击报复了。
陈万山给出的观点和理由都很充分。
“校办厂是罐头厂办的,包括资金,包括设备,包括场地。”
“学校下一步也不适合再经营教育以外的产业。”
“校办厂的最终归属,还是在罐头厂。”
这间期,谢坤没有插半句嘴,一直等到陈万山将自己的意见全部发表之后,他这才换了一条支撑腿,只问了一个问题。
“老陈,我就一个问题,校办厂里的员工怎么安置?”
办公室里的气氛突然沉了下来。
陈万山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常务副其实并没有多服气。
一个银行的行长,搞金融的,突然空降本市,既抓住了最肥的财政,又管教育。
他的能力在哪里?
他的资历在哪里?
关键是他还比自己年轻。
陈万山的理论,年纪=资历=能力=职务!
谢坤的出现打破了陈万山对这个时代的认知。
原来年纪不大,资格不老,也可以当省会的常务副。
可是,这不代表陈万山他认可。
谢坤心里很明白,从他第一天到这个位子上,面对的挑战就从未停止。
所以他没日没夜地在工作,在省里各市县调研结束,连家都没回,又急急忙忙地杀到深城考察。
就算那里是享受政策天秤的宝地,但是许多商业的模式是值得学习和借鉴的。
然而他在外面累死累活,有人却在大后方扯他的后腿。
从谢坤首次提出地方财政补贴应用于基础设施建设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得罪了陈万山这位主抓工业生产的副市。
明面上的针对可能不会太多,但是顺手推舟和落井下石的事情绝对不会少。
为此,谢坤也只得将问题更加尖锐化。
这样的场合,谁怂谁尴尬。
陈万山很直白地说:“校办厂哪有什么员工?”
谢坤脸色微变,觉得自己还是太嫩了,金融系统里的法子用到传统官场当中没有一丁点优势。
陈万山笑着说:“退休,就应该好好享受退休的生活。”
“家有儿孙,不是就该颐养天年吗?奋斗了一辈子,临到老了还不得安生,这叫什么话?”
陈万山笑了笑:“就像你我二人,如果到了退休的年纪,难道还能不退吗?”
“哈哈哈……”陈万山打着哈哈,拍拍谢坤的肩膀:“行了,你工作也忙,我就打扰你了,这点小事,信产办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辛苦你啦,谢副!”
谢坤的眉梢不停地抽搐着,他沉住气和陈万山握手道别。
关上门那一刻,他心里已经很清楚。
学校划拨。
校办厂抽离。
只不过是为了恶心他谢坤而已,当然,也是对谢坤的一个警告,警告他别管得太多,也别妄图去改变一些格局。
有人顺便这次的事情把凌锋给收拾掉。
这算是搂草打兔子。
谢坤是草,凌锋是兔子。
校办厂的生意起色很大,凌锋的思路也很开放。
如果就这么保持下去的话,必是天高海阔,大有可为。
也正因为如此,凌锋的光芒太盛,已经伤着某些人的自尊心了。
凌锋在哪里?
谢坤想马上见到凌锋,这件事要提前跟他通气。
也是时候看看凌锋对未来的规划。
谢坤的意思是把凌锋放到身边来锻炼两年,以后能当大用。
再留在罐头厂的意义不大。
金融系统的人才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从当下的财务状况结合大金融环境可以推断一个企业未来三到五年的走向。
别说三到五年,能挺过两年,都算它厉害。
凌锋留在罐头厂只会消磨他的斗志,浪费他的青春。
凌锋在哪里?
谢坤让人去找了一圈,得到了凌锋前往江东的消息。
谢坤有些惭愧,没能及时通知到他某些事情。
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变了天,不知道以他的心性能不能扛得住?
……
湖城罐头厂科级以上的会议开了半天。
中午的伙食团一发酵,子弟校划归教委的消息一下就传开了。
几乎在第一时间,所有人都达成了一个共识:子弟校的老师收入会大降。
子弟校的老师的工资是跟据工人岗来定的。
所以一个月最少的也有八十块左右。
而同期别的学校的老师的收入只有四十多,五十块左右。
一旦划出去,就等于是对半砍了。
有人当看戏,家里有老师的很郁闷,在下班的路上就开始骂了起来。
这些心态的都可以理解,可是,还有人幸灾乐祸是特么什么心态呢?
就拿张彤来说,她在不久前调回罐头厂,而今学校划离罐头厂,她没有受到一丁点牵连。
但是再看看哀嚎一片的子弟校,她就感觉自己赚到了。
她走路的步子是轻快的,感觉再多走几步就该蹦了,下一步就该起飞。
工作调动成功,鲁玉来要来见我爸妈了,一切都是那么的开心。
真想旋转一圈,像一个公主那样来表达自己的快乐。
“爸……”一进门就看到张贵笑容满面,张彤说:“爸,学校划出去了,你知道吗?”
胡敏从厨房里端菜出来:“你爸都在这里高兴了好一阵子了。”
想想也是,张贵上午是开会的一员,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呢?
一家人围坐餐桌前,张贵心情大好地要喝一杯,还拉着张杰一起喝。
端着杯子晃了晃,张贵唏嘘地说:“所以说人有的时候真的不能高兴得太早,笑到最后的才是笑。”
“学校划出去,我其实没什么感觉,真正让我高兴的是,凌锋接下来的处境。”
张彤和张杰这姐弟二人来了劲:“怎么说?”
“如果凌锋选学校,他就得滚!”
“如果他选择罐头厂,就得被架空。”
“凌锋还是太年轻,太狂妄,当真不知道什么是风水轮流转!”
这么说凌锋要倒霉了?张彤激动地问:“那我们就不用请他吃饭了吧?”
叮!
张贵碰了碰张杰的杯子:“请,当然要请,不但要请,我还要大办,迎接我的新女婿,也让凌锋看看,我张贵的理想女婿该是个什么样子嘛!”
张杰仰头一口!
张彤抿唇微笑!
张贵连喝三杯,好久没这么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