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日，是周日，也是中秋。

    这一天对万家来说，是团圆的一天，也是喜庆的一天。

    对湖城的百姓来说，这一天的夜里，赏西湖月色，观钱塘大潮都是必不可少的节目。

    但是对湖城罐头厂子弟校的老师们来说，这一天必不会有什么好心情的……对了，现在不能叫子弟校了，因为已经正式划了出去。

    教委的相关工作组已经进驻，依次谈话。

    表示关怀的同时，也要看一看大家情绪上有没有什么波动，毕竟不能闹出大动静来的嘛。

    好在都是文化人，工资会降，工作还在，心里虽然气，但觉得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帮老师这么平静地过度这几天，最大的功劳当属邱婧一。

    邱婧一当天跟陈富荣前往学校，往在职老师当中一坐，等陈富荣公布这个消息之后，顿时炸了锅。

    邱婧一只说了一段话：“学生还在，学校还在，老师也还在，有什么好慌的？”

    邱婧一然后又补了一句：“现在最难受的，应该是退休教职工吧？”

    众人一听，顿时就不闹了。

    因为他们都在想一个问题，学校划出去了，校办厂和经销部呢？

    邱婧一说：“压力从来都不在你们身上，各施其责，教好你们的学生才是你们应该做的。”

    老师平静下来后，退休教职工开始不安起来。

    工作就像干了今天没明天一样。

    于是到中秋这一天的中午，一部分退休的老师们就像提前商量好的一样，有人手里提着两包白糖……

    有人手里提着两把面条……

    提罐头的就离谱……

    他们挤在了邱婧一的家里。

    邱婧一脾气不好，平常不怎么跟人打交道。

    可是这两天却家门大开，任谁过来，她也没有说一句难听的话。

    这位傲娇的老太太的性格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是因为性格变了。

    而是她知道这个时候，大家的心里都是脆弱的，只是想寻找一个答案而已。

    退休的老师们以谢老师为首，说是中秋节，带点东西来看望邱老师，其实他们都是被校办厂的在岗人员选出来的代表。

    他们今天关心的问题就两个：

    一，校办厂在子弟校脱离罐头厂之后，何去何从。

    二，凌锋人呢？

    老太太能回答第一个问：“罐头厂对学校的校办厂是个什么态度大家都在猜。”

    “你们的家人也有当干部的，开会的时候，有说过吗？”

    大家摇头！

    邱婧一喃喃地说：“这不就对了？大家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们肯定想问凌锋知不知道。”

    “我能告诉你们的是，凌锋到这个时候都不知道学校被划出去了，他还在为学校的经销部和校办厂拉活！”

    众人听得心里也是一惊，这几个月，他们退休工资拿到了手，每个月还有第二份工资，都是凌锋的功劳。

    都到这一刻，凌锋都还在操劳，他们真的是又感动又心酸。

    谢老师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就是想看看凌副厂长知道这件事情后，有什么计划……”

    “熙熙，你在那边磨蹭什么呢，给老师准备的茶水呢？”

    凌熙红着眼睛就出来了，把茶盘和茶水往桌上一放。

    然后依次递茶。

    有人就看到凌熙的眼泪珠子啪嗒地掉了一滴下来。

    然后就不止一个人看到凌熙默默地流泪。

    这下子退休老师们慌了手脚。

    谢老师更是拉着凌熙：“小姑娘怎么就哭了。”

    抹泪转身是凌熙最后的倔强……

    邱婧一看了看凌熙，也有些心疼，这些天流言四起，针对她大哥的小道消息根本就没断过。

    处在她这个位置上，谁恐怕都会顶不住的。

    大家看到这一幕也有点慌，有人赶紧解释：“熙熙，我们可不是来闹的。”

    “是啊，熙熙，我们只是想听听凌副厂长接下来的安排。”

    “你别哭，大过节的……”

    凌熙捂着脸全身抽搐，却死死地憋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在外人看来当真是又难过又心酸的。

    凌熙狠狠地搓了一把脸，眼睛红，脸也红，她颤声说：“是，你们不是来闹的……”

    “你们只是来打听的……”

    “你们还有地方打听，我呢？我去哪儿打听？”

    “我知道你们急，我知道你们拿两份工资过后就再也回不到拿退休工资的生活了。”

    “罐头厂那么多正式职工都只领一份工资，他们巴不得校办厂倒，他们看笑话，你们着急。”

    “可是，谁有想过我大哥知道这件事是什么反应。”

    “你们又知不知道，如果没有了校办厂，我大哥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跟谁打听，谁又真正关心过他？”

    一连串来自灵魂的发问，让这帮老师无比的惭愧。

    谢老师直接起身：“今天过节，我是来看看邱老师的，熙熙别难过，有难，我们一起扛，日子怎么都是过。”

    马上有老师响应：“熙熙别怕，我们永远支持凌副厂长。”

    “邱老师保重身体，中秋安康，我们先走了……”

    人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地离开邱婧一的家。

    邱婧一看到退休老师们离开时虽然心情还是很复杂，但至少应该会耐着性子等凌锋回来了。

    邱婧一扭头去安慰刚才在哭泣的凌熙，老脸一抽，怎么一下子就不哭了，神色挺轻松的……

    “你刚才不是挺伤心的吗？”

    凌熙一边摆碗摆筷子一边说：“我都要饿疯了，他们一直不走，我当然伤心……”

    邱婧一的嘴角抽了一下子：“那你刚才心疼你大哥的那些话……”

    “心疼大哥，为什么要心疼他？”凌熙把有点懵的老太太扶到桌边坐下：“你信不信，两个月前，我大哥就说了，校办厂开不了几天。”

    邱婧一吞了一口唾沫：“所以……”

    凌熙一脸平常地说：“所以大哥一早就把后路准备好了，安心看罐头厂这帮人演戏而已。”

    邱婧一看到凌熙笑眯眯的样子，冷脸冷语地说：“你下次装死的时候能不能先通个气？”

    凌熙嘿嘿一笑：“老师，心疼我了？给老师加鸡腿，嘿嘿！”

    “我心疼你个大头鬼……”

    ………

    海城的市场在经过凌锋的前期铺垫过后，后期的跟进是一件相对轻松的事情。

    马东锡这家伙充分吸引了前几次的经验，跟这些文化人不吹牛逼，只喝酒。

    可是，文化人喝了酒拉着他吹牛逼。

    那家伙……感觉全世界都是他们的。

    马东锡觉得多读点书就是好，吹牛逼的时候底气都更足一点。

    不管怎么样，海城的中小学市全部拿下，完美收官。

    中秋节，马东锡急急忙忙地赶回湖城。

    他的家虽然不在湖城，但是对这里已经有了归属感。

    所以回到湖城，才有过节的感觉。

    然而刚一回来，就看到偷偷摸摸的李东来。

    “李秘书，你是有什么指示要传达吗？”马东锡欠欠地问。

    李东来痛苦面具一戴：“马东锡，你能不能别叫我李秘书，我……”

    嚯嚯嚯……

    马东锡笑得停不下来。

    李东来被两个女人当成是凌锋秘书的这件事情本来挺丢脸的，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马东锡当时看他不高兴就问了两句，不过李东来的嘴还是很紧。

    马东锡就说，男人不开心无非为两件事，一，钱。二，女人。

    李东来不缺钱（他觉得），那就一定是为女人。

    李东来觉得在感情方面马东锡还是强于凌锋的，于是试着请教。

    马东锡就以“事情真相不明，无法具体分析”为理由把李东来的话给套了出来。

    这下子，马东锡足足笑了两天，完全停不下来。

    逢人就说李秘书的故事，这下子所有人看到李东来都忍不住喊一句：“李秘书”。

    解决问题的办法没找到，反倒成了个笑话，李东来很苦闷。

    看到马东锡还在笑，李东来压憋闷地抽着烟，沉声说：“你还笑得出来，锋哥出事了！”

    “哈哈哈……嗝！”马东锡的笑声被李东来突然打断：“凌指导怎么了？你特么的别吓我！”

    李东来把学校的事情一说，马东锡翻了个白眼：“就这？”

    李东来点点头：“这件事还不够大，不够严重？”

    马东锡哼了一声，表示不屑：“这叫什么事？我巴不得他们马上把凌指导给开除呢！你特么的一天到晚的别瞎叫唤，老子差点被你给吓死，傻比！”

    这还不严重？

    学校没了！

    凌锋哥是回学校，还是留厂里？

    去学校没编制！

    留厂，没实权！

    凌锋哥进退两难！

    他刚刚才离婚不久，本来以为事业上的成就能让他在前妻和她的家人面前扬眉吐气，结果遭受到这样打击。

    李东来这几天每每想到这一幕的时候就憋屈，难过，想哭。

    如果这是一本小说，我特么的要弃书！李东来咬牙切齿，这不是虐主吗？

    这该死的代入感！李东来已经生气了。

    看到马东锡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李东来嘴皮抖动着：“马东锡，没想到你是这种人，锋哥的前途没了，他和齐慕的感情说不定也会受影响。”

    “他会成为前妻眼中的笑话！”

    “他会成为我们厂长打击报复的对象！”

    “他都这么难了，你还笑得出来，你特么的就是只白眼狼。”

    马东锡笑着笑着脸就黑了，抽着烟愤怒地瞪着李东来。

    李东来趔趔屁股，马东锡是个流氓他是知道的。

    如果把这个流氓惹生气了，他出手打我怎么办？李东来准备躲。

    林新河的声音在李东来的后边响起：“李东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东来扭头看了看林新河，又看了看马东锡，像是看穿了他们俩身上的某个秘密一样。

    重重地哼了一声，对马东锡喊：“马东锡，我算是看清你了，再理你，我就是狗！”

    林新河脸一黑追上去还想骂两句。

    当然，林新河也只是在马东锡面前惺惺作态而已，扭头腆着张脸：“李东来不懂规矩，马老板别生气，他已经蹦弹不了两天了，回头我跟厂长反应反应，让他去打扫厕所。”

    马东锡给林新河递了支烟：“还是老林厉害。”

    林新河猥琐地笑了笑，话音一转：“对了，李东来刚才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马东锡哼地冷笑：“他知道我背着凌锋去海城抢市场的事情，说我落井下石。”

    “我落什么井下什么石，撇开凌锋那不是迟早的事情吗？”

    马东锡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瞅了林新河一眼：“李东来那么气，不会是凌锋出事了吧？”

    林新河嘿嘿一笑：“马老板猜对了，我跟你说说……”

    林新河详细地把凌锋进退两难的境况告诉马东锡，顺便把钱志斌一些想法都给一起透露出来。

    马东锡叼着烟半天没动，被薰得眼睛一眨：“草尼玛的，你们还真狠啊！”

    林新河脸皮抽了抽，怎么骂人呢？太过兴奋助兴也不着骂我吧？

    不过林新河还是陪着笑脸。

    马东锡把烟头夹下来弹了弹：“你们要对付凌锋，尽管动手，我为你们加油呐喊！”

    “啧……”林新河有点不高兴了，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马东锡怎么还装傻呢？

    “马老板，光加油呐喊不行，这件事还得需要你实质性地给予帮助。”

    马东锡愣了一下：“怎么实质性？”

    “当然是马老板把手里的一些证据抛出来，厂长的意思不仅仅是要把凌锋架空，还要……一次性地让他滚蛋。”林新河这话说得特别的解气。

    他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凌锋离开罐头厂时的那种落寞与无助，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是太令人解气了。

    马东锡皱着眉头问：“等等，我只听到你们爽了，那我呢？我的好处是什么？”

    林新河眼神有点飘：“马老板，我们是朋友！”

    马东锡丝毫感受不到快乐：“我和凌锋还是朋友呢，当然，我跟他是业务上的朋友，我和你是吃喝嫖赌的朋友！”

    林新河脸皮子一抽，要去捂马东锡的嘴：“马老板，含蓄……含蓄一点，大家都是斯文人。”

    “嘿嘿嘿……”马东锡一脸坏笑：“听你的……我和你也算是一起扛过枪，一起票过昌的好兄弟了，我也想帮你，可是，我对付凌锋不是在帮你，是在帮你们厂长，我和他又没一起抗过枪，一起票过昌，你说对不对？”

    “啧……文明文明！”林新河总觉得马东锡的话刺耳。

    有的人就是这样，自己可以做，但是被拆穿和听到明说的时候，还是一脸正气，要跟这些不正之风划清界线的样子。

    马东锡摆摆手：“老林，你先回去，我厂一堆事没处理呢，晚上聊。”

    晚上？林新河的表情又不正常了，一说到晚上，肉痛，腰酸……

    马东锡心说，玛的，下午跑过来，肉不肉，酒不酒的就想把事情给办了？净想尼玛的好事，哼！

    马东锡表达的就是，让我出卖朋友不可能的，除非，你给的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