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锋在钱志斌跟张贵的注视之下，就这么咧着嘴，带着一脸轻蔑的笑慢悠悠地走出了会议室当中。

    成年人，总有自己的方法来化解尴尬。

    比如钱志斌的脸皮子以肉眼可见的在抽搐，但是当着张贵的面，他只得将有城府的人设进行到底。

    而张贵呢？我为什么在这里，不该在这里，应该在车底……

    自己的前女婿，骂了现厂长，有一种助纣为虐，又看了笑话的即视感。

    张贵只能避免眼神和钱志斌接触，然后感同身受地说：“目中无人的东西，如果不是厂长给他机会，他以为他有嚣张的本钱，不知道好歹！”

    如果不是张贵在，钱志斌早就掀桌子了，他只是吸了一口气，暗想，给机会？老子恨不得剁了他喂狗。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天……”王八蛋，拐着弯骂老子……钱志斌以后再也无法直视这首词。

    如果不是因为上头在扯皮，钱志斌一次不能动得太猛，今天直接就把凌锋给撸干净了。

    现目前，也只得一步步地试着来，只要试实了上面在意的是经销部而非他凌锋，哼……有他哭的时候。

    两人只能找着别的话题，一路假装不尴尬地边聊边朝外面走。

    厂办的人急匆匆地来到钱志斌的耳边小声说道：“厂长，国资办那边来电话了。”

    钱志斌看了看手上那块银白色的老“海城”手表，都这个时间了，怎么还来电话。

    “中午领导都休息了，下午再回吧！”钱志斌咬了咬牙，气鼓鼓地说了一句。

    “厂长，谢主任找得很急，特地交待了，让你开完会之后，马上给他把电话回过去。”

    嗯？什么事这么着急？

    钱志斌清了清嗓子：“老张，听说冷冻库门口还有很多社会上的闲杂人等在那里围着。”

    “你和凌锋到底是翁婿一场，让他自己恢复秩序，要不然的话，就别怪我公事公办了。”

    钱志斌却满腔疑惑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打电话。

    张贵接了任务，出了办公楼就往冷冻库那边走。

    凌锋这次算是把厂长彻底得罪死了，骂厂长没有逼脸。哼，从战场上下来的莽夫，没脑子……张贵心里不太好受，当初觉得这是个老实人，离乡背井，不受家人的影响，调教几年能当大用，在罐头厂站稳了脚跟，以后能照顾好彤彤，也能照顾小舅子。

    结果呢？

    我特么真是瞎了眼……张贵在狠狠地骂自己，心里嘀咕，今天要趁着这么多人在场，一次跟凌锋划清界限，要不然过几天厂长清算凌锋的时候，别把我们一家子给牵连了。

    想着，张贵加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早前，凌锋笑眯眯地出了办公楼，一路上，都有人朝凌锋投去异样的目光。

    开会的人离开会议室，也就把凌锋和李东来被处理的消息给散布开了。

    如果经销部和厂子持续赚钱，湖城罐头厂里的一部分人肯定会很不服气地问：“凭什么他们可以挣这么多？妈的，不公平！”

    然而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这部分就会事后诸葛亮地说：“早知道凌锋他们干的那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当然，也有许多人认为凌锋是没错的。

    他只是被钱志斌和张贵整了。可是，谁也不敢站出来替凌锋多说半句。

    这是人性，也是现实。

    凌锋来到冷冻库前，绝大多数等着拿货的已经走了，只是留了一部分在这里等消息。

    但是上午一批加工好的冰淇淋准备送进冷冻库，发现门被锁着打不开的时候，他们也知道凌锋出了事。

    这下子，几十个刚刚重返岗位的退休教职工们也全都赶了过来。

    再加上来来回回过路的人，这里已经围了近百人，闹哄哄的跟个菜市场一样。

    凌锋来了，人群一下子让出一条道，让凌锋走到冷冻库门口。

    凌诚和李东来已经知道会议室里发生的事情。

    不过，他们还是想听凌锋亲口说说情况。

    “锋哥，到底怎么样？”李东来情急地问。

    “大哥，冷冻库是不是打不开了？”凌诚其实只关心大哥有没有受委屈。

    谢老师从人群当中挤出来：“凌主任，别人说什么我不管，我就想听你说一句，如果经销部和厂子搞不下去了，我们大伙也不怪你。”

    “你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的了。”

    退休教职工都觉得谢老师说得对，一个劲地点头。

    来拿货的小贩也只能叹口气，他们觉得凌老板应该是无力回天了。

    有人站出来说：“凌老板，这边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以后有机会通知道我们兄弟一声，我们还跟着凌老板发财。”

    人群当中，张彤一直幸灾乐祸地看着凌锋。

    她想看凌锋亲自承认自己的失败，她想看凌锋低头。她要亲眼看到凌锋承认自己是个没用的东西。

    凌锋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看了看张彤，但只和她对视了瞬间，马上就笑着对大家说：“经销部没事，厂子也没事，进货的可以再等等，时间不早了，先去吃饭吧，等下午的时候，事情差不多就解决了。”

    凌锋的话要先让人消化一下，等他们醒过味，现场一下子热闹起来。

    有的在开心地怀疑，有的信心大增，甚至有人开始鼓掌。

    “凌锋，你还想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张彤的声音就像一盆凉水从大家的头上当头浇下。

    她挤出人群：“你怎么不把会议室里发生的事情都跟大家说说？”

    “你怎么不告诉他们，冷冻库和你们流水线的设备都被停用了！”

    “你怎么不告诉大家，没有了设备，没有了冷冻库，你弄出来的这些东西就做不出来，也卖不出去？”

    “你怎么不告诉他们，经销部和厂子今天还在，明天就没了呢？”

    哼哼……张彤鼻孔发出的轻蔑听起来非常刺耳：“凌锋，你永远都是这样，自欺欺人，现在还想骗退休的老师。”

    “知道我为什么跟你离婚吗？因为你假正经、虚荣，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失败。”

    “退休教职工只不过是你用来和厂长唱反调的工具而已，都到现在了，你还想利用老师们，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张彤在凌熙那里吃的亏，今天要在凌锋这里找回来。

    凌锋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你张彤来落井下石无所谓，可是你要踩着我的脸洗白，我可不惯你呀！

    钱志斌郁闷地回了办公室。

    刚才一直在楼梯口等消息的林新河看到厂长进去了，马上屁颠颠地到门口候着。

    这里没人，要在最短的时间确定有人能够接替凌锋管理经销部和厂子。

    问题是林新河反应的，厂长当时也暗示，处理了凌锋，就会找一个人马上接替凌锋的位子，林新河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林新河这是等消息来了。等厂长第一时间让他顶替凌锋，他已经打起了算盘。

    里面的钱志斌刚刚拨通上面的电话。

    “梁主任，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钱志斌的话都还没说完的时候，电话当中的人就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知道你们上午在开会，我就是通知你，你们厂的副厂老孙的退休批了，现在马上安排人顶上。”

    钱志斌笑着说：“谢谢领导这么关心我们厂，不知道领导这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当然，我里也有几个推荐的，比如……”

    “别比如了！”梁主任再次打断钱志斌：“副厂长的人选已经定了，就是你们弄到子弟校去当退休办主任的凌锋！”

    嗡……

    钱志斌的眼前突然白茫茫的一片，耳鸣得厉害。

    钱志斌的心开始狂跳，眼皮也抽得厉害。

    凌锋……凌锋当副厂长？

    上面这帮人脑袋是被门挤了吗？

    他凌锋也配？

    “钱厂长？”

    “志斌？”

    “钱志斌你在不在？”

    嘶……

    钱志斌的魂被唤了回来，狠狠地吞了一口烟，强颜欢笑地说：“凌锋同志的素质还是非常过硬的，在厂里这些年一直认真工作，团结同志，将部队的光荣传统带到了地方……”

    “说起来，领导可能不信，其实我都有预感……”

    “行了，就不要跟我讲这些废话了，马上出通知，让他尽快接手工作。”

    钱志斌愣了一下：“老领导，干部任命，是有一个公示期的……”

    “特殊情况，没那么多讲究，事情办妥，马上回话。”

    砰！电话挂断。

    砰！钱志斌一双拳头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命令下得这么急，连流程都不要了，梁主任的态度这么差，说明这也不是他的本意，应该是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才做出了这样的任命。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通知不早点来电话，非要等到今天上午的会已经开完了之后，再下通知。

    刚刚才宣布了，对经销部和厂子的处理结果，现在就得到了凌锋任副厂长的通知，我这不是自抽耳光吗？

    想到接下来的场面，钱志斌的脸皮子滚烫，真特么的丢人现眼到家了。

    正在气头上的厂长，打开办公室的门，林新河跟鬼一样的出现在了钱志斌的面前：“嘿嘿，厂长，中午开会都已经那么晚了，厂长还在辛苦的工作，没有去吃饭，厂长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钱志斌根本不想搭理林新河。

    林新河在这个时候明明已经感觉到了钱志斌的情绪不对劲，可是利欲熏心的他，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厂长上午对凌锋的处理结果已经出来了，你看经销部和厂子还是要运作下去的，是不是有必要先给这两个部门找一个代管的领导。”

    “厂长，我也是子弟校的老人，对子弟校的情况比较了解，跟退休教职工们的关系相处得也比较融洽，在大家都有意见的情况下，我觉得我来管理这两个部门还是比较合适的。”

    林新河满脸诚意的看着钱志斌：“请领导相信我，我一定会完成这一份光荣而艰巨的任务的。”

    然而留给林新河的是一张满是愤怒的脸，甚至还带着讽刺表情。

    林新河的眼皮子跳了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还在想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的时候。

    钱志斌憋了一上午的火，终于在这个时候忍不住：“林新河你一天到晚是不是闲的，你他妈自己的工作干好了吗？”

    “就凭你还想接手校办企业？去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

    钱志斌这是彻底破防了，在别人的面前，他可能还会忍一忍，对于林新河这样的小角色，他根本没必要拿出自己的城府来。

    林新河的头皮都麻了……

    退休教职工能骂我！

    凌锋也骂我！

    厂长也骂我！

    怎么一个个的全都欺负我？

    看到厂长出来的时候，厂长办的小伙子连忙跟了上去。

    钱志斌并没有说废话，直接吩咐道：“马上下通知，湖成罐头厂副厂长老孙，年龄到了要退，新的副厂长由凌锋顶上。”

    厂办的小伙子知道刚才急急忙忙回来跟上面通电话，大概为的就是这件事情，虽然震惊，但不敢迟疑，老老实实的跟在厂长的身边听话。

    钱志斌朝前走了两步之后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了看厂办的小伙子：“电影票是不是在厂办？”

    “是的！”

    “赶紧去给我拿两张电影票过来！”

    就让钱志斌这么急急忙忙的去找凌锋实在是太尴尬了，想想那个画面，钱志斌的脚趾头都快将鞋底抠穿，拿两张电影票找个合理的借口追出去，这样看起来不会显得太突兀吧！

    ……

    张彤今天是来落井下石的，也是来控诉跟凌锋婚姻这些年他给自己带来的伤害。

    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她要让所有的人都当个见证人。

    而到目前为止，张彤的目的看起来已经达到了。

    看到张彤这么嚣张，跟在邱婧一身边的凌熙撸了袖子就要上去帮忙。

    邱婧一动动嘴皮子：“你就别去了。”

    凌熙愣了一下，心说，我不去谁去？

    她不依不饶地说：“刚才如果不是急着回家给你做饭，我会怕她……”

    邱婧一不理凌熙，看了看齐慕：“小慕，你去叫凌锋回家先吃饭。”

    齐慕哭笑不得地看着邱婧一：“老师，为什么是我？”

    邱婧一黑着脸说：“让你去你就去，问那么多做什么？”

    齐慕不知道邱婧一的用意，可是凌熙却清楚得很，也许，这样的场合让嫂子去才是最合适的。

    邱婧一心想，提前让小慕熟悉一下对手也好。这二来嘛，患难与共，才能天长地久。

    齐慕咬着下嘴唇，不情不愿地朝凌锋那里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