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碧连
凌熙进了家门先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才看到齐慕也在。
齐慕没有了管理好自己的好奇心,顺口问:“凌锋是你大哥?”
凌熙点点头:“对啊!”
齐慕愣了一下:“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邱婧一和凌熙都一脸不解地看着齐慕。
齐慕抿着嘴不好意思的摇头,笑了笑。
邱静一看到凌熙的火气这么大:“张彤又作什么妖呢?”
提到张彤,凌熙就是一肚子的气:“我刚才买菜回来的时候碰到张彤……”
原来这个时候会议快结束了,张彤等着去落井下石呢,正好碰见凌熙的时候,就阴阳怪气的跟凌熙拌了几句嘴。权当是报那天被骂破鞋的仇。
平常凌熙的嘴的确挺牛的,可是今天凌锋的确碰到了麻烦,而且冷冻库门口还排着那么长的队,今天拿不到货,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幺蛾子来。
没有冷冻库,也就没有学校里面办的厂子,没有厂子经销部也开不下去,刚刚才解决了退休教职工的工资迟迟发不下来的问题,没想到这才没过两天安生日子,一切又要打回原形。
邱婧一感觉像回到了那个纷乱的年代,她叹了一口气:“做好事有时候也不一定有好报。”
邱婧一愤怒的站了起来:“不能让好人做了好事还寒心!”
“我们去接凌锋!”
邱婧一大概想要表达的是,就算凌锋今天遇到了天大的麻烦也有她邱婧一在默默的支持着,力量虽微不足道,但也会像一盏不太明亮的油灯照亮着凌锋前行所遭遇的黑暗。
凌熙看见灶台上的菜:“可是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准备午饭?”
邱婧一翻了个白眼:“气都气死了,还有心情吃饭?”
凌熙愣了一下,在老家,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大家按时吃饭。
……
湖城罐头厂在七月第一天进行的主题会议已经进入尾声阶段。
在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文件学习当中,书记也觉得有点口干舌燥,旁边放着一杯茶,已经喝得没了味道。
在嗓子眼儿冒烟的时候,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文件,然后扭头对钱志斌说:“厂长,你看你这边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台下参加会议的人松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关节,连脚趾头都抓紧这个功夫在活动着。
有的人二郎腿左脚换右脚,麻了左腿麻右腿,实在有些难受。
但是看看他们手里的笔记本,一个个的笔记记得十分详细,下去之后,各小组还要组织学习的。
凌锋手里的笔记本呢?比他的脸还干净。
当大家听到书记让厂长补充的时候,无数人的心声应该是:“求求你别再讲了。”
好在钱志斌对文件的指示精神没有太大的兴趣,动了动嘴皮子,沉声说:“刚才啊,大家都已经听书记对文件指示精神进行了宣讲,我在这里也就不再重复,也没有什么好补充的。”
“接下来我重点说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关于星期天放电影的事情,厂里为了丰富大家的业余生活,组织在星期天看场电影。”
“只有铭记过去的艰辛,才会珍惜当下的生活。”
看电影这种事情大家还是非常高兴的,台下已经有人开始在议论,看什么电影。
“会不会是渡江侦察记?”
“洪湖赤卫队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比较喜欢看地道战,实在不行地雷战也可以嘛!”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钱志斌突然敲了敲桌子:“安静一下……”
等到所有人,把注意力都放到他的身上去的时候,钱志斌从桌上的烟盒子当中抽出一支烟来点着:“下面我们说第二件事情,关于咱们罐头厂,子弟校校办企业,负责人违规使用厂里的生产区域及违反相关规定的问题处理。”
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已经有不少人对凌锋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凌锋始终皮笑肉不笑的,就像钱志斌接下来要宣布的事情,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一样。
有人觉得凌锋很坦然,他是为了退休教职工才搞出这么一个校办企业,他问心无愧。
有这样认知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正直善良的,他们并不觉得凌锋有错。
当然也有人觉得凌锋是死要面子,都这个时候了还强装镇定,这部分人的代表当然就是钱志斌、张贵、林新河……
以前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总会慌得一批的陈富荣,今天非常的淡定,他甚至在想,钱志斌该怎么下台呢?
开始大家嘴上还议论,不过钱志斌留白的时间太长,以至于这个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会议室当中安静的只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
钱志斌的眼睛看着凌锋,嘴上却对张贵说:“张分厂长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张贵装模作样的拿出笔记本来打开,把自己整理好要讲的话,节奏分明的读了出来,总结一下就是:“我们分厂的设备维修车间的李东来,不按正常流程申报,违规将一些设备电机私自改装成别的设备,用于生产……存在极大的安全生产隐患。”
“现已勒令李东来同志即刻整改并需作出深刻的检查认识,在下一次的车间会议当中,当众检讨。”
“同时,我们车间将追回,部分设备的核心部件,为防止此类监守自盗的事情再发生,接下来的工作当中,我们一定会严加管控……”
张贵抬眼看了看凌锋,枪头一转,朝凌锋开火。
“不过李东来的这种行为,也是受凌锋所指使,只不过凌锋现在调任子弟校退休办主任,不在我们分厂,我们没有处理权限,所以还得请厂长主持公道。”
张贵摆明了就是针对凌锋,但是能当着会议室里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受到了厂长的指示,大家对这份声明是有很大意见,不过也只敢在心里替凌锋打抱不平,甚至不敢让厂长看到他们的表情变化,默默的低下了头。
这大概就是敢怒不敢言的真实写照。
钱志斌挑了凌锋一眼:“凌主任,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我要是说了还有你什么事?
老钱,有逼装你就好好装,不然等着老子扛着音箱出场,就没你什么事了!凌锋微微一笑。
你们一个个的都串通好了,不就是为了让我今天丢人现眼吗?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凌锋看了钱志斌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什么好说的。
钱志斌弹了弹烟灰:“好,既然凌锋同志没什么好说的,那就说明刚才张分厂长说的一切都属实。”
“下面我来说一说厂里的决定。”
“上一次工作组到我们厂里来调研,肯定了经销部的存在。”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经销部的存在也的确解决了部分退休教职工退休待遇的问题。”
“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路线,也是一个值得摸索的方向。”
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钱志斌都还在肯定凌锋对退休教职工所做出来的贡献,不过他的话音突然一转,声音和音调同时往上一提,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愤怒地说:“但是这不能成为你凌锋胡作非为的理由。”
“私自改装设备!”
“私自占用公家场地!”
“私自在学校当中成立生产线,违规生产销售产品。”
“你把我们湖城罐头厂的领导们放在什么地方,说轻一点,你凌锋就是自以为是,目中无人……”
抓住这个空档,钱志斌狠狠的抽了一口烟,声色俱厉的说:“再说严重一点,你这就是目无组织,目无法纪,说你够得上吃牢饭也不过分。”
会议室当中的空气在这个时候都凝固了。
凌锋手上转笔,就默默的听着钱志斌装逼。
钱志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一再奉劝在座的各位,把你们的心思要放在工作上,放在学习上,不要一天到晚想着搞歪门邪道。”
“罐头厂给大家提供一个工作岗位,那是多么的来之不易,你们去外面打听打听,有什么地方能挣到比我们湖城罐头厂更高的工资,又有什么地方,在挣到钱的同时,还能比我们湖城罐头厂更稳定的。”
“各位同志们,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钱志斌狠狠的将烟头杵进烟灰缸,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在这个非常的时期,我们应该做的是不忘初心,绝不受外界任何因素所影响……”
“凌锋在这方面就起到了极坏的带头作用,只知道向钱看,大搞享乐主义,这是对我们湖城罐头厂广大领导职工精神上的腐蚀!问题,极其严重,情节,十分恶劣。”
知道的,也就当是看个批评大会。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下一秒要被拖出去枪毙了呢……凌锋在心中嘀咕了一句,手里的笔不转了,拔开笔帽,开始在干干净净的笔记本上写:“长亭外,古道边,芳草……”
钱志斌看了看凌锋的反应,这个家伙没有做任何反抗,神情看起来虽然轻松,其实是心态崩溃的表现,看来他已经是放弃抵抗了。
钱志斌觉得自己的尺度还是拿捏的很到位的。
不管是他要传达的信息,又或是表达的情绪,都通过他刚才的义正言辞完整的表达了出来。
钱志斌在这个时候收了收声音:“厂里决定作出以下处理决定。”
“一,由分厂追讨部分,设备的核心部件。”
“二,厂里决定无限期暂停校办企业使用冷冻库。”
“三,凌锋同志,必须作出深刻的检查认识。
“我们厂领导应该跟凌锋同志保持积极的沟通,确保凌锋同志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服从处分,服从管理。”
“同时正告在座的各位,引以为戒,莫要对自己的行为抱着任何侥幸的心理,否则的话,凌锋就是各位的榜样。”
哼哼……凌锋心里好笑,雷声大雨点小。
他以为他钱志斌要掀起多大的风浪呢?没想到也这么怂。
来看看凌锋的损失……他好像除了被当作骂了一顿之外,没有任何损失,只不过丢脸而已。
再看看校办厂子和经销部的损失看上去有点大。
没有了冷冻库,也就意味着校办的厂子生产线生产出来的冰淇淋根本就没有地方存放,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经销部不能顺利的出货,没有了货,快消渠道也就等于不存在了,大运厂的那些产品,也就没有办法顺利销售。
原本提供给退休教职工的那四五十个岗位,一下子全部拉垮,被打回原形。
但实际上呢?钱志斌留下了校办企业,只是关了冷冻库,并没有关停经销部和厂子。
钱志斌的第一步只是逼凌锋妥协,让凌锋自觉交出校办企业的管理权。
这样一来的好处在于,看看上面的人到底是因为凌锋而看重校办企业呢?
还是因为校办企业而看重凌锋。
如果是第一种的话,钱志斌也好解释:并没有对凌锋朝作出任何实质性的处罚,照章办事而已。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的话,钱志斌就很开心:校办企业换人管理,凌锋一撸到底。
不论是哪种情况,钱志斌都能说得过去。
这才是真正的官场老油条,一招投石问路玩得明明白白。
这样的套路,凌锋正因为看穿,所以丝毫不慌。
钱志斌的目光在凌锋的脸上停留了很长的时间:“既然凌锋同志本人没有什么意见,那么就散会吧!”
会议室当中的人起身慢慢离开的时候,也忍不住同情地看看凌锋,他坐在那个地方就像个石头一样,让大家觉得他很落寞。
陈富荣拍了拍凌锋的肩膀,小声问:“中午等你庆祝!”
扔下这句话,他先出了会议室。
等到人群散去的时候,唯有钱志斌跟张贵两人留在最后。
反派嘛,少不了要在最后骑脸装逼的。
尤其是张贵,他特别想把凌锋的脸抬起来看看,看看他有多么的悔恨,看看他有多么的失落,也许只有凌锋那种复杂的情绪,才能让张贵的心情好上一些。
张贵走到凌锋的身边:“我早就跟你说过,做人不要那么浮躁,踏实一点。”
“我没教会你的东西,就让社会来教你。”
钱志斌连戏都懒得演了,笑呵呵地从凌锋的手里拿过笔记本,看到他的笔记本上写了一句词,读了出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天。”
“哈哈哈……”钱志斌打了个哈哈:“都说凌锋同志能文能武,我看也不过如此了,连我这个初中文化的都知道是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没有碧连嘛!”
凌锋笑了,起身的时候嘴里已经叼着烟,冷笑的看着钱志斌:“碧连,你有碧连?”
凌锋从脸皮抽搐的钱志斌手里将笔记本拿回来,夹在胳肢窝下面,往前走了几步,划燃火柴点着烟,只留给陈志斌跟张贵半张脸:“我他妈给过你们机会的!”
此时的凌锋肩膀上就像扛着两个大音箱,BGM已经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