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这个年代，对大局，对形势，是没有一个准确总结的。

    几十年之后，才有对当下最为客观公正的评价。

    凌锋超超时代的认知自然会吸引谢坤这种有真正实力的人物的欣赏。

    凌锋并没有否定自己的能力，谢坤当然知道这是一种谈判的方式，只是因为凌锋想要的更多。

    谢坤跟凌锋握着手：“你不用急着拒绝，可以花时间多想想这个问题。”

    “至于你的经销部，可以接着搞，有什么困难，我也能替你解决。”

    “好好想想吧！”

    谢坤不会这么草率地做决定，他还要多了解一下凌锋的背景，也想再往下看看。

    凌锋原本以就连原始资金的积累还需要花上一时间，现在看来，这个进程可以提速了。

    至于，副厂长这个位子，他的兴趣不大。

    ……

    钱志斌拒绝了所有想陪他一同回办公室的人，进门就把门关得紧紧的，有些手抖地从裤兜里掏烟。

    结果掏出来个空盒子，钱志斌三两下将盒子揉得稀碎，狠狠地往地上一砸：“什么东西！”

    想想这两天凌锋出风头的样子！

    再想想今天被凌锋骑脸的场景，那些曾经巴结，恭维的下属们，在他们的眼神当中第一次看到了质疑，还有一丝嘲笑。

    钱志斌的脸皮子滚烫，这一巴掌把他的脸打得有点疼了。

    奇耻大辱！

    钱志斌气得要死，却拿凌锋没一点办法。

    等钱志斌深呼吸一阵之后，很快把状态调整好了，他又想，谢坤这么搞罐头厂，其实不是对罐头厂有意见，而是对上面的人有意见。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摇起来：“麻烦给我接国资办梁主任……老领导，是我，志斌啊……是是是，今天的会总体顺利，不过还是惹谢副市生气了……说我们只顾着总结过去的辉煌，看不到管理当中的漏洞……对对对，都是我们工作的疏忽，下来我们一定会认真检讨的……是是是……”

    过去管理中的漏洞关钱志斌什么事？这话往上报，典型的打小报告和拱火。

    这也算是钱志斌的反击了。

    ……

    今天张彤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天。

    凌锋终于要从她的世界当中消失了。

    回家时，母亲胡敏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

    “去叫你弟起来吃饭！”

    嗯？张彤惊讶地问：“他今天没去上班？”

    胡敏说：“他说他身体有点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是昨天晚上喝多了，今天起不来吧！

    张彤把张杰叫醒：“赶紧起来吃饭，快二十多岁的人了，也不知道懂事一点，爸现在是副厂长，你以后能不能多给爸涨涨脸？”

    张杰连眼睛都没睁开的，不过一听到老爸要当副厂长，整个人也就精神了。

    “在车间里做这做那的，烦都烦死了，今天爸提了副厂长，明天就把我弄到办公室里去，以工代干也能轻松一点。”

    “想得美！”张彤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但不可否认，厂里历来领导都是这么安排子女的。

    张杰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坐在桌子前等姐姐把饭给他端过来。

    拿着筷子就说：“我爸今天就高兴了，提了副厂长，今天中午肯定跟他们喝得很高兴。”

    张彤也抿嘴笑。

    张杰瞅了她一眼：“凌锋也该滚了吧？”

    张彤哼了一声：“他如果老老实实地做人，爸念在过去的那点情份上还不会把他怎么样。”

    “看看他最近的那些表现，就像子弟校少了他凌锋就不转了一样。”

    张彤阴阳怪气地说：“总之，凌锋还是见识太小，农村里出来的，以为提个干就了不得，这种乡下人的思维，让他自己厉害得很。”

    “他也不想想，他那胳膊拧得过钱厂长的腿？”

    钥匙开门的声音打断了一家子的聊天。

    张贵阴着脸走进家门，坐到桌子前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从表情和气压上，这一家子都感觉情况不太对劲。

    愣了半天的胡敏一直在不断地打量着丈夫的脸，赶紧挤出来笑容来去给他打饭。

    “今天中午不是单位有工作餐吗？你怎么回来了。”

    胡敏把饭放在张贵的面前问了一句。

    张贵拿着筷子不断地往嘴里喂花生米。

    张杰赶紧拿着杯子给他爸倒一杯酒：“光吃花生米没意思，花生米下酒。”

    张贵端着杯子一口就喝了个见底。

    张杰给他倒第二杯的时候就在说：“都在说你今天提副厂长的，爸，有消息了吗？”

    张贵干了第二杯，张嘴哈出一口酒气，缓解着辣喉咙的酒劲，声柔气厉地说：“哪有什么副厂长，黄都黄了。”

    “上面对今天的总结是不满意的。”

    “对罐头厂这一两年的工作表现也是不满意的。”

    “厂长都被批尸位素餐。”

    “罐头厂以后的方向在哪里都不知道，我这个从分厂长要爬到副厂长的事情一比，又算得上是什么事呢？”

    一家子面面相觑……

    胡敏的情绪一上来就扯着嗓子喊：“他们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说好的给副厂长，就这么没了……”

    张彤也皱着眉头，明知道父亲因为提拔副厂长的事情不高兴，但是她也忍不住要问：“爸，那凌锋怎么样。”

    张贵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像一个爆炸的皮球。

    手中的筷子猛地朝桌子上一砸，从碗盘子上弹起一两尺高，再落地。

    张贵咬牙切齿地说：“凌锋这个狗东西有什么能耐让谢副市长为他说话？”

    “还夸他在退休办主任这个位子上的工作出色，办事有主动性，思路转变得快！”

    “这不是拿凌锋来指责我们办事不力，指责我们无能？”

    “小人……”

    “小人得志！”

    张彤整个人一愣，抿了抿嘴，那一瞬间出现在心头的感觉实在难以形容。

    为什么？凌锋今天不是该滚吗？

    为什么还轮到他出头露脸了。

    张彤认为此时的凌锋应该像一条丧家犬，而不因祸得福。

    张杰很不解，他大声问：“爸，那个叫谢坤的不会是个傻子吧？凌锋违反相关规定，不但不处罚，还表扬？”

    凌锋吃不下饭了，喝了两杯又有点上头，走到窗户边点支烟，喃喃地说：“说是凌锋做事情很有主动性，制度和规定太旧了，现在的市场需要这种有开创性思维的人才。”

    这一句话出口，全家都是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张杰都能想到凌锋那张得意的脸，想想老太婆昨天的话，难道全都应验了？

    至于张贵和胡敏两口子，脸皮子火辣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彤呢？她还要和凌锋在学校里经常碰面的。想想老师们意有所指的眼神，就像都在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顿时学校都不敢去了。

    张彤的嘴皮发抖，心里又酸又怒，明明是我把凌锋甩了，他应该才是那个可怜虫。

    都怪凌锋，全怪他，如果不是他，我为什么会被别人笑话？

    张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叫，没关系，他马上来接我了，我能去美国生活，你们这些人也只有眼红的份了！

    你凌锋再眼界再宽，还能有人家在美国工作的人眼界宽？

    张彤暂时也就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上午开了个会，会上发生的事情就在厂里传得沸沸扬扬的。

    昨天让凌锋装到了，李东来本来还置气地说情场得意，事业就得失意。

    可是经过一整晚的思考，他和凌锋是朋友，实在不该说这样的话。

    上午的时候还在替凌锋担心。

    可是等会议上的情况传来的时候，李东来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众人传得有声有色，甚至有人说凌锋得到了副市长的青睐。

    更有甚者说副市长是因为有个女儿到了适婚的年纪，所以看上了凌锋……

    听到这些离谱的传言，李东来都傻了，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肯定不会像传言这么夸张的。

    他很好奇，想跟凌锋打听一下细节，但是又不能上赶子着，搞得自己好像多上心似的。

    反正就是不能让凌锋太得意。

    李东来提前了一点下班，前往子弟校。

    凌锋中午的时候给李欢喜补了货，睡了个午觉，快三点才被陈富荣叫到办公室。

    此时的陈富荣是兴奋的，一是因为经销部基本得一批准，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最值得高兴的，应该是凌锋当副厂长这件事情。

    原本是下放，摇身一变又要回厂里去当副厂长，不论对学校，还是对陈富荣本人，这都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

    两个人坐在办公室当中抽烟，烟雾缭绕的，实在薰到自己的时候，陈富荣这才伸手扇一扇。

    “凌锋，形势一片大好，你看看你，怎么还高兴不起来呢？”

    凌锋吹了吹裤子上的烟灰，再掸了掸裤腿：“经销部的生意看上去还不错，但是要想养活四十多个退休教职工的难度还是挺大的。”

    “更何况夏天一过，然后呢？”

    “我准备拉一个校办企业出来，业务范围还得再扩张，这也是个麻烦事。”

    对凌锋来说，这并不是麻烦事，但不能让陈富荣看起来很轻松。

    凌锋的事业第一阶段最大的目标瞄准的是罐头厂。

    设想一下，罐头厂倒了，凌锋如果想一口吃掉这个庞然大物，要用什么去取得罐头厂职工的信任呢？

    所以，这个时候为他们立一根标杆，就显得尤为的重要。

    要让原本罐头厂的员工都看到校办企业员工的收入，要让他们看到校办企业一天比一天强大。

    更要让他们看到未来无限的可能。

    有了大佬谢的入场，凌锋觉得难度变小了。

    要解决四十多人的待遇，并且平衡后续的待遇，的确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陈富荣也沉下脸和凌锋一起坐着抽闷烟。

    李东来这个时候来敲门。

    “进来！”陈富荣招呼了一句。

    李东来推开门的时候差点没被呛死。

    陈富荣知道李东来和凌锋私下关系很好，所以他们之间要聊的话题，并不会背着李东来。

    这里的气氛跟李东来想得不太一样。

    锋哥不是已经过关了吗？

    说好的不会处罚呢？

    看到凌锋情绪很低的样子，李东来心想，看来只是以讹传讹，锋哥还是被处理了。

    而且陈校长可能也被牵连了。

    事情朝这个方向发展好像才更合逻辑，李东来心中嘀咕，不过看到凌锋的颓萎，他心里自然也是不好受的。

    见两人都不说话，李东来干笑了两声：“这些人一天到晚的就知道以讹传讹，没一句真话。”

    “锋哥，你也不用太难过，不就是被处分了吗？大不了就老实一段时间，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李东来觉得自己在工作和为人处世这件事情还是要强于凌锋的。

    碰上了这种事情，他也可以给凌锋出出主意。

    李东来思绪万千，小声说道：“锋哥，县官不如现管，以后山高路远，你不是得一直在厂长手下工作吗？依我看，要不，你主动跟厂长低头认错，买几瓶好酒，加两条好烟！”

    “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子上只要过得去，我想厂长以后也不会太为难你。”

    “或者，找个机会跟你的前老丈人好好聊聊。”

    凌锋眨巴眨巴眼，有点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李东来，这家伙今天是哪根筋不对了？

    陈富荣也大小眼地看着李东来。

    两人的眼神让李东来有点慌，难道是什么地方说错了吗？

    李东来又说：“锋哥，让你低头是很难，不过现在不也是为了让你以后的日子好过一点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东来坚定地看着凌锋说道。

    凌锋杵了烟头，深吸一口气，起身告辞：“校长，退休教职工的事情交给我，我会妥善安置的。”

    陈富荣对凌锋自然是有信心的，他突然说：“凌锋，谢副市长让你当副厂长的事情，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

    副厂长……呵呵！副厂长？李东来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过脑子的转数跟着趟了之后两眼一瞪，本来叼在嘴上的烟，在他嘴皮微张的那一刻，烟头沾在下嘴皮子，目光呆滞……

    没有被处分！

    保住了经销部！

    得到了副市长的青睐！

    还要当副厂长了！

    回过神来的李东来，眼角抽搐着，真想破口大骂，凌锋你特么的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难道就不会笑一笑，还摆个死人脸给谁看？

    李东来好气啊……

    回家的途中，不时会有人对凌锋投来善意的目光，以前不熟的人也会主动打招呼。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这样，毕竟局势未明了，走得太久，万一被搞，不划算。

    看到这细微的变化，李东来听当事人将上午会议的内容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李东来本来酸酸的，可是越听越过瘾，大概是想到以后吹牛逼的本钱都足了一点：“我有个兄弟，他离婚，他被发配，可是你们猜怎么着……”

    李东来最后居然兴奋起来了，他咽着唾沫星子问：“锋哥，你要答应当副厂长吗？”

    凌锋摇头撇嘴：“副厂长有什么意思，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哼……李东来翻了个白眼：“锋哥，我怀疑你在装模作样。你是不是想笑，如果你笑，就笑出来吧。”

    凌锋还是一脸平静：“东来，你还年轻，不懂什么叫职位越高，负担越重。”

    李东来两眼发直：“锋哥，我觉得你说得真好。可是我还是想啐你一口，这是为什么？”

    凌锋的目光远远不在罐头厂，当副厂长只是一种束缚。

    李东来憋了一阵子，哼哼叽叽地说：“锋哥，我觉得你该答应，你想想，张彤要是看到你当副厂长，她会个什么表情。”

    话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李东来还得意地歪着嘴笑了起来，这该死的代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