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活动结束后到晚上的饭局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张贵前脚进家门，解开衬衣扣子往椅子上一坐，憋闷地吐出一口浊气来。

    电视面前的张杰骂骂咧咧地数落着凌锋今天露脸抢风头的事。

    “罐头厂周年庆，他凌锋抢风头，我看他是疯了。”

    “这不是不知好歹吗？”

    “以后还不知道厂里的人怎么骂我们家呢！”

    “选了个什么东西当姑爷，真特么丢人。”

    张彤咬了咬嘴唇，总感觉自己也被连在一起骂了。

    母亲胡敏把水壶里的热水倒出来再兑了些凉的，温度适中，再搓了一条毛巾，原本是要递给张贵的，索性亲自给张贵擦脖子，然后从领口伸进去把背也给他擦了一遍。

    胡敏问：“凌锋今天搞这么多花样，厂长不会生我们家的气吧？”

    张贵说：“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彤彤跟他把婚都离了。”

    “再说了，他在学校里搞的那些名堂都是没上报的，上面也不可能批准。”

    “他这是违反规定！”

    “按照干部守则，少说得把他的帽子给拿了。如果认真一点的话，明天说不定就得把他赶出罐头厂。”

    一家子听到这话，顿时都来了兴致。

    张杰拉过椅子往张贵面前一坐：“爸，你那儿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张贵在家里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晃了晃脑袋从胡敏手里接过毛巾，一边擦手臂一边说：“头儿下命令了，明天厂内部会议，要老陈和凌锋一起参加，还让他们汇报学校那边的工作呢，主要就是针对退休职工待遇问题。”

    “哼……”张贵冷冷一笑，把毛巾扔回盆子里，砸起朵朵水花来，这才阴笑阴笑地说：“他凌锋明天得要好好说话，这话要是说不好，他就栽在这里，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国家一直都在强调放开市场，大搞经济，但是在政策上其实是一直都没有放开的。

    文件很多，但是吃透的人很少，抱着宁肯不做，也不犯错的思想，许多思想保护的大舒佬所管辖的地带一直在原地踏步。

    在厂里待了这么多年的张贵，认为罐头厂就是天，在不知道外面世界是什么样的情况下。

    他觉得当下的规定及正在实施的政策就是唯一的规范标准。

    所以他断定，凌锋这次是没救了。

    张彤松了一口气，凌锋终于要滚了，以后也不用再看到他。

    说起来张贵还是有点不舍的，主要是年轻一代当中没看到几个有能力可以接手罐头厂的雄才。

    如果凌锋识趣的话，凭借他张贵在中间过渡，等他快退的时，凌锋也差不多该起来了。

    这样不就可以把罐头厂的领导大位传承下去。

    这不是笑话，如今的北方正是繁华似锦的年代，重工业的基地里，一定级别的管理层面上，那关系都是千丝万缕的。

    上位者不论是儿子找媳妇，又或是女儿找女婿，都是奔着能把位子保下去的目的来的。

    到十年之后，一个企业的分公司处一级的老总，要么就是他爹是矿长，要么就是他找了个矿长的女儿当老婆。

    张贵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很正常的。

    现在嘛……他没有一点同情凌锋，因为这是凌锋自作自受。

    ……

    邱婧一没留齐慕吃饭，不过凌锋还是很识趣地去买菜。

    主要也是为了把这段时间留给师徒俩叙一叙旧，把这几年的误会都说开了。

    齐慕终于可以在老师家自由的活动。

    这里的陈设和当年一样，老旧桌子上放着一张邱婧一丈夫的遗照。

    就在离邱婧一经常坐的那个位子不远的地方，她伸手就能拿到。

    老师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书，那里本来是齐慕以前做作业的地方。

    把书堆得满满的，似乎是为了填补齐慕走后的空荡，这样，邱婧一就不会时刻想念那个气人的小丫头。

    这里有太多太多齐慕的回忆，整个学生时代好像都在这里度过的一样。

    在屋子里转一圈，感触颇多。

    老太太手边的筐子里放了好多信。

    齐慕顺手就拿起这些信来，全都没有拆过。

    老师她一直都在生我的气……齐慕阵阵难过，委屈巴巴的看着老师。

    邱婧一叹了一口气：“生气，肯定是生气的，但也不会赌气故意不看……”

    “我是怕看到你在信中说你过得不好，我难过。”

    “如果你说你过得如何如何好，我又会觉得你强颜欢笑，那样我会更难过。”

    “与其这样，不如不看，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齐慕一撇嘴，顿时又扑进了邱婧一的怀里，多年骄傲与坚持在这一刻都变得柔软，在老师的怀寻求着安慰。

    别人一定都奇怪，这些安慰难道不能在母亲或者家人那里寻找吗？

    齐慕她家的情况稍有些特殊。

    这个时候，凌锋开门进来。

    让齐慕惊讶的是凌锋居然有老太太家的钥匙。

    凌锋手里提着大包的菜，问：“老太太，今晚吃四杜儿小炒、虾仁豆腐、凉拌芹菜可以吗？”

    老太太的眼眶湿湿的，不过态度上已恢得正常，哼道：“我说不好，你是不是就不做了？”

    凌锋一边准备配菜，一边说：“你要说好，就高高兴兴的吃。你要说不好，那就爱吃不吃。”

    “赤佬！”老太太凶巴巴地骂了一句。

    齐慕才发现这可能是两人之间对话的常态。

    齐慕也想到了为什么老师这么难相处的一个人，偏偏和这个叫凌锋的相处得这么和谐，而且老师特别看重他。

    正当齐慕打量着凌锋的时候，凌锋突然看着她：“来帮我摘菜，我一个人要做到什么时候？”

    “啊……我……我不会……”齐慕说的是实话，她从小到大没做过家务。

    “不会？那你不会学吗？”凌锋笑了笑：“我也不是在我妈肚子里就会做饭的人呢！”

    齐慕抿嘴笑了笑，在老师这里好像是应该做点事情。

    凌锋终于有了和齐慕面对面的机会。

    当然，他并不是为了和齐慕近距离相处，也不是为了闻她身上的桂花香。

    “我以后做生意肯定很忙的，我儿子的饭菜总得有人张罗才行！”凌锋心中嘀咕道：“不会做饭怎么行？”

    真是个深谋远虑的老机灵鬼！

    凌锋做饭时候，齐慕在旁边看着。

    老太太安然地坐在窗边，认真地翻着书。

    不过有时候也会抬眼看看凌锋和齐慕，然后扭头看看不远处放着的那张丈夫遗照。

    神情恍惚的瞬间，似又勾起了无数的回忆，多数都是甜蜜的。

    凌锋觉得老太太是铁了心要把她的学生介绍给他。

    比如吃饭的时候，一向挑剔的邱婧一会说：“笋子的味道不错，小慕不是喜欢吃笋子吗？多吃一些。”

    齐慕抿着微笑，象征性地夹上几筷子。

    这时，邱婧一又会说：“凌锋是个好男人，你说说，现在这些年轻人，连饭都不会做，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凌锋有点无奈地想，国内恐怕把家务操持得井井有条的男人，恐怕也只有海城男人和益洲的男人。

    老太太这是按照他的审美标准在给齐慕找对象呢！

    她暗示性这么强的话，齐慕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当中的味道呢？

    强调了凌锋会做家务，老太太又在凌锋的责任心和正义感上大做文章。

    “退休教职工待遇处理的问题上本来就不关你的事，你接了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如果没干出什么起色，也就算了。”

    “偏偏你还搞得有声有色。”

    “你让钱志斌的脸上无光，他恐怕不会让你有好果子吃的。”

    “今天下午搞的活动，你又抢了他们的风头，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凌锋自己处在什么位置，他心里不清楚吗？完全就是一副虱多不痒，账多不愁的状态。

    邱婧一也知道这么个情况，但她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说呢？

    目的当然是为了让齐慕知道，他这个孤寡老太太之所以还能健健康康的活在屋子里全靠凌锋这么一个热心肠的人在操持。

    齐慕知道老太太的近况不怎么好，所以还亲自动用了自己手里的一些关系，让外部的关系亲自介入，试图早日解决罐头厂当中队子弟，校退休教职工，不闻不问的事件。

    齐慕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的关系，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听到老师把凌锋在学校里面搞经销部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这都是凌锋顶着巨大的压力，找到的解决方式。

    齐慕柔声问：“那个冰淇淋也是你们经销部为了解决退休教职工待遇问题才卖的吗？”

    凌锋笑了笑：“学校的小家伙不但嘴刁还有审美疲劳，东西光好吃没用，还得好玩好看，我也就尝试做了做，没想到卖的还挺好。”

    现实当中的建设起新，又或者说是一见钟情比比皆是。

    但是齐慕的优秀和凌锋的年纪放在那个地方，导致他们两个人之间绝对不可能因为一见面或者某一个瞬间迸发出什么样的火花。

    只能说凌锋现在摆在外面的外在条件，让齐慕认为他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但也并不会朝男女关系那个方面去靠。

    可是齐慕心里很清楚，老师这次铁了心的要把他们两个人撮合在一起，也让她有些无奈，这种事情还是当下就要说清楚，以免拖的时间越长，误会越深，万一真的让他产生了一些想法，再来解决这个问题，就麻烦了。

    至少到目前看来，邱婧一的助攻还没有办法让凌锋拿到任何优势。

    饭后，凌锋做了第二件让齐慕意想不到的事情。

    “小慕，把碗洗了！”

    齐慕：……

    看到齐慕愣神的样子，凌锋也是理直气壮的：“不想洗吗？不想洗你就放在那，等我给老太太泡了脚，我再来洗。”

    我……

    齐慕都傻了，如果说凌锋自己没有事情做的话，她还可以理直气壮的质问凌锋为什么不自己洗，可是凌锋抬出来的理由让她没有办法说出“我不洗”这样的话。

    凌锋，指使齐慕做的两件事情都让她无法反驳，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留下深刻印象的方式方法吧！

    其实凌锋这么做也是有一套说法的，为了不影响故事的进展，后面再说。

    凌锋给老太太泡脚。

    齐慕气呼呼的在洗碗，凌锋今天做了几件事情，都让她有一点意外，甚至可以说有一点生气。

    比如说本来以为送给她的花送给了许如烟。

    又比如说让他这个从来都没有做过家务事的姑娘摘菜洗碗。

    至于是为什么生气呢，大概是因为凌锋的反转和不按常理出牌，让她没有办法适应凌锋节奏。

    成大事者，都有自己的节奏。

    牵着别人的鼻子走，是必修课。不管是对事业，又或是对爱情，通用！

    齐慕正是因为自己的节奏被打乱了，所以才生气。

    把家里收拾的差不多，齐慕就该走了，他还特地的看着凌锋说：“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陪我走一段吧！”

    凌锋肯定不会花痴的，以为这个姑娘就此看上了自己，感情这种事情，往往要做最坏的打算，在没有明确的暗示之前，以退为进，才是战略战术的最高境界。

    凌锋没有等齐慕，而是率先下了楼，去抽烟，又再一次打乱了齐慕的节奏，搞的她跟老太太道别的时候都显得特别的匆忙。

    凌锋在抽烟，神采奕奕。

    那边正在踢石头的李东来，也在抽烟，怨气十足。

    当李东来看到凌锋下来的时候，还有点不情不愿的，朝凌锋身边挪动，一手插裤袋，一手夹着烟：“锋哥，去你家喝一杯？”

    凌锋说：“我也想跟你喝酒，可是齐慕不让。”

    李东来嘴一歪，双眼冒光，话语当中甚至带着一丝惊恐：“不让？她凭什么不让？她跟你什么关系啊？”

    凌锋叼着烟，45度望天，留下了一个“你品，你细品”的表情。

    李东来心态又炸了，他强颜欢笑地说：“哥，你少在那里吹牛逼，我也看出来了，你们今天才刚认识，哪有那么快的进展？呵呵！”

    凌锋说：“我是真想跟你去喝酒，不过她非逼我去送她。我能有什么办法？”

    “切！”李东来还是不相信。

    凌锋身后传嗒嗒嗒的闷响，这是齐慕脚上平底鞋才会发出的声音。

    再看李东来，顺手把烟屁股扔了，吐干净了最后一口烟，咧嘴朝齐慕笑。

    齐慕也朝他点点头，算是破天荒地打了招呼。

    在李东来的心里，已经双手紧握，跪地怒吼，她跟我打招呼了，八字总算有了一撇……

    然而下一刻，齐慕就对凌锋说：“走吧？”

    李东来怔了一下，瞳孔开始缓慢放大，关键是凌锋又装糊涂地问了一句：“去哪儿？”

    “送我！”齐慕还有些小娇嗔。

    凌锋无辜地看着李东来，那表情就像在说：“你看到了，是她逼我的，我也没办法！”

    李东来的瞳孔咻地全放，痴痴地给自己喂了一支烟，火柴不争气，怎么划都划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