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湖城，还没有繁华的夜景。

    灯火阑珊也只会出现在诗句当中。

    微微黄的路灯，照不亮前行路，也看不清佳人颜，却有一丝朦胧的美感，为并肩前行的人与人间多了一分暧昧。

    原本只是想把一些话说清楚，肩并着肩，走着走着，就走出了搞对象的味道来。

    齐慕有点后悔了。

    人都有自动代入的思想，也有对号入座般的心理暗示。

    就比如齐慕明明在看地，可是注意力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放在了两人的步伐上。

    比如刚开始的时候，凌锋迈左脚，齐慕就迈右脚。

    现在走一走的就变成了，凌锋迈左脚，齐慕也迈左脚。

    他们俩居然走着同样的步子。

    幼稚！齐慕忍不住吐槽了一下自己，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说点什么，又发现干脆地拒绝凌锋可能会有的追求显得太突兀。

    所以打算找点别的话来说。

    “凌锋，谢谢你！”齐慕柔声说了一句。

    凌锋装傻：“谢我什么？”

    齐慕说：“谢谢你让老师这么快原谅了我！”

    凌锋哼哼地笑了笑：“老太太从来都没有生过你的气。”

    嗯？

    凌锋成功地勾起了齐慕的兴趣。

    不过她马上笑了笑：“你不用安慰我，老师生没生我的气，我怎么会不知道？”

    凌锋说：“你当然不知道。”

    “老师其实是心疼你。”

    “她更愿意看到的是幸福的你，而不是在奋斗路上满身伤痕的你。”

    “老师是在跟自己较劲，她恨自己没有说服你。”

    齐慕又上当了，她觉得凌锋说得很有道理。

    但实际上凌锋这是在偷换概念。

    两个人吵架的时候，到最后总会问一句：“你凶什么凶？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而另外一个人如果想快一点结束这一场没有意义的争吵时，往往会说一句：“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这就是一句废话，但是用来解决这种争端却是非常有效的。

    就像现在，齐慕好像就被凌锋给说服了，并且表示心疼老师。

    齐慕说：“老师对我的帮助已经很多，我真的不愿意看到她再为我今后的事情而操心，其实幸福不幸福，自己过了才知道。”

    如果放在20年之后，追女生，用讲道理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博学多才，这人多半是个傻子。

    许多直男在这个时候试图通过自己的博学多才和讲大道理来让女人觉得自己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往往会被贴上假正经的标签，再发一张好人卡。

    但是这一套在80年代末期，却是一种非常简单直接且有效的方法。

    切换状态的凌锋开始装逼……显圣。

    他撇了撇嘴说：“老师大概觉得你是在有基本物质保障的前提下，希望你过的生活是未来的不确定性较小，在这个基础上有机会追求自己的梦想。你的人生目标和生活环境的价值观要匹配。在这个环境当中，你可能会受到更多的尊重，你走的路也不会太曲折。”

    “这样一来幸福指数自然就提升了。”

    “可是你却选择了一条，跟你的成长环境完全不相关的路来走，这条路一定很艰难，也不一定是适合你的路。”

    道理讲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凌锋急刹车，因为再往下说，两个人之间的分歧就会变大，主观意识太强，招人反感。

    所以凌锋的话音一转：“老师不在，我多嘴说一句，我反而更欣赏你这样的生活态度。”

    “人这一辈子当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应该是为自己设立一个目标，当一个目标达成的时候，才会有愉悦感和自豪感。”

    “我想你追求的应该就是自豪感，愉悦感，幸福感反而是放在最后一位的。”

    齐慕感觉自己的心都通透了，有一种被理解的愉悦，也许是短暂的大脑放空，让她没有及时想到知己这两个字。

    凌锋这时候坚决让自己不要跟齐慕有眼神上的接触。

    他用旁光都知道齐慕这个时候在看他，可能眼中还些许的崇拜。

    不和齐慕有眼神交流，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有那么点高深莫测的味道。

    趁着这股子热劲没过，凌锋觉得谈话的内容应该升华，格调要再往上抬一抬。

    “老师让你追求的是有血有肉，有明天有将来的日子。”

    “你追求的是从艺术审美的角度来看待生活，一个有艺术审美的人，懂艺术，爱艺术的人，才能热爱生活，人生这条路上才会走得更精彩。”

    这一句直击齐慕的内心，令她半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凌锋笑了笑：“你知道arts这个词吗？在古希腊语当中，它不仅仅是艺术的意思，还泛指在科学之外，哲学之下所有和生活直接相关的知识和智慧。”

    “在古希腊，艺术的教育是区别自由民和奴隶的重要标准之一！”

    凌锋在这个时候突然扭头朝齐慕淡然一笑：“你现在也是自由民了，至少精神是自由！”

    知己！

    这就是知己吗？凌锋说的每一句话都直击齐慕的深处……灵魂深处。

    希望将来的夏天，我一进家门就脱得只剩个裤衩子时，你还记得我今天的高光时刻……凌锋心中嘀咕着。

    齐慕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和凌锋对视了超过半分钟，没有羞涩，只有大胆的探索，她是激动的。

    回过神的齐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呢，一定已经达成自己的目标了吧？”

    凌锋深沉地笑了笑：“在我离婚前，我也这么以为。”

    嗯？离婚？齐慕的失望情绪上了头。

    凌锋接着一盆冷水泼了上去：“所以，你不用特地把我叫出来，专门告诉我，不要把老师想撮合我们的事情放在心上。”

    凌锋一本正经地说：“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齐慕的节奏又乱了……

    “踏儿哥！”

    齐慕还在愣神的时候，凌锋抬手招呼来一辆三轮，就把齐慕送上了车，让她在夜色的弄巷当中回味着凌锋的每一句话。

    齐慕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让凌锋送她。

    二十分钟的同行，凌锋只做三件事情。

    一，表达认可、赞同。

    这是在感受上和齐慕站在了同一阵线，让她有了被理解的感受。

    二，同时展现了一把自己的才华。

    俗称装逼！在表达认同感的时候，凌锋充分展露了自己在人生哲学上的造诣，以至于每句话，都能让齐慕自觉代入。

    三，装可怜。

    承认婚姻的失败，可以给齐慕营造出一种“你都这么优秀了，她还跟你离婚，她一定是瞎了”的现象。同时表明自己的婚恋状态。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离婚并不是一种能被绝大多数人所接受的社会现象。

    凌锋以离异为切入点，表示自己不会和齐慕有进一步的发展，当然，这只是齐慕理解的。

    这就再一次造成了齐慕的计划被破坏的情况。

    原本是齐慕要对凌锋说：“我们俩不太可能！”

    现在变成了从凌锋的嘴里说了出来。

    总结这一天的情况就是。

    凌锋是一个优秀的离异男子，他有责任心，有才干，心地善良，也有点可怜。当然，还有点讨厌……和帅气。

    兴趣、同情心、心理落差都有了。

    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时间吧。

    凌锋大步走回罐头厂大门的时候。

    李东来居然在大门口等他。

    李东来想了很多，也有很多问题想跟凌锋求证。

    他已经把语言都组织好了，看到凌锋回来的时候，他正准备张口问。

    “锋哥，你们……”

    “东来，我正要找你呢，我和齐慕结婚摆酒的时候，你当伴郎吧！”

    卧草……

    李东来嘴一歪，人傻了！

    凌锋给李东来递了支烟：“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李东来摇摇头：“没……没什么！”

    “哦！走吧，回去看看设备，今晚还要赶制一批冰淇淋！”

    人家抽烟，最多的就嘴和鼻子同时冒烟。

    李东来是七个孔两时来气，好气！

    两人朝家的方向走的时，李东来憋了半天，问：“锋哥，你不是说，你以后都不会再爱了吗？”

    凌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爱情如山体滑坡，我想逃……逃得了吗？”

    李东来撇了撇嘴：“那你还说，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呢！”

    凌锋说：“心中有爱，拔刀才快！”

    李东来咬着牙关子：“人也是你，鬼也是你，话全都被你说光了。”

    李东来只得认命：“锋哥，嫂子会给我介绍姑娘吗？”

    嚯！及时止损，小伙子醒悟挺快的嘛！凌锋看了看李东来，似乎在说，儒子可教。

    “会的，会的……”

    其实凌锋想对李东来说，齐慕身边的姑娘，不是李东来能把握得住的。

    但是这话对他说出来，有点伤，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打击他。

    两人刚到楼下，有人正急得团团转，看到凌锋回来了，迎上来就说：“去哪儿啦，找你半天了！”

    “校长？怎么了？”

    看到陈富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凌锋猜想，应该是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陈富荣急得声音都有颤音了：“刚才接厂办通知，明天厂里开会，让我参加！”

    这不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吗？

    凌锋说：“你不是经常在机关开会吗？”

    “可是，他们还让你参加，而且要针对经销部的事情作汇报！”

    原来为的是这件事情。

    凌锋终于明白老陈看上去为什么会这么上头。

    如果只是单纯地开会，那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明天会议，一来是总结经验，二来是为寻找改善罐头厂经营困局的办法。

    上面的工作组以谢坤这个管财政的副市为首的是一定会参加的。

    让凌锋去开会汇报，这不就是要借工作组这把刀把凌锋给干掉吗？

    凌锋其实一点都不会慌，李东来慌得很，不过他还忍不住地说：“情场得意，事业场失意，正常的。”

    凌锋白了李东来一眼，给陈富荣散了支烟让他压压惊。

    “校长，你是怕我牵连你吗？”

    陈富荣不耐烦地摆摆手：“我要是怕你牵连的话，当初就不会让你搞。”

    “经销部弄起来了，生意也不错，退休教职刚刚有点希望，这些人就要把它给弄黄了。”

    “我是想着心里难过，又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还有你……他们这是要把你往死里整啊！”

    凌锋挺感动的，出事的时候，陈富荣首先想到的是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而不是想到的自己。

    “校长，明天的会我参加，但是结局可能跟你猜的不太一样。”

    凌锋在脑海当中把谢坤做的成绩在脑海当中过一遍，一个长期从事金融工作的大佬，在经济这一块永远都是持开明态度的。

    凌锋信心十足地说：“校长啊，明天倒霉的可能不是我们哟！”

    开什么玩笑？

    李东来不相信，陈富荣就更加不相信了。

    想想明天开会的阵势，能有凌锋好果子吃。

    他们并不知道凌锋已经盘算明天的事情，说不定还是一件大好事！

    明天的事情并没影响凌锋，今天晚上还要把牛奶和鸡蛋继续加工成冰淇淋。

    按现在出货量，影响力大概再有一个星期，出货量就要翻倍了。

    产能提上来才是当下最应该做的事情。

    ……

    次日，湖城罐头厂建厂三十周年总结会在厂办议室召开。

    厂长：钱志斌，副厂长：孙云，副厂长：李天顺，副厂长：谢志高。

    销售科长：许建伟。

    一分厂厂长：张贵。

    二分厂厂长：张明。

    三分厂厂长：梁未来。

    人事科老许，后勤老刘，宣传科袁文刚……

    子弟校校长：陈富荣。

    子弟校退休办主任：凌锋。

    除了子弟校的领导出现在这里显得有点不正常之外，其余人差不多该来的都来了。

    工作组来四个人，当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只在谢坤的身上。

    因为大家清楚，谢坤是带着罐头厂的希望而来。

    “大家欢迎谢副市长莅临指导工作，鼓掌！”

    谢坤压了压手，再三推脱不掉的情况下，终于坐上了C位。

    那个位子正好在凌锋的对面。

    两人还交换了一个眼神，谢坤知道凌锋认出了他，惊讶的是，凌锋的反应异常镇定。

    这也再一次刷新了谢坤对凌锋的认识，还有一股子临危不乱的气势，不错。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下面我们就开始今天的会议……首先，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副市长同志的到场……”

    钱志斌声情并茂的开场白，开启了今天的会议，同时，也算是吹了一口东风助凌锋扬帆起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