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洛魂睁开眼睛，入目所及的，是那边熟悉的血色空间。

    这片空间，在之前十年，一直是徐洛魂和真实战斗的场所，也是封印血影的地方。可在本书第五章与孟玥达成劳务协议时，就已经破碎了，放出了真实，形成了耳语。

    然而自从与顾代雪战斗中，徐洛魂昏迷之下，又重新被拉入了此空间，且每次都能在这里看见那份倩影。

    果然，徐洛魂的眼睛还没有找到，耳朵就已经听到了那道清冷悦耳的声音：

    “夫君，你又来了。”

    徐洛魂举目望去，还是血色空间中的血海之上，黑白画卷中还是那个清雅如梅，白衣素裙，拿着小伞的倩影。

    “最近，夫君来的频率有点高啊。”

    “看来外面的洛师傅还真是不留情面啊，对自己徒弟过于狠厉了些。”

    倩影如此说着。

    徐洛魂为自家师傅小声辩解几句：

    “这不是师傅的错，是我自己要求的。”

    虽然打着伞，遮住了面目，可徐洛魂自动浮现了眼前倩影，那清冷艳丽面目上翻了个白眼的可爱表情。

    过去，他觉得这样的表情反差，给了顾雪缘更多人性，更显可爱。而如今，他又觉得顾雪缘的白眼，与孟玥翻出的白眼，相当吻合，如出一辙。

    虽然五官不同，虽然性格不一，但是，就那行为动作，还有那可爱劲儿，真的别无二致。

    “所以，夫君，你又在勉强自己吗？”

    顾雪缘清冷中夹杂着关心的话语，打断了徐洛魂的胡思乱想。

    他低下头，让对方举起纤纤玉手，抚摸着自己的脑袋，就像当年天都城内，每次杀戮过后，都让对方如此平复沸腾的气血一样。

    “这次没有勉强自己。”

    “我有过一次经验了，如今破而后立，更加精纯，由师傅出手刺激，几天内突破至至高后期，破碎虚空大圆满，应该不成问题。”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真实。夫君，你真的下了手吗？”

    徐洛魂没有开口。

    顾雪缘继续用手摩挲着自己男人坚硬的头顶，感受着英雄巾下寸寸粗硬的短发，幽幽说道：

    “你一直说，真实是你没有出世的大哥，是他一直保护着你，你们才能在强盗营地里面生活下来，最后更是他接过你的职责，给了义姐解脱，也杀了所有强盗为义姐报仇。”

    “然后在你杀戮过甚，即将沉沦血海之时，主动帮你承担，以各自疯掉一半的代价，创造了血影背负杀戮罪责。”

    “所以，你常说，你和真实互为表里，谁都不能少了谁。”

    顾雪缘仰起头，露出小伞下清丽的脸，轻轻地重复问题：

    “夫君，你真的能下手吗？”

    色彩逐渐退化，黑白画卷开始消散，徐洛魂这次没有像上两次一样挣扎，口型打开，无声地传递自己的想法：

    “目前不行，但是还有一天时间，我会努力为此修行！”

    光影褪去，重回黑暗。

    洛天都刚刚与叶繁星相识而笑，然后想了想，干脆走到他面前问：

    “已经走到破碎虚空这个大境界的中段了，临门一脚就能进入后段，也就是至高。”

    “那么魂小子有和你说过，如何寻找自己的路吗？”

    叶繁星摇摇头：

    “刚晋级不久，又面临随时都有人刺杀的局面，老徐说，先暂且巩固境界，夯实下基础。”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抠抠脑袋：

    “毕竟我的境界速度，托你的福，成长太快了。”

    “老徐说，多压一下，把落下的基础夯实好了，再来考虑后面的至高之路。”

    洛天都满意地点点头：

    “魂小子教人还是可以的，这番考虑确实稳妥。”

    他瞄了眼那边正在缓缓站起的徐洛魂，似笑非笑地说：

    “虽然当年某个傻小子，听都听没完，还没有弄明白，就以为自己行了，跑去闹革命，瞎捉摸。虽然意外搞出了不错的东西，但是终究根基不稳。”

    “没想到他教自己徒弟，吸取了教训，反而给出了很棒的指导意见。”

    徐洛魂刚从昏迷中醒来，站起身就听见师傅的揶揄自己，苦笑道：

    “师傅，都是当年少不更事的黑历史，就在繁星面前给洛魂留些脸面吧。”

    叶繁星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年少时的老徐，比自己还蛮还莽。

    洛天都走回演武场，摆弄着手上的天都剑，随意地问：

    “好了吗？”

    徐洛魂叹道：

    “还差点儿。”

    “那有力气没？”

    “有！”

    “那就使出吃奶的力气吧！”

    说完，现场的气氛陡然一变，天上的薄云以天都山的山顶为圆心，全部退散到周边堆叠起来，中间空出了一个巨大的圆，而圆中央之上，则是上万把精光四射的天都剑。

    这是洛天都的至高之力显化，悬浮在九天之上不知道多少年的万剑阵！

    而此刻，这种恐怖到不应该降临人间的剑阵，在洛天都的有意催发下，剑尖齐齐直指向下，目标，正是演武场上的徐洛魂！

    就连场边的叶繁星也被波及，感受到了来自九天之上的冰冷、锋锐，以及威压，就像被密集火箭导弹车瞄准一样，战战兢兢宛如埋头的鹌鹑，更何况被直接锁定的徐洛魂。

    他抬起头，透过火红叶片的缝隙，看着头顶之上的天外之物，从灵魂深处战栗不已。

    恐惧、害怕、畏缩、怯弱。

    想要哭，想要逃，想要求饶。

    种种丢人现眼的想法，如同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地开始浮现在脑海中，并渐渐占据徐洛魂的主意识。

    赢不了的，面对这种真正神仙一般的手段，会死，真的会死的！

    徐洛魂突然捏紧了手上的誓约握柄，骨节泛白突出，极为用力和紧张，然后。

    誓约宽厚的剑身，如同一块沉重的面板，重重拍在徐洛魂的脸上，瞬间鲜血从额头剑痕、鼻端、脸颊等处破口而出，染得猩红一片，配上开始红肿的脸蛋，狰狞而可怜。

    “我究竟在害怕什么呀！！！啊！！”

    “告诉我，究竟在害怕什么！”

    徐洛魂突然发疯似得仰天怒吼起来，鲜血抛洒间，他脸上的怒容，就如同地狱的烈火，炙烤人心。

    “我是在害怕师傅吗？”

    “还是师傅象征的绝对强大？！”

    “还是师傅背后代表的死亡！！！”

    徐洛魂怒目圆睁，疯狂呐喊出自己憋在心里四十余年的恐惧：

    “不！”

    “我怕的是自己！”

    “是冷漠无情看着人间，是收割生命，没有感情的那个自己啊！！！”

    随着呐喊声，在叶繁星的肉眼中，徐洛魂的身体陡然放出无数道阴厉寒颤的黑色光影，光影落地，化成了1314位人型黑影，各自手持黑色兵刃，以徐洛魂为圆心，占据天都山山顶，结成军阵，齐齐抬头，对抗着天上的万剑阵。

    洛天都凝目看着自己面前的黑影军阵，不满地说道：

    “运用至高的速度，太慢了！”

    说完，万剑流星落，天光降雷火。

    一万把天都剑从天凶猛落下，因与空气摩擦，生出了火花，就仿佛一万颗真正的流星，从天坠落，惩戒任何胆敢冒犯洛天都之人！

    透过红叶缝隙，看见天上这毁灭性的一幕，叶繁星脑袋空空，只有前世一首著名的核爆神曲在耳边炸响，嘴里不受控制地自语：

    “庆云的天谴雷霆算什么，弱爆了呀！”

    “这，这才是真正的末日啊！”

    而身为被锁定目标，无从逃窜的徐洛魂，同样看着天上末日火雨一般的万剑，目眦欲裂，眼角边的青筋汩汩冒起，居然有点像那个逆徒顾代雪。

    徐洛魂口中暴喝：

    “黑魂，来！”

    1314位黑影接到命令，重新化作道道黑光，向着徐洛魂汇聚，最终在其身后，形成了两只高达十五米，舒展斜指向天的巨大黑翼。

    没有更多动作，两只黑翼一扇，徐洛魂的身形就带着黑影余光，冲天而起，穿过红叶，誓约在身前，径直冲向了从天而降的万剑阵！

    洛天都此时吐出冰冷的两个字：

    “愚蠢！”

    然后叶繁星就见到天上原本散漫，只是自由坠落的剑火雨，突然有了灵魂，开始挪移位置，组合变形，在他一阵懵逼的眼神中，形成了一个倒金字塔型的阵容，塔尖正正对上誓约的剑尖！

    叶繁星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锁定着两者的轨迹。

    当两者相撞的那一霎那，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不见光，不见亮，也没有巨大的声响，无声无息，却让叶繁星感受到了极大的恐怖，仿佛整个天地，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叶繁星情不自禁按压左胸，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油然而生一个恐怖的念头：

    “如果心跳声没了，我是不是在这个黑暗世界中，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此念一出，心跳声顿时渐渐微弱下去，几不可闻。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叶繁星，他张嘴欲呼，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是自己的嘴，自己感受不到嘴的存在了，大脑无法找到可以发声的器官！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听不到，是因为找不到耳朵，同样，黑暗的一片，也是因为找不到眼睛。

    他什么都找不到，只有虚无！

    “小鬼头，给我醒过来啊！”

    “啪！”

    一声暴喝，加上一声清脆的响声，叶繁星猛然看到了近在迟尺的巨脸，还有脸上火辣辣地疼痛。

    疼痛？

    疼痛！

    “我能感受到痛啦？！！！”

    叶繁星惊喜地叫出了声，旋即又喜出望外地吼道：

    “我可以说话，可以看见东西，可以听到声音啦！”

    那副惊喜的模样，连眼泪水迸溅出来，都没有发现，异常滑稽，也异常惊悚。

    洛天都没好气地一拍叶繁星的脑袋：

    “当然可以，你还没死呢，活生生的人。”

    叶繁星此时才反应过来，瞬间一个激灵，心有余悸，看着洛天都问：

    “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我，我这是怎么呢？”

    洛天都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

    “刚才我和魂小子的至高之力对撞，将这里撞出了世界的屏障，破碎虚空去了世界之外而已。”

    “而你嘛，嗯，就像回了一趟家，跟着进入了原本你我被世界囚禁沉睡的地方。”

    叶繁星顿时啰嗦起来，这，这这，都把世界打到破碎了，这两人还能是人吗？

    而且自己刚才那恐怖到完全失去所有知觉，只有意识留存的特殊状态，就是洛天都和自己的源头吗？

    叶繁星一个寒颤，连忙诵念阿弥陀佛，驱散心底的恶寒。

    这会儿，他才有余暇关注后续：

    “呃，老徐呢？他怎么样了？”

    “偌，在那儿呢，还没掉下来。”

    洛天都指指天上，叶繁星看去，刚才相撞的地方尚有道道玻璃状的碎纹存在，不过正在肉眼可见的慢慢修复中。

    而其下，有一道人影正在加速掉落，正是徐洛魂。

    他似乎失去了意识，头朝下，身上的黑翼和黑影都消散一空，仅有誓约依然被其紧紧握在手中。

    叶繁星神情一变，从这么高的天上直接掉下来，哪还有的救：

    “快救人啦！”

    他喊道，都要急死了！

    而洛天都把头一偏，嫌弃道：

    “好好的至高，用成这个鬼样子，丢人，不救！”

    叶繁星傻眼了。

    不过马上他就放下心来了，因为徐洛魂一头栽进了茂密的红叶海。这一瞬间他就明悟过来，洛天都的见死不救和为啥这里会有个巨大茂密的黄栌树。

    “你一直是这么教导老徐的吗？”

    放下心来的叶繁星，小心翼翼地问。

    “洛天都一脸骄傲的回答：

    “当然，不经过生与死的磨炼，怎么会进步神速，走出天都山后横压当代？”

    “更何况，是魂小子自己要求加大力度的魔鬼特训，不动点儿真东西怎么行？”

    叶繁星眼前一黑，已经想到拜师后自己的艰难求生日子。

    洛天都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没有管这个小子的畏惧。开玩笑，到时候还有由得他？

    “继续刚才被混小子打断的话题。”

    “呃，什么话题？”

    刚才见到了真正意义上毁天灭地的阵仗，叶繁星还没有回过神来，有些状况外的白痴回复。

    洛天都毫不留情，当场就是一个蒲扇巴掌，打在小老虎的头顶：

    “认真听讲，好好记在心里，记不住，就拿支笔记。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虽只是针对凡人说的废话，但我也不介意你有时用用，虽然丢人，但好歹有用。”

    叶繁星听到这里，羞耻感顿生，可面对凶霸霸的灭世凶人，还是选择了从心为上：

    “是是是，师祖说的是，徒孙儿一定乖乖记住。”

    洛天都翻了个白眼，如何看不出这小子的滑头，叹息着说：

    “我们要说的是破碎虚空境的后段，至高的路，怎么走。”

    叶繁星顿时想起刚才被徐洛魂打断的话题，恍然大悟：

    “所以，师祖，你是要提前告诉我，要我做好准备吗？”

    洛天都颔首：

    “是的，一边夯实基础，一边提前了解，开始做准备，这是对你最节省时间的办法。”

    然后，他斜瞥了小老虎一眼，眼角含笑：

    “而且，你不是承诺了某人，要尽快建立新世界吗？要参加后面几场战争，时间可不等你。所以最好在我和魂小子的看护下，提前找到至高的路，哪怕离开我们时依然没有登临至高，那也只剩下水磨功夫。”

    最后，他告诫叶繁星，声音郑重而严肃：

    “不要像魂小子一样，还没有找到，就跑出去打架，以至于成长歪了，现在要纠正回来，可累死本师祖的腰了。”

    “啊，这～～～”

    叶繁星对于这场魔鬼特训的本质，有了新的理解。

    而正好此时，徐洛魂从红叶缝隙中“磅”的一声，摔落在地，没有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