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又来了。”

    本文开头的血色空间中，一道倩影，娉娉婷婷站在血海之上。清清淡淡的白衣，举着小伞，宁静幽远，就连微微起伏的血海，都停止了汹涌，仿佛岁月停驻，时光凝结。

    徐洛魂睁开眼睛，从昏迷中醒来，听到的是这样清冷温婉的声音，夹杂着久别重逢的淡淡喜悦，看到的就是这样岁月静好的黑白画卷。

    他情不自禁地在佳人面前放松下来，舒缓紧绷的神经，然后左右双手不自控地向后，抚摸自己刚才被师傅打疼的臀部。

    指尖摩擦，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一阵阵的火辣与羞愤。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在亡妻面前，做出了何等羞耻的不雅举动，整个人僵住了，恨不得当场去世。

    “呵呵呵！”

    顾雪缘以白袖遮面，却挡不住清脆的笑声，而且那双清冷如雪，万物不沾的眸子里，盛开了盈盈笑意，显见得很是高兴。

    “我家夫君，还是那么可爱！”

    笑了，顾雪缘放下衣袖，最后总结道。

    徐洛魂总觉得，自己魔怔了，这句话，与孟玥说的，何其相似。

    他正待开口询问，一根白玉葱指，突兀点在了他的唇上，阻止了他的问题。

    “现在还不是时候，夫君。”

    “当前，你更应该集中精神，好好接受师傅的特训，融合真实，弥补自己的神魂缺失。”

    “这样，夫君才有机会在未来的乱局中活下来，也才有足够的实力，教训不肖弟子代血。”

    “当夫君完成这一切事情后，妾身，还有孟玥妹妹，会找个机会，向夫君你和盘托出这一切的。”

    “现在，请夫君回去吧，勿要让师傅等急了。”

    称呼那人为代血，而不是自己给弟弟取的名字顾代雪，已经表明了这位亡妻的态度。

    血色渐渐消散，倩影也在如幻影般渐渐虚幻。

    徐洛魂急了，他拼命挣扎，身子却不听使唤，呆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眼看着就要错过，那道迷幻的倩影突然一把抱住了徐洛魂，就像久别的妻子，拥抱自己的夫君。

    虽然触碰不到实质肉体，但徐洛魂还是小心翼翼地感受到，这份倩影的温暖和香软，一如当年。

    一份甜蜜的香浓软语，回荡在徐洛魂的耳边。

    “不要再考虑妾身了，安心与孟玥妹妹相爱吧。”

    “夫君与妾身的一切爱恨情仇，就让它埋在过去，成为回忆，而不是诅咒，折磨自己。”

    “夫君，妾身爱你恨你，一生一世。”

    “但，也只有一生一世。”

    最后一句，贴耳传递，音量极低，几不可闻，却让徐洛魂如遭雷击，一股止不住的悲伤涌上，泪花不听话地往外滴。

    “但，洛魂，洛魂，想要和雪缘，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永不分离啊！！！！”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终于在渐渐失色的血色空间和黑白画卷中响彻天地，并随之一同消失在虚无黑暗之中，了无踪迹。

    “喂，魂小子，睡够了没有！”

    “你不是还要抓紧时间修行的吗？”

    “快滚起来，前面还有很多魔鬼等着你呢！”

    接连的暴喝，把徐洛魂从酣畅深沉的迷眠中惊醒。

    他猛地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翻身坐起，入目所见，是自家师傅那张巨型大脸，还有视线缝隙外，火红如海的叶片，叶繁星那张小老虎头，在远处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徐洛魂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刚才被师傅如此轻易的秒杀，硬生生揍昏了过去，还被叶繁星这个未来的徒弟看了过去，堪称社死当场。

    不过坐起来的徐洛魂，却感觉自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像脱去了包袱，摆脱了累赘一般，浑身轻松，自在惬意，心灵剔透。

    “我睡了多久？”

    徐洛魂轻声问。

    洛天都的眉毛又扬了起来，似乎发现了徒弟的改变：

    “不到两分钟。”

    “已经过去两分钟了吗？师傅，我们要追赶进度，请不要留手，尽管放马过来吧。”

    洛天都的眉毛放下去，人站了起来，一脚把誓约踢起，落在徐洛魂的手上：

    “看来你已经有所觉悟了。”

    徐洛魂拿着誓约，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上天都山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深处喜悦的笑容：

    “觉悟吗？早就有了，可惜刚刚才被师傅打醒，领悟到一点点，不算早，但万幸也不迟。”

    洛天都后退几步，让出攻击距离，手上带鞘长剑横置胸前，右手握柄，左手握鞘，缓缓抽出一抹精光：

    “看来，后面的特训，要动点儿真格了。”

    徐洛魂誓约摆放正面，作防御姿态，平平剑尖斜指向对手，微笑着回应：

    “请师傅赐教！”

    然后，暴戾如同上古荒兽的洛天都，就占据了视线范围内所有的空间。

    那抹清光，如同流星雨一般，在徐洛魂的身前，一个呼吸间挥出了一百零八剑，每剑只有剑尖显露人前，被眼睛捕捉，灿如烟花。

    观战的叶繁星自问，换成自己，估计一瞬间就被戳出一百零八个血洞。

    而身处其间的徐洛魂，深知这招的恐怖。

    真实曾用同样的招式，一口气挥出七十二剑，虚实交错，配合不死印法的幻术，将黄金荣打的找不着北，而今轮到自己体验，确实是可怕到让人心生绝望的杀招。

    他强提一口气，体内不死印法的气劲急速运转，周围的时光减慢，自己的思维变快，一一分辨身前绽放的流星和烟花，那就是袭来的剑尖。

    而分辨的结果就是一百零八剑，全部真实不虚，无一迷幻！

    徐洛魂来不及感叹自家师傅的强大，誓约随心而动，平直宽大的剑尖对准了流星的烟花，径直对撞上去。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一连串烟火在虚空中不断爆炸，发出金铁交鸣的声响，那是剑尖在不断的碰撞。

    但是场边的叶繁星，能够感受到在空中爆炸的烟火，正在不断向徐洛魂的区域移动，眼看着就要触碰到他的身体。

    显见，这一轮快若流星的速剑对决，洛天都依然大占上风，将徐洛魂的防线压迫得节节后退，马上就要获取胜利，在鲜活的肉体上扎出一个又一个血洞。

    突然，徐洛魂闷哼一声，整个人加速飞跃后退，居然摆脱了烟火的束缚，一下子获得了自由，虽然代价就是空中那口喷出的鲜血。

    然而，洛天都可没有放过自己徒弟的心思。

    就在徐洛魂落地未稳之际，狂风扫落叶一般的巨大身躯，裹挟着庞大的空气墙，风暴一般再次出现在徐洛魂身前，清光携带着凄厉的破风声，重重劈向徐洛魂的肩头。

    立足未稳的徐洛魂，奇迹一般调整了自己的落地姿势，右腿着地，左腿向后虚浮，誓约犹如护主的神兵，突破空间限制，几乎是自动闪现到了清光之前，以自身为盾，挡住了这如同电锯一般锋锐的一击。

    这一击的力道相当大，直接将徐洛魂瘦小的身躯掀翻，可旋即被借助向后力道踩实的左脚，牢牢固定在地面上，帮助身体固定住了重心，没有直接倒地。

    洛天都的眼睛闪过一丝满意，手上动作可没有停止，下一剑，带着更强的风压，毫不留情地劈向徐洛魂的腰部。

    还是誓约救主，还是左右脚交替向后悬空和踩实，以向后步步退却来化解巨大的力量，固定住重心。

    一时间，以上场景反复出现十八次，每次洛天都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都将徐洛魂劈得只有招架之力，步步退后，狼狈不堪。可徐洛魂犹如风中飘移的旗子，任尔东南西北风，可就是不倒，一直紧紧与地面相连。

    终于，在第十九次风压与誓约相撞后，徐洛魂直接被弹出了空旷地的演武场，而洛天都，也停下了这段犹如风暴过境一般的狂轰滥炸。

    徐洛魂站起身来，此时才有余暇呼出一口憋在心间的大气，然后长吸一口新鲜的空气，给体内气机补充新的能量，并调匀呼吸。

    见到徐洛魂开始恢复，洛天都潇洒帅气地转身，向着演武场最开始站立的地方走去。

    虽然没有像第一次回场时那边神奇妖异的移动，然而转身时飘飞的月白色长袖紧身针织长衫下摆，左右手若隐若现的云龙和凶龙，活灵活现，还有那在场边两人眼中逐渐放大的黑底白字：“神”！

    又是另外一种帅气的风范，让叶繁星羡慕的眼珠子不知道第几次掉在地上了。

    稍几，洛天都和徐洛魂都回到演武场，再次面对而立。

    洛天都左手抚摸着右手上精光四射的长剑，淡淡说道：

    “此剑名天都。”

    “长约170厘米，四尺五寸，净重十五斤二两。”

    “剑身由玄铁打造，混入洛天都幼年时的心头精血，伴生成长。”

    “此剑断过三十六次，每次均重新打造，更坚固，更锋利。”

    “剑下饮血无数，不染半点尘埃。”

    徐洛魂的嘴角轻轻抽动，想起了初至孟家道场那无语的比试。

    该说，洛天都和叶繁星两人，不愧是互为半身的同一人吗？可孟大小姐又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也染上了这种装逼格的习惯？

    气机牵引下，他不情不愿，但同样举起了手中的誓约：

    “剑名誓约。”

    “长剑，新制120厘米，旧制三尺二寸，净重十斤六两。”

    “剑身黑沉深幽，宽约三指，无尖无锋。”

    “此剑乃师傅洛天都打造并赐予，可以吸纳天地元气，借助至高之力发动毁灭性攻击。”、

    话音落，然后两人都消失在了叶繁星的视线里。

    下一秒，天都和誓约重重撞击在一起，掀起了狂暴的风压，吹得叶繁星睁不开眼。

    但灵觉告诉他，正有两团充满爆炸性的力量，以他无法捕捉的速度，高速移动，碰撞和攻防，看起来似乎势均力敌，斗得旗鼓相当。

    可是叶繁星深深知道，应该是洛天都留有余地，正在诱发徐洛魂更多潜藏的力量。

    果然，在看不见的虚空深处，传来了洛天都平稳的声音：

    “魂小子，你还记得，你名字的由来吗？”

    徐洛魂没有回应，只有洛天都在这样高速攻防中依然游刃有余的声音继续响起：

    “我记得，那是我们师徒刚刚相遇的时候吧。”

    碰撞的频次更加激烈了，就好像有人加快了本就已经超过人体极限的攻击速度。

    即便这种高速厮杀的难度再次提升，洛天都的声线依然平稳，带着淡淡追忆说道：

    “那是一处无恶不作，恶贯满盈的强盗所建立的营地，为师本准备杀上门去，为不幸遇害的人们送上迟来的血祭，可到达时，却只看到你。”

    “一个五岁的小鬼，拿着带血且已经卷刃的柴刀，茫然站在焚灭一切罪恶的大火前，用那双透彻的眼睛，看着一切。”

    “冷漠，无情，就仿佛执掌生死的神，漠视着人间。”

    虚空中传来更加密集的撞击，连空间都在余波中发生了褶皱，出现了蜘蛛网般的裂痕。这并非被不死印法幻术控制而产生的错觉，而是发生在现实世界的空间破碎！

    洛天都和徐洛魂两人的交手，直接打裂了这片区域的空间。

    破碎虚空。

    这就是人类可以抵达的最后一个大境界，破碎虚空！

    洛天都依然不急不缓地说着徐洛魂的过去：

    “我问你，你叫什么？”

    “你说，你姓徐，营地里面的人取了个贱名，狗蛋儿。”

    “砰”一声，徐洛魂的身影，被洛天都生生劈出了这种高速攻防至叶繁星不可见的急速状态，然后下一个呼吸，徐洛魂再度消失在叶繁星面前。

    战斗继续！

    而洛天都的讲述，也还在持续：

    “我嫌这名词不好听，保留你的姓，赐予了你为师的姓，称为徐洛。”

    叶繁星重复着听到的名字“徐洛”，感觉少了点韵味。

    “然后，你自己觉得不好听，加了一个字，魂，叫徐洛魂！”

    叶繁星点点头，对嘛，这个味道才对了。

    “当时我没有在意，可随后我才知道你为什么要加个魂字。”

    “因为你天生神魂强大，是一般武林中人的三倍以上。当时为师欣喜如狂，从你身上，看到了未来突破至高的希望！”

    “但是，随后，为师就发现了你神魂强大的代价。那么庞大不像人类的神魂，居然结构松散，随时都会分裂，就好像这份神魂本身就是由多个人类拼凑而成的一样。”

    “哐当”一下，徐洛魂从虚空中倒飞了出来，誓约在半空中旋转着抛飞，两者都重重摔在地上。

    而洛天都，宛如神魔，徐徐从虚空中浮现，看着地上的徒弟，口中没有停下来：

    “后来才发现，这个叫做徐洛魂的人，有着两个不同的意识，并非一个人。也正是因为两个人相互帮助和扶持，才能在那样地狱一般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反杀了强盗团，等到为师的到来。”

    “这么多年，为师一直在想，为师收的徒弟徐洛魂，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或者更多。”

    “而最后，我得出了答案。”

    洛天都巨人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对我来说，他究竟是谁，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徒弟，仅此而已！”

    地上昏迷中的徐洛魂，突然泪流满面。

    而旁边的叶繁星，心有所感，与洛天都在虚空对上视线，齐齐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