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彤衣袖撸起，一双小臂白皙柔滑，一层淡淡的绒毛被火烤得微卷。

    她坐在鏊子前，先舀出一勺糊糊放在滚烫的鏊子上，滋溜溜冒着白色蒸汽，随手将勺子放回盆里，拿起竹片做成的薄篾片，麻利地推着糊糊顺着鏊子的边缘逆时针转几圈，动作娴熟干净，很快一张煎饼的雏形就出来了，然后挑一些面糊糊，把缺的或显薄的地方修补一下，达到薄厚均匀。

    她左手持火叉把草推入鏊底烧旺，十几秒后把煎饼翻一面烤，再过几秒，用竹篾掀起煎饼的一边，腰身前探，一双素手拎着橙黄色的煎饼慢慢揭起，往左边的蔑子上一甩，整整齐齐垛好。

    一张煎饼做好，顺手拿过油蓄子，在鏊子上均匀抹一遍，开始烙下一张。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叶亨看呆了。

    果然是人好看，做什么都有美感。

    “这么早就起来了，大冷天的不多睡会？”

    周玉彤喜盈盈地看着叶亨，俏脸被火烤的红彤彤，唇红齿白的小媳妇。

    “玉彤，你烙的煎饼可比俺妈烙的薄多了。”叶亨蹲下撕块煎饼，咬一口又香又脆，纯天然。

    煎饼得薄、厚度均匀才好吃，绝对是个技术活，有人烙一辈子煎饼，就是做不出薄的，而且厚度不均匀。

    “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妈烙的煎饼不好吃，也养了你二十一年。”不知何时，童苏云端着一盆面糊糊到了叶亨身后，故作嫌弃的道，“起开，大早上的不在家挺床，搁这碍事。”

    “偷说妈的坏话，被嫂子抓到了吧。”周玉彤抿嘴笑，说话间又一张煎饼烙好，整齐摞好。

    “嫂子，怎么到哪都有你？”叶亨起身让开。

    “说得跟我多稀罕你似的。”童苏云白了他一眼，对周玉彤道，“玉彤，你有身孕，起来休息会儿，让嫂子来烙。”

    周玉彤道：“没事，不累的大嫂，我再烙两张。”

    童苏云坐在周玉彤身边叠煎饼，“玉彤啊，你这煎饼烙得确实比妈烙的薄，手艺真好！”

    “俺妈哎，大嫂嫌弃你烙的煎饼太厚，没玉彤烙的好吃！”

    叶亨大声恶人先告状，说着起身来到棚边放开两条大狗，吹了一声口哨，准备带它们出门。

    “你大嫂能说我？是你嫌我烙煎饼不好吃吧！”叶母知道自己烙煎饼的手艺一般，以前没少被叶亨嫌弃，“你带狗去哪？”

    恶人先告状不成，叶亨咧嘴笑：“我去东湖看麦子，顺便看看能不能搞点野味回来。”

    叶亨记得，他家这两条狗是抓兔子的好手，经常能搞到点野味回来。

    这个时候，国家对野鸡和野兔的管控还没有立法，甚至民间有专门用弹弓打鸟的也没事。

    叶亨平时看见农活就躲，但抓野兔子，逮野鸡，打鸟，摸个鱼虾之类的却是乐此不疲。

    叶母叫道：“你爸也在东湖，早点回来吃油沓子。”

    油沓子俗称摊煎饼。

    烙煎饼和油沓子有关联，但又完全两码事。

    烙煎饼做出来是一张一张的煎饼。

    而油沓子是在两张煎饼里放入各种蔬菜，豆制品，鸡蛋，肉类和油盐等佐料做成。

    前者只是一张煎饼，后者相当于大杂烩。

    叶亨吃过最好吃的油沓子，由方瓜花兑鸡蛋做成，咬一口外焦里嫩，酥鲜无比。

    “知道啦！”叶亨已经走出后院。

    “两条狗看紧点，别又和人家的狗打架。”叶母大声嘱咐。

    这两条狗是亲兄弟，有狼的血统，太凶，打架都是一起上，照死咬。

    “知道了。”叶亨嫌啰嗦，骑着自行车下湖，两条大狗紧跟左右。

    书面语的“田间地头”里的“田间”，在这儿叫做“下湖。”

    为什么叫下湖，叶亨也不知道，反正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称呼。

    叶亨下湖后不久，童苏云烙煎饼，周玉彤坐在边上叠煎饼。

    童苏云烙的煎饼也很薄，自从她嫁过来后，家里的煎饼基本上都是她烙，现在有周玉彤替她分担。

    过了十几分钟，叶利跑过来：“大嫂，子枫醒了。”

    童苏云叫道：“叶利，你给子枫穿衣服，衣服就在床头。”

    农村小孩子冬天穿的多，又是棉袄又是棉裤的，小胳膊都打不过弯儿，叶子枫才四岁，穿衣服要人帮。

    叶利道：“他不要我给他穿，非要你去给他穿。”

    小孩子早晨起来见母亲不在身边，往往会闹情绪。

    周玉彤道：“大嫂，你去给子枫穿衣服，我来烙煎饼。”

    “这个倒霉孩子，不能惯着他，不然跟他二叔有样学样。叶利你告诉子枫，我在烙煎饼，烤了山芋，不听话就不给他吃。”

    童苏云说话不经大脑，手脚却很麻利，很快一张煎饼做好。

    周玉彤……

    叶利回去把大嫂的原话复制了一遍，叶子枫果然听话，穿好衣服后乖乖洗了脸，跟着三姑一起来到后院。

    听说有烤山芋吃，叶贞放下手里的活也跟了过来，前院就留老太太烧锅烤火。

    “你三姑给你穿衣服，我也没见你掉块肉！”童苏云先训了儿子一顿。

    有叶亨这个前车之辙，童苏云绝不惯着儿子。

    但教训归教训，儿子还是要心疼的，童苏云把火叉伸进鏊子底，拨出几个山芋给姑侄仨，“当心点啊，很烫的，冷一会儿再吃！”

    叶贞搬来三个小板凳，姑侄仨围坐在鏊子边烤火，童苏云专门把一张煎饼炕的很脆，给他们三个分食：“你们先少吃点垫垫肚子，等会做油沓子吃。”

    炕过的煎饼趁热吃又香又脆，嚼在嘴里咯嘣嘣的响。

    吃完酥脆的煎饼，山芋也冷的差不多了，姑侄仨把山芋抱在手里边吃边捂手。

    叶母把最后一勺玉米和小麦放进磨眼里，大黑马转了两圈后石磨口不再有糊糊流出。

    叶母叫了声“吁”，大黑马稳稳停了下来。

    叶母上前将蒙在黑马眼上的黑布拿下，轻轻拍了拍马头以示奖励。

    通人性的大黑马“咴咴”了两声，前掌轻轻在地上刨了两下作为回应。

    叶家十口人它都认识，都喂过它，但它最亲密的还是老叶夫妻俩。

    “叶利，过来帮我卸磨。”叶母叫道。

    “来了！”周玉彤起身对正在吃山芋的叶利道，“你慢慢吃，我去帮妈卸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