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夜嗯了一声。

    “世俗衙门能管得了修士？就算他们想管，难不成派一群捕快捕头前去追捕修士？说是派他们去送死还差不多吧。”

    阮夜脑中记起之前几世的相关记忆，处理修士事务的，好像的确有一个单独的官署。

    “镇玄司”，柳轻染的声音适时响起。

    “三大世俗王朝皆设有镇玄司，用以管辖修士事务，西秦王朝尊道教，因而镇玄司的人多由道教修士构成，东隋尊儒教，镇玄司里多是些书生秀才，北疆尊佛，镇玄司则以佛门的俗家弟子为主。”

    阮夜想到了那本玄仙同识，心中暗骂那破书除了修士九境之外，真是一点有用的也没讲。

    柳轻染又补充道：“说起来御三家其实一直在暗中较劲，为了在世俗间留个好名声，为自己讨点好香火，各大镇玄司倒也算尽职尽责，一旦有修士作奸犯科，也大都会出手处理。”

    阮夜好奇道：“世间只有三个镇玄司？”

    柳轻染摇头道：“非也，三大王朝的各自皇都设有总镇玄司，在那之下，各大州的首邑也设有分司，管辖各州修士事务，咱们现在地处凉州，凉州的镇玄司便设在首邑金城，倒也不远，怎么，你想去报官？”

    阮夜觉得好笑，摇了摇头。

    眼看村口已在眼前，阮夜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柳湖村，一言不发。

    “怎么了，舍不得？”

    阮夜轻声道：“毕竟是算是我的故乡了。”

    柳轻染双手抱在胸前，也随着阮夜的目光扫视整个村子，最后得出结论。

    “这么黑的天，你能看清楚什么？”

    阮夜哑然失笑，转身道：“走吧。”

    又向外走了几步，看见一辆停靠在村口树下的马车，想来是柳轻染提前备好的。

    借着月色皎洁，阮夜勉强看清马夫相貌，其阴柔俊美，居然比起之前的吴轩还要强上几分。

    哪里像个马夫，倒更像世族公子。

    柳轻染微笑道：“这是我师妹，赵倾辞，你称呼她赵师姐便是，也可叫我柳师姐，别老是叫柳妈妈，从现在起，我可不是什么妈妈了。”

    阮夜一惊，定睛又一看，对方虽是束发男装，但果真是个女的，且身材修长，五官精致，特别是一对眸子，更是宛如秋水。

    赵倾辞捂嘴娇笑道：“没成想真是个男的，咱放春山的规矩难不成今后要改了？”

    柳轻染摇头道：“规矩是人定的，更何况，他之后要去争那尊客之位，也算不上坏了什么规矩。”

    言罢，二人坐入车厢，赵倾辞驭马先行。

    车厢内，与柳轻染坐在一侧的阮夜，嗅着车厢内极好闻的淡雅水仙香气，又想着车外如天仙一般的马夫，不禁唏嘘人生的变幻无常。

    而柳轻染坐进车厢后一直闭目休憩，凝神不语。

    柳湖村外有条官道，是通向外面唯一的一条道路，因此这次出行，柳轻染也选择的是这一条路，放春山位于西秦王朝最南边，东邻东隋王朝，恭州和和益州的边境交界处，而这个地方正好在西秦王朝西南处，因此这一趟出行，柳轻染的打算便是一直往南走到益州边境，之后转而一直往西，入恭州，直至放春山。

    距离柳湖村越远，便能见到些不一样的风景，不仅仅是相隔数里便能在官道旁见到一次的各色茶酒典当铺子，打尖吃饭的客栈，还有别的许多在柳湖村未曾见过的新鲜事物。

    当然，对于轮回百世的阮夜而言，就没什么新鲜劲可言了，反倒是柳轻染有些好奇，频频掀起马车不连向外张望，赵倾辞的连连赞叹声更是不绝于耳。

    阮夜暗自觉得好笑，想来是在山上待久了，未曾沾染过这人间烟火，天上的仙子，也要时不时也要下凡接接地气啊。

    此时，忽听阵阵马蹄声与铠甲摩擦声传来，一队士兵骑卒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

    柳轻染惊讶道：“哪里打仗了不成？！”

    阮夜轻声道：“果真是不占半点烟火气的山上仙人啊？”

    柳轻染罕见的露出了几丝羞郝之意，她这个年龄的人面露红晕，居然没有半点违和之意，反而更显得娇羞可人，少妇韵味与少女娇羞交织，更为她添了些诱人气质。

    “你懂个锤子！三四十岁女人最是可人！”

    想起前世一位故人所言，阮夜此时深以为然。

    “阮夜？”

    看他神情古怪，又暗自点头，柳轻染不知何意，轻声唤他。

    后者回过神来，讪笑道：“师姐有所不知，西秦王朝其实并不太平，除了皇都长安所在的雍州，其于治下的几个州一直在蠢蠢欲动，益州更是已经自立，那位益州知府立国号为梁，自称大梁皇帝，不过好在这位皇帝虽不承认西秦王朝，但也没起兵谋逆，攻打雍州，因而一开始西秦并未怎么在意，主要还是派人劝降，真动兵也只是小打小闹，没什么大的风浪，结果前些年，大梁的开国皇帝，那位益州知府离世，新上任这位和他爹可是干脆相反的秉性，尽管只是坐拥大梁，其实也就是益州这么一个弹丸之地，但野心一点都不小，近年已经发动了不少战事，听说周边的几个州，疆土已经被大梁占去不少，说不定就是今年，西秦便要下狠手派大军围剿。说起来我还真有些好奇，这位大梁皇帝要是真做了西秦的皇帝，是不是会发动战争征伐东隋和北疆，当个一统天下的帝王。”

    柳轻染了然，平静道：“原来如此，不过小国起事，翻不起什么风浪，要知道西秦王朝背后有道教撑腰，除非道教不喜西秦且看上了这大梁，那么说不定还有些说法，不然的话，无非是白白浪费人命，这大梁皇帝，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最后要落个凄惨的死法。”

    阮夜点点头，关于此事，他也是这样的看法，大梁之举，不过蚍蜉撼树之举.............

    阮夜一怔。

    说起来，那黑人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

    他挑眉笑道：“这世间的事情，有时候还真说不定。”

    此时一直坐在车前细听的赵倾辞插嘴道：“怎么，你难不成真觉得大梁能赢？”

    阮夜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要如何接这话。

    车厢内恢复了往日的沉默，一行三人，继续赶路。

    过了几日，路过一处小镇之时，柳轻染看车上储备的干粮清水所剩不多，便让阮夜进去买了些回来，还特意嘱咐他一定要快去快回。

    拿着东西上车之时，阮夜打趣道：“买东西便买东西，还什么快去快回，怕我一个大男人被鬼怪吃了不成。”

    柳轻染挑挑眉：“你倒是会猜，还真是。”

    阮夜愣了一下：“什么还真是。”

    “真有鬼怪不成？！”

    阮夜有些惊讶。

    赵倾辞笑道：“骗你做什么，真有！只不过你现在境界不够，看不到罢了。”

    阮夜掀起后帘，看着视线中渐行渐远的村子，有些发怵。

    看他这副模样，柳轻染笑道：“这世间有阴便有阳，有天便有地，有仙，自然也有鬼，有妖，算不上什么奇闻。”

    “那刚才这村里的具体是？”

    “孤魂野鬼罢了，说白了就是生前不知受了什么苦难冤屈，执念太重，死后三魂七魄不入轮回，仍在这世间徘徊，放心，这东西没什么大的威胁，无非吓吓人。”

    “师姐，我看刚才那个应当已入了鬼修之道，可不单单只能吓人了。”

    赵倾辞的声音传来。

    柳轻染点头道：“不错，所以我才叫阮夜快去快回，鬼修一道，可是要夺人肉体，借尸还魂的。”

    阮夜打了个冷颤，不悦道：“那你还让我去？你二人去不就完了？”

    柳轻染轻轻伸了个懒腰，慵懒倚在马车窗边，笑道：“倾辞一路给咱两当马夫，可谓舟车劳顿，你还舍得让她跑腿？”

    阮夜的眼神盯着她，柳轻染恍若无睹，像是自言自语道：“至于我嘛，我年岁可不小了，你也忍心让我折腾？”

    瞟到她胸前风景，阮夜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道，确实是不小。

    赵倾辞银铃般的笑声咯咯传来。

    柳轻染觉得有趣，问道：“你好像很怕鬼？”

    阮夜觉得这事也没什么羞于启齿的，点了点头。

    这回是两人的笑声同时传来。

    阮夜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

    “听你们刚才所言，这世间不仅有鬼，还有妖？”

    柳轻染漫不经心道：“的确有，不过现在没了。”

    “现在没了？”

    阮夜面露不解。

    “这事情若要说起来，可就长了，你真想听？”

    “反正路程还长，我们干坐着也是无聊。”

    阮夜向后坐了坐，摆出一副准备认真听故事的模样。

    柳轻染喝了口水，娓娓道来。

    “你可知修士修行，共有九境？”

    阮夜点点头，玄仙通识也就讲了这么些有用的东西了。

    “一至八境，无论什么流派，儒释道也好，兵家乃至魔修邪修也罢，大家的境界并无二致，但一旦破开八境，九境便各自不同。”

    “的确和玄仙通识所说无二。”阮夜心想。

    “一旦到了九境，儒释道三家的修行便会获得质的突破，与其他修士拉开极大的差距。”

    “这也是为什么只有儒释道三家的九境修士可称仙人，其他的寻常九境，只能被称作准仙。”

    阮夜听的认真，时不时点点头。

    柳轻染清清嗓子，又继续道：“但近万年前，还有一流派，战力之强，还在御三家之上。”

    阮夜呼吸一滞。

    “剑修。”

    意料之中的两个字在他耳畔响起。

    “据传数千年前，与御三家并列称雄的，便是剑修，且他们杀力之强，远胜寻常御三家修士，同境之内，无人能胜剑修。”

    阮夜此时心神大震，但仍表现出只是在听故事，于自身无关的模样。

    想到这段对话的开头，阮夜问道：“那妖……是和这剑修一脉有关了？”

    柳轻染嗯了一声，继续道：“不错，妖族本也存于世间，且其中类似天龙，凤凰，麒麟，大鹏等神兽祥瑞一族，修行天资之绝伦更是远超我们人族。”

    阮夜对于后续发生了什么，有了大致的猜测。

    果不其然，柳轻染所言，正印证了他的猜想。

    “可人族与妖族毕竟是两个种族，生活习俗，性情，乃至修行的方式都大不相同，又岂能轻易做到和平共处？”

    正在驾车的赵倾辞听到这里，也叹了口气。

    “起先两族只是小摩擦不断，随后事态演变的愈发严重，最终便是两族间彻底爆发的大决战。”

    阮夜追问：“人族这边，剑修领头？”

    柳轻染点头道：“不错，且当时的天下第一便是剑皇公孙越，剑皇不仅杀力无双，更是当时传承了数百年的剑王朝皇帝，可谓不论世俗间还是修行界，都是当之无愧的人族第一人。”

    说到这里，柳轻染又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人族在他的带领下和妖族杀得昏天地暗，最终，双方的主要战力便只剩下公孙越与妖族大帝，他二人在昆仑山巅决一死战，最终剑皇惨胜，临死之时，干脆主动兵解，将一身修为化为天下第一封印术，九天苍生印，以此将天下所剩妖族彻底封印镇压于昆仑山下，直至今日。”

    单听言语描述，阮夜此刻已是情绪澎湃，心神激荡，更遑论真实的当日一战，到底有多么震慑人心。

    柳轻染挪了挪身体，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为这个故事收了尾。

    “人妖两族之战，震古烁今，如今的天下，仍受着着此战的余波影响。”

    如同茶楼中的说书先生一般，她在这里故意一顿，不再言语。

    阮夜捧场道：“敢问师姐，都有什么影响呢？”

    柳轻染面露笑意，神色满意。

    “其一，自那一战之后，不知为何，天下再无人可修出剑气，剑修一脉，自那断绝，天下逐渐演变为如今儒释道御三家为尊的局面。”

    阮夜眯起了双眼。

    “其二，公孙越死后，由于他同时是世俗帝王，他的身亡在世俗人间也引起极大风波，所以自那之后，修行界立了个规矩，不准王孙贵族或手握世俗重权之人修行，皇帝必须由寻常凡人担任，修行界与世俗界自此分化，双方没有过深的纠葛，各管各事。”

    “这倒是是个不错的变化，有些心术不正的的官员本已手握权力，若再让他们掌握修士那移山填海之力，天知道他们为了一己私欲，能做出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阮夜赞许。

    说完这么长的故事后，柳轻染长出了口气，靠在窗边，闭目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