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杀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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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鬼扒皮

    所谓“鬼扒皮”,其实和“鬼剃头”一样,属于一种夜间发生的突发事件。

    只不过,鬼剃头是掉头发,而鬼扒皮则是掉皮。

    大部分参与游泳的孩子,当天回家还没觉得哪里不舒服,晚上睡着之后就开始全身发痒。

    在抓蹭的辅助之下,他们好像蜕皮的蟒蛇一般,经历了不同程度的皮肤脱落。

    脱落的表皮粘在被子上很难清洗,而脱皮的人却没有什么其它不舒服。

    那一年的夏天,除了我之外,楼下的小朋友普遍都变得皮肤光滑起来。

    那是他们蜕去死皮之后,裸露的嫩肉。

    由于孩子们确实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加之当时的家长法律意识比较淡薄,并没有人去深究鬼扒皮的原因。

    后来,雨水小的年景,我去马路对面的污水渠旁趟水玩,也曾出现过双脚眼中爆皮的情况。

    那时的我觉得,是这条河里面含有的化学物质,导致了我的爆皮。

    所以,我之后一直不太敢靠近这条河。

    再之后,我听说这条臭水沟下游连着的是外环边上的防汛河道。

    为了不掉下去被冲进大海,我基本上都会远离这里。

    而我的父亲,显然就比我无畏得多。

    某天,父亲下班路过臭水沟旁边,发现这里面有几尾小鱼在努力的挣扎。

    父亲回家之后,立即穿上他那双及膝的雨靴,抱着一个塑料脸盆就出门了。

    父亲先用岸边的石头堵住上游的地埋管道,在站在下有明渠转暗渠的管道前面,持着塑料盆堵着水路。

    一旦看到有鱼经过,父亲便快速用塑料盆淘水。

    水是不可能被一个持着塑料盆的人改变整体流向的,但鱼被扬起之后,便需要重新游动回来。

    与臭水斗争了两个多小时之后,父亲觉得自己胜利了。

    他从五颜六色的淤泥之中,捡出来半盆小鱼苗。

    父亲说,这些育苗应该是防汛河里的,不小心跑错了路,就游到排污渠里面来了。

    我感觉这个画面好恐怖,却不敢吱声,只能安静地看着父亲把堵住的水道重新疏通开。

    这半盆小鱼,成为了我们那年夏天的荤菜加餐,被父亲做成了酥炸小鱼。

    我曾经一度认为,父亲是民间美食家,再不起眼的食材,都能被父亲做得好吃。

    母亲却对我说,那是因为我饿了,吃什么都香。

    母亲虽然对父亲的厨艺并不看好,却一直觉得自己找了个好男人。

    在母亲眼中,父亲老实、可靠、本分、务实,不抽烟、饮小酒、爱干活、疼老婆……

    就是吧,这个脾气很不好。

    如果不是脾气太倔的话,就更完美了。

    我却觉得,因为母亲身体不好,父亲主动承担起全部的家务,以及成为全家唯一的收入来源,已经算是非常男人了。

    只是这个脾气嘛,确实有点不好。

    就比如,他让我吃酥炸小鱼,我觉得小鱼有一股怪味,而且吃了一口以后,身上痒痒的。

    还没等我说出自己不舒服,父亲就一拍桌子问我:“你不想吃?

    你一天啥也不能吃!

    怎地?就你嗓子眼细?

    你吃完能死是咋?”

    我不敢回话,默默吃鱼,随后身上风团一般的疹子再现。

    我过敏了。

    这又是一个有趣的事情,大多数人对鱼虾过敏,那是对海货过敏。

    我居然对河鱼的小鱼苗过了敏。

    好在,我已经是老过敏人了,家里别的东西不多,过敏药有的是。

    等我缓过来,父亲许是自觉刚才的态度有问题,便主动跟我说:“你老伯也海鲜过敏,你可能是家族遗传。”

    母亲原本在一边看护我,这时抬头瞪了父亲一眼:“那破玩意就不能给孩子吃!

    你以为孩子跟你一样,吃死了就拉倒了?”

    我在那个瞬间顿悟一句俗语,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当然,生活中也不只有苦难。

    至少,在95年的夏天,我们家就经历了两件好事。

    第一,是父亲被召回了已经名存实亡的自行车厂,海叔叔接待了他,给他一个装着八百元钱的信封。

    海叔叔对父亲说,国家落实了改制企业下岗职工的安置政策。

    虽然自行车厂基本没有改制成功的可能,但父亲还是算是下岗工人。

    这八百块钱,是给父亲前八个月的下岗补助。

    父亲很激动,因为,他一直坚信,国家从没忘记过他们。

    这一个月一百块钱的补助,对他来说,就是他坚持相信国家的铁证。

    另一个好消息是,居委会主任主动来到我家家访。

    我家当时条件不好,搞得我很怕见生人。

    尤其是听说,眼前这个面色黧黑的阿姨,是居委会的领导,就更加不敢上前。

    居委会主任姓李,来我家主要是登记一下家庭情况。

    李主任介绍,国家现在有扶贫政策,要给城镇困难居民提供最低生活保障。

    简单点理解,就是给日子快过不下去的人家,每个月都补点钱。

    听到这个,我忽然想起来,这几年总是在电视上看到的大眼睛女孩。

    因为,她的照片在我眼里就是希望工程的样子。

    我在学校里面,为希望工程捐过款。

    母亲听了李主任的话,也很是激动。

    她自我批评了半天,说自己不应该不信任国家。

    其实,她的那点不信任,对国家老说,既不重要,更不痛不痒。

    只不过,国家是社会主义国家,还有很多有理想的党政干部,在为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办事。

    就比如,这一年全国都在学习他的事迹的孔繁森同志。

    根据当时的规定,低保户需要向社区内的居民公示。

    当时的社会风气,多数人已经不再以艰苦奋斗为荣。

    很多并不富裕的家庭,很怕邻居知道自己家穷。

    而真正坚持艰苦奋斗的家庭,又不太情愿给国家添麻烦。

    这样一来,就导致了领低保好像是什么没面子的事情。

    我家要不是穷得快活不下去了,我父母怕是也不愿意拿这份低保。

    偏偏,就是我家已经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时,仍然有人去居委会质问李主任,石家为什么能“吃低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