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石家为什么能吃低保，李主任有自己的看法。

    她将我家登记的材料摆在质疑者的面前，强调我家的实际困难。

    父亲下岗，母亲久病，孩子上学。

    既没有收入来源，又有固定支出。

    李主任很朴素地反问：“这样的家庭不给发低保，你叫他们饿死自己？”

    质疑者们又发问：“这些材料怎么证明真假？

    那小瑞子可是业余华侨，他打扮得那么时髦，家里怎么可能没钱？”

    原本还很克制的李主任，听到这里便用茶缸子猛敲几下办公桌。

    “石家的情况是我亲自走访调研摸清的，你究竟是在质疑石家吃低保的资格，还是在质疑我的工作能力？

    我看你们这些人就是气人有笑人无的小人，有这个功夫在这质疑别人，不如想想今天中午自己吃什么好！”

    三十年前的基层工作不好干，民众的平均素质明显没有现在这么高。

    基层干部如果没有一点匪气，怕不是要压不住地面。

    而李主任这样的工作风格，还因为她是女同志而显得婉约许多。

    在附近其他村庄里面，大队上的领导可不仅仅是拍桌子，张嘴骂人那是日常，动不动就有可能动手打人。

    那时没有如今这么发达的通信网络，更加没后人均头上长俩摄像头的拍摄风气。

    这样粗糙的工作方式，反而帮一些基层干部树立了威信，成为了能服众的手段。

    当然，作为领导干部，你首先也得做事公道。

    若是公道，你的粗糙只是工作瑕疵，下面的百姓只是觉得，领导想得比他们多，看得比他们远，被熊这一下子不怨。

    若是不公道，立下的威就还在，只是绝非威信的威，而变成了作威作福的威。

    真要是这样，老百姓也不是没有办法收拾你。

    只不过大多数老百姓，没够被逼上绝路时，不会轻易与官相争。

    哪怕，那是最基层的芝麻官。

    我犹记得，那年我家的低保，是147块钱……

    有了下岗补助和最低生活保障，至少我家吃饭是不用发愁了。

    虽然还是不敢吃得太好，总算不用啃一冬天的各种大白菜了。

    我不夸张的说，94年冬天时，我的脸色就跟熟成好的酸菜差不多。

    为了不让我的脸色再白里透绿，母亲在95年夏天，给自己安排了工作。

    他让父亲傍晚去菜市场买处理的豆角，买回来切成细条，借着我家“把边”的户型位置，将豆角晒成豆角干。

    这些豆角干后来都被母亲串成串，一串一串地挂在墙上。

    到了冬天，母亲会把它们用开水注意下，隔三差五地给我炒着吃，换换口味。

    在我家同样治法的食物，还有各种水果干。

    吃不光的苹果、梨、山楂……通通晒成果干，夏天可以拿来熬制酸梅汤，冬天可以用来补充维生素。

    逐渐缓起来的生活，给了人极大的希望和动力。

    父亲见家里暂时没有了后顾之忧，也开始积极找寻新的来钱的道。

    父亲不仅仅有精湛的车工技艺，在修理自行车和机动车上也颇有心得。

    只不过，那年私家车还不算太多，愿意在马路边上找人修的就更少了。

    所以，父亲还是选择了帮人修理自行车。

    修理自行车比修理机动车需要的工具少，铺开的摊子小，基本上只需要一辆自行车就能把工具都驮上。

    只是，那是的我就能看出父亲的不开心。

    街上修理自行车的人，基本上都是父亲的老同事。

    大部分是钳工车间出身，小部分是其他车间没找到活的人。

    父亲以前在厂里，可是技术骨干，没有人能想到，厂子一没了，父亲会跟他们一起抢修理自行车的活。

    而且，按当时的规矩，修理自行车也算是一种经营活动。

    再小的商贩也是商贩，就算达不到取得经营执照的规模，至少也需要去工商备案才能开始经营。

    不过工商在执法时也有自己的准则与人情味，他们核实了父亲的下岗职工身份，便默许了父亲的占路经营行为。

    父亲回家后自嘲，说他跟街边没有生计的残疾人，享受了一样的待遇。

    我知道，父亲不是一个能做生意的人。

    他身上的骄傲与自尊，让他放不下身段。

    而住我家对门的安叔叔就不同，他们家借着厂里的东风，在工人新村买了房子，把自家老娘和女儿送去了工人新村住。

    没过多久，安叔叔两口子做服装生意赚了钱。

    自己也在另一处地方买下了房子，搬离了那逼仄的小伙单。

    从此以后，我家对门便不再住人，而是成为了安叔叔的服装库房。

    后来的某一年，安叔叔曾经提出想买下我家这边。

    我父母都是老实人，推说自己如果卖了房就没地住了，顺势反问安叔叔卖不卖。

    安叔叔也是呵呵一笑，表示他看上我家这间，也是图一个周末来集上出摊方便。

    如果我家不买，他少存点货就是了。

    其实，我家和安叔叔家所谓的买卖房屋，根本不是在交易这间房子。

    我们两家严格来讲，都不是房屋的主人。

    房屋真正的主人是自行车厂，往大了说，这房子得算是国家的。

    我们住在里面，不过是承租人罢了。

    能够交易的，也只是承租资格。

    这次交流之后，父亲显得更加闷闷不乐，他总是提起，如果他坚持给人修自行车，应该比给人打工赚钱赚得多。

    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人需要再自己适应的环境里展开工作，这样能提高效率。

    如果经常走出舒适圈，风险加大是一方面，工作效率低下，对大脑的创造力也是一种难以挽回的损伤。

    而为父亲提供舒适环境的，其实是父亲以前在同一个车间工作的师弟。

    父亲的师弟姓丁，我要喊他一声丁叔叔。

    丁叔叔原本被派到南方，为厂里开拓特区市场。

    之前父亲出差大半年去支援的，就是丁叔叔挂靠在厂里的“三产”。

    丁叔叔干得活，名义上是一个销售门市部。

    实际上，自己也找了工人组装甚至是制造自行车。

    只不过，厂里的自行车商标是“开始”，丁叔叔门市部的自行车商标是“st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