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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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不干了”

    葛蔓漫愣几秒钟,忽然意识到什么,在办公室里搜寻一番,果然,那个人的工位上是空的。程睿!葛蔓漫攥紧了手掌,一咬牙,一转身,大踏步的冲向了会议室。一脚踹开会议室的大门,“砰!”一声巨响,整个公司都安静了。

    会议室沙发上坐着满脸震惊的两个人,一个是尖嘴猴腮跟排骨精似的同事程睿,另一个是是自己精心伺候了一个月的韩经理,在自己修改了第四版画稿后即将要和他签合同的时候,程睿故技重施,又撬了自己的单!

    “葛蔓漫,你要干什么,这可是公司,不是你家客厅,知不知道要有礼貌!”程睿特别瘦,瘦的跟个晾衣杆似的,尤其是胸前那两排骨头,不知道的以为她是从非洲逃难回来的。

    葛蔓漫上前两步,有如泰山压低的气势,俯视程睿,一字一句道:“我没礼貌,也比某人没脸没皮没家教要好。”

    程睿登时涨红了脸,羞窘恼怒外,尖着嗓子叫唤:“你说谁没脸没皮没家教?”

    葛蔓漫冷笑一声:“谁搭话谁就是。程睿,你说你好好的小姑娘,名校毕业,怎么就没把你教成人,倒是教会了你怎么抢人?你说你有教养吗?”

    程睿的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会客室这么闹腾,门口早就围满了不少同事,正捂着嘴看笑话呢。她气的怒火直窜,她知道这事儿自己不占理,但她以前干了不少这种事,吃了闷亏的同事都是敢怒不敢言,所以她的胆子就越来越大,反正有人给自己撑腰,这公司谁敢给自己脸色看,除非他不想干了。

    她也是最近手头紧,所以才盯上了葛蔓漫手里的客户,是一本儿童画册,有版税的那种,这种大肥肉实在太诱人,所以她才偷偷摸摸的联系韩经理。然而,程睿真没想到,葛蔓漫竟然真敢明目张胆的闯进来。程睿也不是傻的,如果现在她承认了抢单,那她以后怎么在业内混。脑子里飞快的转动,她看向了身旁的韩经理,挤出一个笑容,低声软语道:“蔓漫啊,你是说我约韩经理这事儿吧。你是误会了,这不是之前你们一直没谈成,我就想着多给韩经理一个选择啊,这也是为了公司好,你也是公司的一份子,难不成不想看着公司好?”

    韩经理早在葛蔓漫踹门进来的时候,就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生怕被殃及池鱼,眼见程睿将自己拉下水,心里是又气又急,面上却是喏喏的点头:“是是,只是看看,看看。”

    葛蔓漫扫一眼韩经理,忽然一把抽过程睿手里画本,不顾程睿的抗议,随意的翻了两下,笑的愈发冷漠:“韩经理,就这排骨精画出来的这些个歪瓜裂枣,你觉得适合给孩子看?还有,你们公司选合作对象难道也不看看人品,万一爆出什么业内丑闻,你们的绘本还要不要了?”

    “葛蔓漫!”程睿是再也装不下去了,尖叫着嘶喊:“你这是赤裸裸的诽谤,我要起诉你,我要让你身败名裂!”

    葛蔓漫翻了个白眼:“我说你什么了吗?这么急着对号入座,是怕这位置被风吹跑了?放心,抢单这位置一定是你的,没人抢。”

    “噗!”从茶水间跑回来看热闹的朱敏真的忍不住笑了,她怎么都没想到平时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葛蔓漫,怼起人来真是又狠又准,忍不住给她点个赞。

    “怎么回事,全都站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做事啊!”忽然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在人群外响起,吓得所有人一个哆嗦,纷纷散了。朱敏赶紧收了笑,小声喊了一句:“聂主任好。”便低着头跑开了,虽然很想看全程,但不好意思了,蔓漫你加油啊,千万要顶住。

    聂胜平一脸严肃的进了会客室,正好看到泫然欲泣的程睿以及满眼怒气的葛蔓漫,还有躲在一旁面露尴尬的客户,脑门一跳,心头无名火起,狠狠瞪一眼程睿,这女人又给我找事,不知道我为了给你擦屁股费了多少心吗?还不收敛。再说这个葛蔓漫,不就是抢了你客户嘛,后面公司再补你一单不就好了,至于这么不依不饶吗?

    聂胜平清清嗓子,正要说话,程睿忽然三两步跑过来,哭的梨花带雨:“聂主任,都是我不好,是我擅作主张和韩经理接触,但我也是为了公司着想,葛蔓漫的稿子人家不喜欢,我才想着弥补一下,也是想着能为公司留住客户啊。”

    葛蔓漫简直气到吐血,这女人刚刚还一副怂了吧唧的样子,现在有人撑腰了,就这么理直气壮的睁眼说瞎话,把所有对自己不利的事都变成了为公司着想!她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把人性想的太好了。

    果然,聂胜平一听这话,立刻心领神会的开口了:“葛蔓漫,程睿说的是真的吗?你的稿子是不是客户不喜欢,被退了稿?那程睿代表公司再去接洽一下,了解客户需求不是很合理吗?再说,合同都没签,你这么咄咄逼人像话吗?”

    葛蔓漫扫了一眼垂头隐隐哭泣的程睿,又看看聂胜平虚伪的嘴脸,胃里一阵阵翻涌,捏紧了拳头,忍不住吼道:“和客户正常沟通交流当然会来来回回的修改,你又不是不知道,修改稿件是正常流程。你大可以问问韩经理,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如果没有意向签单,就不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的修改完善。要是没人从中作梗,今天我就能敲定最终稿!”

    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韩经理,此时此刻,这个人但凡能说一句公道话,葛蔓漫也不算输。然而,她没想到,那个中年秃顶的韩经理,只是擦擦额头上的汗,慌忙拎起包,在三人咄咄的注视下仓促离开,眼睛都不敢抬一下:“不好意思啊,这单我不要了,我先走了。”

    葛蔓漫看着男人匆匆离开的背影,浑身如坠冰窖,脑子有些发蒙。愣了一下才赶紧追了出去,嘴里焦急叫着对方的名字,然而脚下无论再匆匆,却怎么也碰不到前方那人,永远隔着一臂之遥的距离,遥遥无期。葛蔓漫那颗充盈的心,好似在不经意间被扎了针,漏了气,一点点流淌消失,眼前又仿佛看到了在电脑前拼尽全力的自己,以及存折上的数字,和远方的高楼,在一一消失。

    所有的失败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意味着付出的消亡。

    这个世界,从来只会注意成功者,谁会记得第二名付出的汗水呢。

    电梯关闭,韩经理的脸彻底消失。葛蔓漫颓然的停下脚步,眼睁睁的看着电梯上红亮的数字一点点跳跃。电梯光滑的金属表面上印出自己的眉眼,一片模模糊糊的灰色影像,麻木中透着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而来的是气急败坏的聂胜平和小人得志的程睿,再后来则是急赤白脸的朱敏和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同事们。

    聂胜平的大嗓门持续输出着愤怒,似乎要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葛蔓漫身上,程睿得意又小心的讨好着聂胜平,顺便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至于那帮同事们,远远的站在后面,泾渭分明的看着热闹,就差每人上份瓜子花生了。

    葛蔓漫看着这一切,耳朵里仿佛响起了密密麻麻的蚊子叫,“嗡嗡”的让人头疼。让她想起小时候,夏日炎炎的时候,自己躺在外婆的小院里乘凉,那些恼人的蚊虫却不识时务的凑上来,结果被外婆一巴掌拍死。于是,自己的记忆中,夏日总是和外婆的扑扇以及那纷扰的蚊虫脱不了关系。

    现如今,她长大了,比小时候长得更高更壮,也更有力量了,却依旧奈何不得了这些恼人的蚊虫。

    葛蔓漫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摘下脖子上的工作牌,扔在了聂胜平脚下,淡淡道:“我不干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对面那群人的脸上露出惊愕不一的表情,这一刻,她如愿所偿,升腾起一种得逞的快感。

    看,这就是拍死蚊虫的乐趣。

    葛蔓漫站在熙攘的大街上,正是阳光明媚,春风袭扰,人来人往,熙攘如织。她站在马路中央,抬头看着一栋高过一栋的大厦,目眩神迷。她有了一丝茫然,自己该去哪儿呢?从大学到工作,她在这个城市待了近八年,这八年里的每一天,她都有着清晰的目标,攒钱,买房,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下去。

    然而今天,她失业了。葛蔓漫深吸一口气,失业就意味着没有收入,没收入还怎么能买房呢?

    思来想去,葛蔓漫决定回老家找父母借钱付首付,只是她和父母的关系并不融洽。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就因此而争执不休,毕业之后,她又因为留在G市工作,更是和父母闹得不愉快。如今她要回去找他们借钱,可以预见不会那么顺利。

    葛蔓漫盯着手机上和父母的对话界面,时间还停留在两年前。深深的叹口气,前路茫茫啊。不过,两年没有回家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葛蔓漫的老家在北方一个小城,和这座四季如春的南方都市隔了半个中国。每次回去都得飞机转火车,然后再坐上大巴车,摇摇晃晃一个小时才能看见小城的模样。这还是近几年发展好了,才能在一天之内赶回去。放在以往,绿皮火车能坐四十个小时,坐到人都麻木了还没到家。等到毕业了,葛蔓漫就更少回家了,一来工作太忙,二来对于“家”的感觉,浅淡的像一副水墨画,只可远观,不可细看。因为凑近了看全是一团团的墨渍,美感全无。

    夜色见黑的时候,葛蔓漫终于到了,抬头看一眼四周,小城的变化谈不上日新月异,车站周围还是老样子,陈旧的建筑在昏暗中几十年如一日的矗立着,没有太大的变化。

    葛蔓漫拽了拽背包,离开车站往记忆中的“家”走去。

    初春的夜,小城显得有些冷清,街巷的灯光昏暗而安静,葛蔓漫拎着在超市买的礼盒,走进了熟悉无比的小区。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

    所以当她敲开记忆中熟悉万分的家门,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男人惊愕的表情时,葛蔓漫的记忆发生了瞬间的怀疑,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你找谁?”男人疑惑的看着葛蔓漫。

    葛蔓漫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笑话,说是有人回家发现父母搬了家却没告知自己,然后闹出了乌龙事件。所以,今天这个笑话被我撞上了了?

    “我……”葛蔓漫刚想说自己走错了,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女人,从里屋出来,一边走一边问,“老张,谁啊。”

    葛蔓漫盯着女人的脸,那张看了快三十年的脸,怎么也不会看错。既然人没看错,那她怀里抱着的婴儿又是怎么回事呢?

    “蔓……,蔓漫?”女人看着门口的女孩儿,四目相对,发现对方眼里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震惊和恐慌。

    “你,你怎么……回来了?”女人看着女儿的脸,错愕和慌张已经不足言表,为什么你回来不提前说一声?

    葛蔓漫从母亲看到她怀里的婴儿,又从婴儿看到那个叫“老张”的男人,最后又把视线落到母亲脸上,脑子里想到了历史上有名的戏码:秦皇捉奸。也不知道当时的秦始皇是什么心情,是不是也如现在这般滑稽?所以,如果我提前说了,是不是就看不到这荒唐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