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大街是G市这几年倾力打造的一条综合性商业经济圈，不仅涵盖了美食、购物和娱乐设施，还有几个网红地标，被年轻人追捧。葛蔓漫的“漫画室”就在其中一个网红地标附近的一栋商厦内，从会议室看出去，能看到外面热闹喧嚣的街景。

    不过，此时此刻的葛蔓漫以及员工们都无心欣赏窗外的热闹，沈芸和梁安互看一眼，又看看对面的葛蔓漫，不知道老师在想什么，总觉得在走神。最后将视线落在了韩乔身上，韩总的脸色不太好看，还是别多嘴了。沈芸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大佬们先开口。

    韩乔翻看着这几天画展的总结报告，内心是叹气连连。画展办是办了，葛蔓漫的口碑名声依旧很不错，但关键是没有盈利，除了卖了几幅展品外，和画室谈合作的意向基本是零。也就是说，这画展办的花里花哨，就是没用。他是个商人，如果不能把画作包装成商品，那就毫无价值。

    韩乔瞥一眼葛蔓漫，不知为什么，总感觉今天的葛蔓漫有些心不在焉，不在状态。想了想，合上报告，开口道：“首先表示这次的画展举办的还是很成功，有官方认可的口碑，也有不错的社会评价。对于现在的画室来说，无疑是场及时雨，这对我们提升画室的曝光度，非常重要。”

    沈芸一边记录着笔记，一边心说，该说“但是”了吧。

    “但是，”韩乔略停顿片刻，刻意避开葛蔓漫的方向，转头看向沈芸等人，说道，“这些口碑不足以转化成盈利，咱们如果想要维持画室的运转，是需要盈利的，而要盈利，我觉得还是要从我们画室本身的经营理念入手。简单说起来，就一句话，市场为王。比如现在如火如荼的动漫产业，咱们是不是应该跟上节奏，转型改变？”

    “我不同意。”看上去心不在焉的葛蔓漫，直截了当的否定了韩乔的提议。

    沈芸的小眼珠子飞转，在两位老板之间迅速瞄了一眼，然后垂下头，非礼勿视，如果可以，她还想非礼勿听。

    韩乔脸色不好看，正要说话，葛蔓漫又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画室的核心不能变。‘漫画室’是靠着独树一帜的风格建立起来的，我们的风格就是画室最好的标签。可如果我们一味的顺应潮流，和所有市面上的画室如出一辙，失去了风格的‘漫画室’还是‘漫画室’吗？”

    韩乔为葛蔓漫还能这么“天真”感到头疼：“‘漫画室’当然要有自己的风格，可是你所谓的‘风格’能撑得起市场吗？其他的不说，上一本画册的销量已经创了历史新低，你想过没有，现在还有人看画册吗？”

    “我相信，一本充满诚意的作品一定会有人欣赏和喜欢。”葛蔓漫寸步不让，态度逐渐强势。

    韩乔无奈笑了：“对，我也相信会有人喜欢我们的作品。但是蔓漫，这些喜欢我们作品的人能不能创造出额外的价值？他们能为喜欢买单吗？现在是市场社会，咱们画室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益机构。你看看这些人，沈芸也好，梁安也好，都是要吃饭的。画室如果没有收入，拿什么养他们？”

    葛蔓漫顺着韩乔的视线看过去，沈芸和梁安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葛蔓漫扫过众人，无意间看到沈芸头发上那朵小花造型的发夹，思绪瞬间又飘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上，那朵小花究竟是谁放进去，会是他们吗？但这是不可能的，可如果不是他们的，谁又会知道那个秘密呢，制造这样的恶作剧？

    韩乔情绪有些激动，还在继续表达对画室的构想，但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握了握手心，心中那强烈的倾诉欲望呼之欲出，十年了，这件事压在她心里十年，沉甸甸的好像铁块，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是现在的迹象表明，也许是青神村的人出现了，如果这是真的，就要推翻她十年前的所有猜测，她不敢想，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妄？

    “沈芸，”葛蔓漫忽然出声喊道：“你和梁安他们先出去。”

    沈芸如蒙大赦，长舒一口气，连忙和众人飞速逃离火星撞地球的现场。

    韩乔没有阻拦，他也正好想和葛蔓漫好好聊聊，事关画室的生死存亡，他和她之间，必须分出对错。

    等会议室的门关上，房间内陡然变得安静，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韩乔想了想，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蔓漫，我说的那些话不是针对你个人，而是咱们画室现在经不起一次失败了。转变，势在必行。”

    葛蔓漫盯着韩乔的脸，许久后才缓缓说道：“我要和你说的，不是画室的事。”

    韩乔一怔，现如今还有什么事比画室的发展更重要呢？他心里疑惑：“你要说什么事？”

    葛蔓漫深吸一口气，稍稍别过眼，看着窗外灿烂明媚的阳光，思绪落到了很久之前：“你还记得，我曾经给你说过，十年前，我回乡下的外婆家住过一段时间吗？”

    韩乔一脸茫然：“外婆？乡下？记得啊，你说你那时候心情不好，回乡下散心。那这事儿跟咱们画室有什么关系吗？”

    葛蔓漫收回视线，面对韩乔的质问，苦笑着摇摇头：“没有关系，但是我想说。”

    韩乔终于发现葛蔓漫不对劲，仔细打量女友，脸上的疲惫倦容连粉底都遮不住，还有眼下的浓黑的颜色都显示着她的状态不好。他一时自责，自己刚刚的态度是不是太激进了，没有站在葛蔓漫的立场考虑，毕竟这间画室是她的一手创建的，其中的付出和心血超过旁人，她应该是最不愿意看着画室关掉的人。韩乔短暂反省后，想要开口弥补，却见葛蔓漫从包里摸出一包烟，熟练的给自己点上了，点烟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韩乔微微皱眉，葛蔓漫的烟瘾不大，一般只会在创作遇到瓶颈的时候才会点上一两根，所以，她现在的压力有这么大吗？

    “十年前，”葛蔓漫吐出一口烟圈，竭力压抑着内心起伏的情绪，颤巍巍的说道：“我遇到些事儿，心情不好，就跑到乡下的外婆家，准备住上一段时间。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一群自称是青神村的村民。”

    韩乔听得莫名其妙：“那，然后呢？”

    葛蔓漫忽然转过头，眼睛亮的吓人：“就在昨天晚上，我发现了他们来过的痕迹。他们来了，来找我了。”

    韩乔被葛蔓漫的眼神吓了一跳，漆黑的眼瞳里，隐藏着浓重的黑暗：“你是说，你外婆的老家来人了？来就来吧，我们可以招待啊。”

    葛蔓漫静静的看着韩乔，指间的香烟袅袅，一闪一闪的亮着微光。韩乔被葛蔓漫看的心里发毛，心说自己难道说错了吗？谁知，接下来就听葛蔓漫轻柔的声音响起：“青神村，根本就不存在，那些村民，也不应该存在。”

    韩乔一愣，有些听不明白：“蔓漫，你刚刚还说，你发觉他们来了，怎么又不存在了？”

    葛蔓漫深吸一口烟，然后猛地将烟头摁灭，缓缓站起身，直直的盯着韩乔：“我的意思是，我在青神村经过了许多事，见到过很多人，但不代表，他们是存在的。”

    “他们，根本不应该来到现实中。”

    葛蔓漫微微俯身，一大片阴影落在韩乔身上，逆光而上，韩乔看到葛蔓漫的脸，明暗交错，看不大清楚。韩乔细想着葛蔓漫话，不禁有些头皮发麻：“蔓漫，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不然好好休息一下吧。你看，你都语无伦次了。”

    葛蔓漫扫过韩乔的眼睛，嘴角溢出轻笑，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沐浴在阳光中，看着窗外热闹的世界，轻声道：“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青神村’就像是一个不能言说的禁忌，在我心里压了十年。我原以为，那只是我做的一场梦，直到昨晚，我才意识到，一切都错了。”

    十年前，G市。

    初春的城市处处生机盎然，河堤边的柳树冒出密密麻麻的新芽，嫩绿的颜色新鲜可口，长长的柳条随风漫舞，如女孩子飞扬的长发，含羞带怯。河边的大爷大妈们正迎着朝霞载歌载舞，脸上的褶子都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葛蔓漫骑着自行车穿行于柳林之间，河风轻抚着脸颊，带着些许朝阳的温度，让人熏熏然。女孩儿脚下像蹬了个风火轮，一路风驰电掣穿过河岸，穿过小巷，一拐弯，眼前豁然开朗，眼前是一条笔直的大道，路的两边栽满了樱花。这时节，正是樱花烂漫繁华的时候，风一吹，卷起花瓣无数，在半空中轻盈舞蹈，落英缤纷，恍如下了一场花瓣雨。葛蔓漫扬起脸，感受着和风送暖，花雨纷纷，内心充盈的几乎要溢出来。

    这是个生机勃勃的城市，无数的人满怀着希望而来，为了心目中的美好生活，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平凡英雄，而葛蔓漫也是其中之一，她的梦想就是能在这座漂亮的城市里走出一条自己的路。远处是高高低低的楼房，还有无数的塔吊车在忙忙碌碌，这些新楼房鳞次栉比，密密麻麻的如同城市森林。葛蔓漫想起外婆经常说的话，“你看那座山，看着近在眼前，实际上望山跑死马，隔着远着呢。”

    葛蔓漫想，那些个漂亮的高楼大厦不就是“望山跑死马”吗？看着唾手可得，其实转了一程山水，怎么都到不了。但是没关系，她坚信，只要自己够努力，总有一天能看得到山，望得见水。

    葛蔓漫踩着自行车一路回到了公司楼下，停好车，拽着肩上的小背包就上了楼。她所在的公司在十三楼，占据了楼层近一半的地方，算得上是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近几年，新媒体行业崛起，像她这样的美术生也有了市场，漫画和插画是他们公司主打业务。尤其是插画，给不同的书籍配上几页插画，连带着整本书都生动了起来。

    插画这种活少钱多的订单，那可是现在公司里人人抢着干的活儿。这不，葛蔓漫今天特意跑了个外勤，就是为了去见客户，谈妥一单生意后，整个人都飞扬了。

    “葛蔓漫，”刚一进办公室，同事朱敏就迎了上来，表情有些不自然的问道：“你回来了，那合作这么快就谈好了？”

    葛蔓漫看一眼朱敏，笑道：“那必须啊，我这个王牌出马，还能有拿不下的单？”

    朱敏尬笑两声，眼看葛蔓漫一路健步就往里走，连忙拦住她：“那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休息？”

    葛蔓漫这时觉得有些奇怪了，又不是第一次出外勤，以前回来也没见她这么关心自己啊，莫名其妙的看着同事：“不累啊，只不过出了个外勤而已。”

    朱敏干笑两声：“那我去给你冲杯咖啡，等着啊。”

    说完一溜烟跑开了，葛蔓漫看着朱敏的背影愈发莫名其妙，这是中了什么邪？摸了摸脑袋，带着疑惑，葛蔓漫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然而她刚坐下，就意识到不对劲了，隔壁的小胖在看书，可书都拿倒了都没发现。葛蔓漫起身扫一眼办公室，几乎是同时，在她看向众人的时候，众人“嗖”的一下将目光挪开了。

    葛蔓漫就是再傻也看明白了，这群人绝对有事瞒着自己，但她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有什么事会瞒着自己？就在这时，她瞥见躲在书后面的小胖疯狂的冲自己眨眼睛，眼珠一个劲的转，方向只有一个，是后面的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