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扬见此人神态笃定，虽是辞不及意但举止坦然，似有机敏胆色，便有意问道：“那你要挑些何人与我？”

    “上辽城东边就是清苍江，这条江贯通南北，顺江北上可达定国走货，逆江南下可望庆业行商。老爷想要走北边，北线江曲浪急，去时顺水行船，船速极快，水手要懂得看水避险。回时逆水行船，少不得拉纤拖船。那找的北线水手就得眼疾力壮。老爷要是常走南边，南线水缓波平，去时逆水行船，拉纤拖船是自然，碰上航道淤堵，又得帮着开挖疏浚。回时顺水行船，船速不快，得一路摇橹助力。那找的南线水手，就得一气悠长，精力十足。也不知道老爷是什么样的船，有几柱帆，要几个人？”此人娓娓道来，明摆各中长短，其他青壮听罢轻轻赞叹。申扬不懂江上行船的艰辛和诀窍，但见此人清明色正，想来说得就算不全然，至少也是晓得江水厉害。觉得此人有趣可造，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见申扬对自己兴趣大增，此人未及作答，却先侧过身，摸着头朝申扬说道：“老爷，看小人的头是不是方的，小人小时候睡得不好，头成了又方又扁的形状。大了之后，我娘就给小人取了大名，叫方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就改叫方石头。”申扬还疑惑此人为何让自己看摸头，听了他名字的由来，又见他确实方头方脑，名副其实，便笑了出来。一旁苏青虹笑得更大声，说道：“石头，你真有趣，说起话来小孩一样，倒不像你这年纪说的话。”

    方石头进来只留神田老板和顾老爷，想着新活计上门，尽力表现总没错。全然没看顾老爷身侧玉立一女子，这女子色俊神仙，霜眉冷目，俏嘴忧颊，他只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田正信从旁详述：“石头跟了我有六年，做事利落，为人踏实，是个好帮手。”申扬朝方石头摇头，笑道：“那我要是告诉你，我既不走北线，也不去南线，我坐的不是商船，而是梭舟，那你又打算挑什么人给我？”

    一众青壮窃窃私语，已然明了这顾老板莫不是喊了他们，去帮衬飞江夺舟。上辽的元尾庆典，热闹归热闹，当真要他们舍了时日，去参与这没钱的热闹，那他们是决计不干，但眼下顾老板却打算出钱让他们寻个热闹，那又不同。

    往年飞江夺舟虽是时有身故之祸发生，众人却自诩水性极佳，听闻能参与庆典，比之刚进来，更多了几分热情。方石头当下也恍然道：“那便是去飞江夺舟了？那也难不到我，梭舟是经渔舟改造而来，寻常人不习这舟如何进退，自然是不懂得如何骋舟奋进。梭舟要行的快，桨手橹手的手臂力气不能小，一般人也就注意到这一点。另有一节被人忽视，注意不到，那便是腿部得蹬踏有力，不然飞江夺舟水路总共五曲七弯，划得久了，脚底乏力，就算手上再有巧劲蛮力，梭舟也划不快了。”

    “好，那这次飞江夺舟，你便做我的总筹，这里挑哪些人，如何训练，俱由你说了算。还有一条，我也要与你们同舟进退。若是此次拔得头筹，工钱照给，另有赏赐。”申扬立下决定，又细细分说了些交代，命方石头总揽各务。方石头谢了申扬与田正信，与众青壮一起拜别二人，在众人簇拥笑闹中，出门而去。田正信待众人离开，就恳请申扬，届时切不可在江上行险，即使夺不得第一，凭着这帮好手赢下那定国宵小也足矣。毕竟他身份尊贵，本是不必看重这意气之争，以身犯险。申扬收下恳请，告别正信叔后，与苏青虹一起乘车而归。

    马车之上，苏青虹欣然说与申扬：“公子，你脸色可比见到正信叔之前，好多了。”

    “正信叔帮我颇多，又实实在在见识过外面的各方天地，比我这扎书堆的，更能担上广闻博识四字。与他说话一番，也是舒服自在得多。”申扬边说边掏出田正信呈交的图册，左手掌托摩挲。少女回想申、田二人谈话，本想问公子为何要正信叔整理诸方见闻，但正信叔怒颜犹在，她还是收回好奇，未作声询。申扬说了话却未听见少女续言，望向少女看她面有疑色，便发声问道：“你是想问我，一个王室宗子，怎么和市井之徒牵扯关联，为何还嘱咐他帮我收录见闻，绘图造册？”

    少女点头：“我怕公子怪我不该好奇。”

    “你知我秘密，这几日帮我大忙，往后你除了拿书还少不了帮我些其他琐事，做的都将是心腹行迹。你若是好奇，我不会责怪，会尽顷所知。”申扬笑言，“正信叔最早是同藏宝相识，藏宝喜欢在上辽城闲逛，上辽城又是辽园戏团所在，戏团看得多了，他也就认识了正信叔。有一年元尾喜庆是藏宝帮忙操持，他请的戏团正是辽园，正信叔就这样认识了我。来往多了，便说些天南地北的见识。我看他在元州各地来往，就让他多说些书上提及的事，以好佐证书籍真伪。他说得多了，就主动提出为我绘图造册，我出银两许了他这桩差事，后来就一直如此。”

    少女微微颔首道：“原是如此，怪不得公子信任正信叔。与那定国人比划，也用了他戏团里的伙计。”

    “他早年组织过义军抵抗定国边军袭扰，爱国之心自是不必多言，如今听到定国人在荣国境内撒野，况且又与我相干，正信叔是一定会管。我原以为他找来的帮手是些瘦弱饥寒之人，料不到却是些水性极佳的好手，幸好有他的戏团，那看来此节定是不败。”

    “公子英明，方石头那群青壮，看来强壮有余，又得机灵，赢下比赛应是不在话下。”

    “飞江夺舟危险异常，那定国蛮子不知好歹，以为就是寻常的江上划舟戏水之欢，此赛水路全程五曲七弯，尽是些暗涡浅滩，乱礁浑水。落水之后，九死无生。梭舟之上，要的不光是力气、勇气，那智慧、水性也一样不能少。我看方石头兼而有之，性子外放，是个合适人选。这样，我嘱你一事。”

    苏青虹听到申扬吩咐，连忙称诺。

    “你去了堂，找到《南川十二经》第四卷，里面不仅记载了清苍江水文，也绘制了江水全貌，详注险要，我们拿来翻阅，好好准备一番，那也要多几分胜算。”申扬将所需书册所在也一并告知苏青虹，对之后赢取比赛又做了布置和憧憬。少女见公子安排详尽，心里盘算着，赢下飞江夺舟不必假以天力，已是胜局在望。

    马车行至上辽官榻，二人下车，苏青虹忽而叫住申扬：“公子你看，月亮好美！”少女背向申扬，指向明月，循着少女所指，申扬看见青天无遮，玉盘当空。月光清照，夜风拂过。少女清绝独立，衣袂轻舞，青丝随风，携申扬的目光，神痴远去。

    呵，月照璧人，你也美极。申扬望着少女背影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