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仙侠故事,从未有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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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救赎之道(上)

    “林公子,是你吗?”一声轻柔的叫唤,夹带着惊喜和期盼,将林泉从那段不堪的往事中唤醒,眼神也从朦胧中逐渐清晰。

    林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眼前之人会大喊大叫,引来一众侍卫。于是他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可令他惊奇的是,此人非但没有喊叫,反而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十年过去了,林泉仍旧当年青涩模样,眉宇间变化是不大的。这一下身份曝光,若她传扬出去,只怕有死无生了。

    这样想时,他便起了歹毒之心,欲除之而后快。挣扎良久,他心道此人终究无辜,还是不忍心杀害于她,把心一横,转头抱拳道:“在下误闯夫人房间,实属无心之失,这便离开!”

    “且慢!”婉柔见身前故人要走,不觉急了,竟然一下子从盥盆中站了起来,露出了洁白如玉的胴体。幸而林泉是背对着她的,这才保住了贞洁。而婉柔也自知冒失,赶紧裹上浴衣。

    此刻房间之外渐渐响起一阵一阵的甲胄之声,林泉心中一凛,心知搜捕刺客的侍卫已经来到了内院。虽然他在那两位义士面前信誓旦旦说自己有脱身之策,可如今却毫无办法了。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已有计较。

    “婉柔,好久不见,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林泉回转身体,凝神注释着她,神色好不凄凉:“在下欲与姑娘相知,奈何世事无常,林泉一家惨遭横死,我业已漂泊江湖十余载,姑娘的音容笑貌,时时想起,如撕心裂肺。今日在下和一众好汉特来此诛杀恶贼朱诚,不料功败垂成,临死之前,还能再见你一面,死而无憾了,在下告辞!”

    只见婉柔呼吸急促,身体也微微颤抖。她吧嗒吧嗒踩着湿鞋子,浑身上下湿漉漉地,赶到林泉身边,拉着他的手柔声道:“十二年前,妾听闻公子噩耗,伤心欲绝,几欲追随公子而去,无奈那朱温以父亲性命相要挟,逼我嫁与他为妾。不曾想多年后能与公子再度得见,实乃上天垂怜,妾虽有负与公子,但请公子不要意气用事,府内侍卫众多,望公子留步,以免枉送性命,妾有一计,可让他们自行退去。”

    说罢,婉柔领着林泉躲在她自己房间的床帏之后。

    林泉心中冷笑不止,可外表依旧不动声色。

    不久,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即有人道:“小人秦孝忠,见过二夫人。”

    婉柔面带微怒之色,厉声道:“大胆秦孝忠,何故深夜擅闯内院,你有几个脑袋?”

    门外传来秦孝忠粗浊的声音:“二夫人息怒,容末将细禀,今日晚宴之上,不知何处,突然冒出一群刺客,大人震怒,命臣等捉拿,不知二夫人这里是否无虞?”

    “真有此事?父亲和夫君可曾无恙?”婉柔故作惊讶道。

    隔着一扇门,那秦孝忠抱拳道:“幸得苍天庇佑,二位大人无恙,夫人无需挂怀,只是贼人奸诈,只怕惊扰二夫人,臣等斗胆请夫人允许,进屋搜索,以保夫人无恙!”

    “妾虽有意请将军搜查,无奈此刻正在沐浴更衣,若当真开门见一众甲士,只恐不妥,妾身一身清白纵不足惜,只是毁了大将军声誉,妾万死莫赎!”婉柔在门内大声道。

    林泉在内室听闻此言,不觉好笑,那秦孝忠倘真的知道这二夫人在房内藏了个人,又当如何,只怕那朱温气得龇牙咧嘴,以头抢地也为未可知。想到这里,不禁心情格外畅快,得意地笑了笑,好像事情真的发生了一样。

    秦孝忠闻言,不禁眉头紧锁,一方面节度使大人震怒,若不彻查,如何交差;另一面,又慑于大将军威严,不敢进屋,一时陷入两难。

    这秦孝忠原本就是大将军朱温手下的参议军事,素知朱温此人为人刻薄,性情阴晴不定,况节度使府邸明文规定,侍卫不得擅闯内院,如今已是有违禁令,若此时再添加一个侮辱大将军宠妾的把柄,被一众宵小告状,丢官也还罢了,只怕以大将军心性,身首异处也为未可知。

    只是他打死也想不到这件事情的曲折是非,白白错失这一个立大功的好机会。

    此刻一小兵来报:“启禀秦将军,后院厨房发现血迹,通往墙角一处破洞,请将军速往查看。”

    “既如此,那我等先行告退,若来日大将军问责,还请夫人替我等美言几句。”那秦孝忠元是识时务的,此时已有线索,于是顺势道。

    “那是自然!”婉柔道。

    不一会儿,众人脚步走远,林泉从帷帐里出来,心里挂念那两位义士是否逃脱。

    “多谢孟姑娘,”林泉抱拳道,但转念一想,此时婉柔已为人妻,再叫姑娘十分不妥,于是道:“此时应该叫你夫人了。”

    婉柔羞怯地低下头,轻声道:“若公子愿意,还可以叫妾身婉柔。”

    林泉虽然怨恨婉柔狠心抛弃了自己,但如今已时过境迁,他又生性豁达,而且今日,她也救了自己一命,算是互不相欠了,况且这等恩怨,和父母大仇相比,可谓小巫见大巫,何足道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自当勉励奋进,何患无妻呢?

    想到这里,心中释然,道:“林泉不敢如此,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夫人来日若有所驱驰,林泉自当遵命,在下告辞了。”

    说罢,转身要走,却不料被婉柔一把抓住手腕,两人面面相觑,肌肤相触,让林泉略显尴尬。

    婉柔自知不妥,赶紧放了手,羞红了脸,低下头低声道:“如今府内戒备森严,公子要到哪里去呢,不如权且在此躲避一晚,待我明日禀报父亲,回家省亲,那时你再与我一同出府,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林泉心中犹豫,但终究还是性命重要,这才勉强答应。

    于是婉柔吩咐丫鬟,为林泉打水洗脸,就要亲自替他服侍更衣。不料林泉像弹簧一样跳开了。婉柔请他入内室自己的帷帐就寝。林泉一口拒绝。婉柔心中十分伤心。

    林泉刚刚坐下,婉柔就伸手轻轻捏住他的肩膀,还要替他拿捏按摩,但林泉说什么也不肯,别扭地推开了她的双手。

    “公子无需顾虑,此乃妾身的本分。”婉柔此刻已是双目含泪。

    “在下不过一介乡野村夫,如何敢受这般待遇,不劳烦夫人了!”他见婉柔声音柔媚,举止清雅,眉目含情,有些于心不忍。

    他在外间胡乱拼凑了几张椅子,胳膊枕着头躺下。可他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觉。

    窗棂之外,虫名鸣喓喓,月光如水,蝉鸣寂寂,他心中恍然如梦。他想着那些如梦幻烟云一般的过往,想到了那些美好的从前,丹田之内忽然忽然就多了一股温暖之气,游遍全身。

    “公子还未入睡吗?”点点柔光之中,婉柔蓦然走了出来,拖着一袭长裙,薄如蝉翼,衬着她窈窕的身姿。她在他身旁款款坐下,一双秋水明眸,深情地注视着他。

    林泉见她打扮,颇为不自在,勉强笑了笑。

    “你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婉柔深情地注视着他,语气里有些哀婉:“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一别多年,公子心里可曾时时记起我。”

    林泉当然不能告诉她真相,这一系列离奇的遭遇,连他自己都觉匪夷所思,旁人如何肯信呢?他想找些话安慰婉柔,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公子不知,这几年可苦了我也,那朱温初时对我百般讨好,可一过门之后,便又娶了五房妾室,仍不满足,又日日留恋青楼妓馆,妾独守空房,好不寂寞。不似公子,那时对我处处温存,时时关心。”婉柔说完,不禁潸然泪下。

    林泉听罢,心中好笑,心想你嫁与那朱温,不就看中他们家锦衣玉食吗,如今已得金龟婿,却仍然欲求不满,说这些废话,当真贪得无厌。

    不过嘴上却说:“这些年苦了你了!”

    婉柔轻轻把头靠在了林泉的肩上,继续说道:“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这十年来妾日日思念公子,公子可知?”

    林泉万万没想到,婉柔竟如此大胆,心中害怕,万分抵触,无奈有求于人,又不好把她推开,惹恼了人家,那就万事休矣!

    林泉闻得婉柔的阵阵体香迎面扑来,纱衣之下,肌肤胜雪,不觉心神激荡。一时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看了看眼前之人,凄冷的月光下,虽与当年的婉柔神似,却也不再是自己心中的模样。胸中淤积的太多伤痛,如今之人,却是难诉衷肠了。

    “不如今夜,就让婉柔来服侍公子吧!”说到这里,婉柔轻轻向他脸颊吻了上去。

    林泉大惊,哪里受得住,一把推开了婉柔,往后退了好几步,不知该如何回答。

    “公子难道嫌弃婉柔已是不洁之身?”婉柔说罢,伏地而哭。

    林泉见势不妙,便假意道:“非是如此,林泉对姑娘,自是喜欢得不得了,可如今大仇未报,却一心求欢,如何对得起父母在天之灵,所谓来日方长,婉柔务必暂且忍受。”

    这一下果然哄住了。

    第二日一早,婉柔就守在林泉枕边,等他起床,林泉睁开眼,看见她的近在咫尺美丽的笑容,着实吓了一大跳。婉柔不解,却轻轻抿嘴笑了起来。

    吃过早饭,林泉扮作仆役模样,跟随婉柔回家省亲,果然没有人起疑心,顺利到达府外,行至一小巷中,林泉起身拜别。

    婉柔不忍离别,哽咽道:“此次一别,竟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林泉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这女人背叛你在先,如今又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不如趁着此处无人,把她杀掉,以除后患,就用你的袖中藏匿的那把匕首。”

    这些话浮现在脑海时,他的杀心顿起,脸刹那间变得凶神恶煞。

    仅仅一瞬间他就清醒了过来,婉柔的声音越发清晰。他回答道:“婉柔无需介怀,他日有缘自会相见,告辞!”

    “妾这里为公子打点了些银两细软,还请公子不要嫌弃。”说罢,婉柔从车驾中拿出一包裹。

    林泉本欲不要,可转念一想,如今自己已身无分文,要那些劳什子圣贤之道有何用,脸皮厚一点又如何。于是他道了声“多谢”,头也不回地走了,全然不顾倚门伫立着,含泪送他离去的婉柔。

    林泉这一生第一次撒谎骗人,起初身处危难,还未察觉,如今脱得大难,良心才又隐隐作痛。

    “她既人在深院,看样子婚后受的磨难也不在少数,我不该骗她,好在日后不复相见。”想到这里,不觉宽慰了些,可转念一想,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负心,不觉汗颜。

    更让他惊奇的是,自打他从那魔鬼林出来之后,似乎脑袋里总有恶魔之音在他耳边低语,当他仔细要去寻找这些声音的来源,它们却消失无踪了。刚刚若果真杀了孟姑娘,只怕自己会后悔一生,想到这里不禁脊背发凉。

    林泉回到闹市,时间快到正午,他点了一下一应金银细软,竟然有二十两之多。他当即买了些肉食果脯,美美地吃了一顿,正准备回去周家。

    不料路过一处陋巷,巷口蓦地拐出一群衣衫不整的混混,将他围了起来。

    “小子,爷几个看上了你的包裹,识相的赶快给爷留下,不然要你好看。”当中一个肥头大耳的人一边说话,一边轻蔑地笑着。

    林泉心中恼怒,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环视四周,见他们有六七人之多,只怕不能力敌。想要缴械投降,又心有不甘。正在分神的当口,包袱却被那为首的一把手夺了过去。

    “哼,你这小白脸,看着人摸人样的,竟然去勾引有夫之妇,当真可恶,真没想到,竟真有这种蠢女人。这下咱兄弟们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啦!”首领说罢,伙同几个小伙转头就走。

    “你们抢人钱财也就罢了,为何又无缘无故毁人清誉?”林泉闻言气愤不过,上前死死抓住为首那人的胳膊,大声嚷道。

    “我们都看见了!”其中一人说道,接着又学婉柔的样子,身子一扭一扭的,尖着嗓门道:“此次一别,竟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公子保重。”

    说罢竟有样学样,掩面而泣,众人哄堂大笑。

    林泉受到如此奇耻大辱,如何不怒,抄起一旁的竹竿大怒道:“如今这包裹,你们是拿不走了,不打得你们这些败类满地找牙,我就不姓林,看棒。”

    说罢举着棒子冲了过去。

    众人见状,四散奔逃而去,林泉下定决心就追那个当众侮辱他的人,非得给他点教训不可。就这样一人在前面逃,一人在后面追,跑过两三个巷子,那人一个转身就不见了踪影。于是另一个人便又出现在他面前,扮作鬼脸,气得林泉头脑发涨。

    如此几番,累得他筋疲力尽。他拖着棍子,恨恨地走在大街上,引来过往路人不时侧目,林泉起初还不在意,渐渐感觉有些不适,后来真真觉得如芒在背,不觉加快了脚步。

    林泉却也不想立刻就回去周家,就在汴州这些古老的巷子里闲晃。

    昨夜下过一阵萧疏的春雨,风清气朗的,四面朱楼画阁的高墙,长出墨绿色的青苔,透出一点鲜红嫩绿的春色出来,而屋檐的雨水,还在一点一点滴落。

    这时候,就从小巷的拐角处,翩然出现一个少女,看上去十四五岁身着朴素农装,手里斜挎着一个精致竹篮,篮子里装满了一束束娇艳欲滴的杏花。

    她像蝴蝶一般在巷陌间轻捷地来回穿梭,每挪一步,篮子把手的红穗子就来回地晃动。她每到一个府第,就有丫鬟出来买花,不一会,篮子里就只剩一束花了。

    这时候她看见一个面容清秀,衣着寒酸的青年人迎面向他走来,在她身前停住了,似乎是要买花。

    “这是最后一束花了,就送给你吧!”她的梳得黑油油的整齐的发髻,下面是一张素净的脸,露出了可爱的笑容。

    男子并未说话。

    她抬头看时,眼前的一张脸,冷冰冰的,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看。她吃了一惊,不觉向后退了两步。

    男子二话不说,伸手就来抢她腰间的钱包。她想要逃跑,却来不及了,于是死死拽住荷包不肯撒手。

    她一个女孩的力气,哪里比得过人家,对方一发狠力,荷包的线断成两截。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篮子里的花也撒得七零八落的。她浑身疼痛,起身再看时,哪里还有那男子的踪影。

    女孩心中委屈,这些钱可是她采了一清早的杏花换来的。她抽噎着擦了擦身上的泥土,抹干净眼泪,重新将花拾起,整齐地放回篮子里,准备回家了。

    她家住在凉唐庄,离汴州城十五里路,来回得两个时辰。早上她跟着邻居李叔家省亲的马车来,他们要在城里住上一晚,如今没了车,要走回家的话,还是早些出发的好。

    谁知这日竟好似与她八字犯冲,正当她刚出城不就,迎面就驶来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后面还有两个仆役跟随。

    她认出了那车是隔壁小桥村的财主王成龙的。他是汴州周边乡村的一个大恶霸,仗着节度使朱府的管家身份,鱼肉乡里,横行霸道,将小桥村大部分人家的土地,或是强取豪夺,或是坑蒙拐骗,统统据为己有,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听闻此人竟然取了十二房妻妾,真是比那朱温还要夸张。

    她幼时曾经见过这人一次。那时此人直直盯着她,眼神透着十分的怪异,让她很不舒服。更奇怪的是,他还不时从嘴巴里流出哈喇子,这么大个人居然还流哈喇子,他居然还用袖子去抹掉。这些都让她感觉十分恶心,以至于到现在都没忘掉。

    她本以为这车会从她身边走掉,不料这车一到她身边,就停住了。车帘被一只干枯发黑的手掀开,露出一张黑瘦且丑陋变形的脸。

    “呦,这不是皓月姑娘吗,几年没见,长大了不少,出落得越发标志了。”这声音又尖又细,像黄鼠狼一样。

    皓月见他,心中感觉很不爽快,她平日里听闻不少王成龙如何强抢民女的传言,一下子就都浮现在脑海中,心中害怕,就想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