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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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冷暖驿站

    驿站建立在中央山脉脚下无数小山岗中最高的一座之上,北方人把这山岗唤做暖岗,南方人唤做冷岗。

    站在驿站高耸的塔楼上,可以看到很遥远的地方,南方的田野以及北方的群山都可尽收眼底。

    这是座古老的驿站,它已有上千年的历史,自从中原王城收复了对北方大地的统治之后,便在此修建驿站。为南北往来的军队商客等提供安全的休养之所,也可在此对中央山脉各处的风吹草动进行监视。你看看那久经风雪的围墙木桩,看看岁月如何在上面刻下痕迹,便可知道这些。

    在路过的人看来,它只是一座有老有旧的两层高的小房子。房子前是一个大大的院子,里面乱糟糟堆满杂物柴火,房子后面是向着远处蔓延的树林和草地,这些树林草地和别处的没有任何的不同。

    北面是三层的高塔,塔楼的四根柱子是用最古老的高大的树木所做,现在大概很难寻找到这样巨大的树木了。塔楼下有一马厩,用来关押马匹,有时候也是马车夫们的住所,因为他们都是穷人,拿不出钱来向守军们要一间房过夜,只能在马厩里的干草堆里躺一晚上。现在马厩里只有几匹步履蹒跚的老马,他们此刻正在咀嚼着一堆干草。

    几个守军坐在一堆磊得高高的干柴上,看着高而远的天空出神。这些是从南方新来的守军,面上带着哀伤与无所谓的神情,他们因为在军队犯了错,不得不来到这里驻守,若不然,就会被贬为奴隶。他们选择了这里,除了每年可以告假一次回乡探亲,一辈子都会在这里驻守。虽然他们听说过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但是相比于做奴隶,他们宁愿死在这里。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守军,他由于到浪荡镇采购物资,侥幸躲过了那场灾祸。他每天都胆战心惊地守着这座古老的驿站,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后密切关注着在大路上往来的人,以及远处山林的风吹草动,尤其是来自北方的人以及来自北方的风。

    当部队到达驿站的时候,天刚刚黑了下来。

    老守军口中念念有词,他透过一个瞭望孔看着通向远处的路,心想:今天应该不会有人经过这里罢!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属实把他吓破了胆,尤其当他回来之后看到满地的未清理的血的时候,他就想自己是否有朝一日也会得到此结局。因此,他打算天一黑下来,就把门关上,夜里来的人一律都拒之门外。

    他刚刚把门闩上,听到嘚嗒的一声响后,他的心也跟着嘚嗒一声安宁下来。他觉得门还是不够安稳,便又把两根大木头交叉着斜顶在门后,方才放心下来。

    “又是平平安安的一天!老天保佑!千万不能……”他默念着一些别人听不太清的话语,一边穿过一个堆满草料的院子正要往屋内走去。

    他走了几步又放心不下,回头看着那扇他越看越不牢靠的门。他想,如果那些可怕的人再来,这门真的能顶住吗?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们进不来屋内?他正想着,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厚重的敲门声,吓得他一哆嗦,手上提着的灯差点掉在地上。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后,把耳朵贴到门上,问道:“谁?”

    “我们是王城来的使者,到辟水城去。”

    “到辟水城去?”老守军一脸疑惑,“这个季节到辟水城去?”

    “对啊,奉国君之命出使辟水城,你们快快开门放我们进去。”

    “我不信!你们可骗不了我,我在这呆了几十年,从来没有人会这个时候北上的。”

    “你不信你可以打开门出来看看!”

    “我可不是傻子,万一你们是强盗或者是面具人,叫我怎么办?今年强盗多,不比以前,况且,前不久……”他越说越害怕,提着灯笼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你们是不是面具人?专门来剥人脸皮来的……”

    “我们千真万确是从王城来的,我叫慕容亚丹,还有一位武凤武将军……”

    “武将军二十年前从这里回去的时候已经断了一条腿,更加不可能再去北方……”

    这时候,武凤从马背上下来,走到门前,说道:“我就是武凤,你拿灯照着看一看便是。”

    老守军听罢,打开一个瞭望窗。他只看得到门外夜幕之中站着两个黑魆魆的影子,再远处是一堆在晃动的影子,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他揉揉眼,还是看不清,于是他对着瞭望口喊道:“看不清!”

    亚丹命人把灯拿过来放到武凤面前,但是那士兵只是远远地站在后面,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亚丹见状,一把夺过那士兵的灯笼,喝道:“没用的东西!”

    在微弱的灯火下,武凤的脸比白天更使人害怕。老守军一看,更是吓了一跳,被武凤丑陋的样子吓住了。

    但是等他仔细看时,见他左腿弯曲,右腿僵直,身体向右倾斜着,拄着一杆长枪站在门前的空地上,却真有当年武凤的影子。在他的边上是一位威风凛凛的汉子。

    他想了想,说道:“怕不是你们的脸皮是假的?”

    武凤听罢,用手使劲揉了揉脸,老守军看到没什么异样,又问亚青要了腰牌看过,这才确信他们是真的从南方来的使者。于是,他打开门,看着一辆辆马车陆陆续续进入到院子里,赶忙重新把大门关上,并招呼那早已经躲到屋子里懒庸的新守卫们出来安置士兵和奴隶。

    老守军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想要弄清楚一些困扰他的事情。

    “武将军,慕容将军,这个时候翻山北上……”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特别是这个秋冬!”

    “哦?”亚丹边走边解下帷帽,“哦”了一声。

    武凤直接不解地问道,“这个秋冬如何了?”

    这时候,一阵阴冷的北风从树林那边吹来,老守军感到了一阵寒意。他捂紧衣服,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又转头看了一眼刚刚关好的门。

    “这真是个奇怪的秋天啊!比往年早来了一个月,也比往年的秋天更加寒冷。要是往年,这时候翻山是赶得及的。你别看现在天气还不算太冷,山顶之上大概已经结冰了。道路将会非常难走,即使可以翻过山去,也要花费上很长的时间才能到达辟水城。越往北就越冷,越冷路便越难走,越往北走得也就越慢。虽然现是七月中旬,到达辟水城,可能已是十月底了。”

    老守军喃喃自语,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前提是没有遇到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面具人?”亚丹问道。他想到,据说当时就是在这里,守卫尽数被杀死,脸皮被剥掉,是一副令人恐怖的悲惨之状。

    他抬头环顾四周,看到这是个小小的驿站,一切早已恢复如旧,哪里看得出那悲惨的样子来?

    “就是在这里吗,守卫们被杀死?”亚丹又问道。

    老守军没有回答亚丹的问题,而是转过身去看向厅里的尽头。那里摆了一张旧桌子,上面放着十几个崭新的牌位,看来就是那些遇害的守军的。“唉,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北方人埋到大路对面的山岗上,墙上地上到处都是血迹,还是我亲手清理的。”

    武凤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内,在一个火炉旁坐了下来,圈起裤腿,露出变形的一条腿。小腿以下的部位被削去,并以一截光滑的木头做成的假肢替代。他一边用双手摩擦着这隐隐作痛的腿,一边回过头来,向老守军问道:“你是说,这个时间我们是过不去了吗?”

    “武将军,这路上大冬天的保不准会出现什么东西,豺狼虎豹熊羆,这是常见的事。每年都会有不少人被吃掉,也有不少人不信邪在冬天翻山,不是翻下悬崖,就是被困在厚厚的积雪中被冻死的。你要知道,北方的风雪那叫一个冷。那风像刀子一般划过你的脸颊,直钻进你的衣服里,渗进你的骨髓里,任你穿什么貂皮熊衣也无济于事。但是这都不是最叫人害怕,最教人害怕的是那些看不到,摸不着,鬼鬼祟祟躲在林中的阴影处的东西。”

    他说完对着亚丹摇摇头,不知这话想对亚丹说还是想对武凤说。

    “我们不仅要到辟水城,还要往更北的地方去。我们不怕遇到什么东西,最怕就是大雪封路,车马走不得。这时间不知来不来得及,如果时间赶得及的话,我们还是尽量会走。”武凤说道。

    此时一个士兵给武凤和亚丹各递上一壶酒,武凤接了过来,顺手递给了老守军。

    老守军先是一愣,看了武凤一眼,才接了过来,仰头闷了一口,然后坐到门边上说道:“时间?时间?恐怕来不及喽,这北风一日紧似一日,不多少天便会漫山风雪,运气好的话,能赶到辟水城,想要往更北的方向……武将军,你又不是没有到过那边,怎么会……你想想,当时你是怎么回来的,我还记得那个情景……唉……”“难道就只有这一条路吗,再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别的路?别的路恐怕更难走!那不是生人走的路,那是留给死人走的。”“为什么这么说?”

    “从这往北走过树林,在第一道山岗有一条隐秘的小路,现在早已经被荒草和树丛埋没,但是只要拨开那些枯草和树叶,就能看到掩盖在下面的黑色的砖……沿着这些砖往前走一小段路,走出林子之后,这条路才会明显起来。这条路沿着山谷向东一直到牛背山,那里是你父亲当年和阮断枪交战的地方,登上牛背山顺着山脊向北拐,一直往前走穿过一片大草原,又有一道山谷,这个山谷把中央山脉氛围两半,像一道门一样打开,在上古时代,南方人在此修建了一座雄伟的要塞,出此要塞,便是泠水,顺着泠水就可以直到辟水城。走这一条路比走大路要近许多,而且到了泠水之后,可以向林中居民借船走水路,一个月左右便可以到达。当然,能活着的话……”

    “那里有什么使人害怕的东西?”

    “什么都有!见过的,没见过,那里到处是古战场,从山谷,到牛背山,荒原,古塞,到处都是死去人的阴魂,如影随形……罢了罢了,走这样的路是绝对不可能,从来没有人会从那里通过,人们避之不及呢!”

    武凤听了之后,便垂头沉思,他看着炉子里跳跃的火苗在发呆,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