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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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另辟蹊径

    老守军一口一口地喝着酒,直到把一壶酒都喝干净了,方坐到门槛上,看着门上一个奇怪的脸谱发呆。

    亚丹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图案?”

    “面具!”老守军面无表情。

    “面具?”亚丹更是吃惊,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

    “是他们留下的记号。”

    “他们?”亚丹印证了心中的想法。他感到十分好奇,便点燃了一根柴火凑近一看。在火光下,那脸谱空洞,凄怨,张开口想要呼叫。

    他早已须发斑白,虽然他到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奇异的事情,但是这个秋冬让他感到剧烈的不安。

    “我听说过这条路,人们称之为‘死亡之路’,可是所有的死亡的尽头必有生机。亚丹,我们可以走这条路,否则,按照今年的天气,十月底早已大雪封路,北向的河也早已结冰,我们这个冬天最多只能到辟水城,是无法到达逐鹿原的。”

    亚丹听了也陷入了沉默,他看向门外,萧瑟的秋风夹带着一丝丝干枯的气息从门外吹过,万物有声,这些声音混作一块,荒凉而悲怆。他又看向那院子里一辆辆载着奴隶的笼车,笼车下面,奴隶们围着火堆在烤火。士兵们坐在一堆干柴上看守着这些奴隶,他们说说笑笑,对一切都毫不在意。

    “太危险了!”亚丹说道。

    “你怕了吗?”武凤转过头来,用犀利的眼光盯着他,问道。

    “要是我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还好,但是那是一条漆黑的路,我们根本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们,这样做是否太过冒险?我们或许会全部覆灭在这条路上。”

    “很多时候我们不能知道明天会有什么事情等着我们,但这正是我活着的理由。”武凤收回了那犀利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亚丹,“我们可以在此或者在辟水城等待明年春天的到来,但是,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我们没有,国君没有,整个南方也没有时间了。”

    说完便转过头去继续盯着火炉,脸被映得通红。

    “我并不害怕黑暗,也不害怕未知,但是他们怎么办?这些奴隶,这些士兵,他们难道值得拿来冒这个险吗?”亚丹指了指门外的那些人。

    “如果让他们走大路呢?我们挑选十个最好的士兵和最健壮的马,尽量精简行装,只带必要的东西,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辟水城,然后穿过森林。这是目前来看唯一可以在冰冻之前到达黑水河的方法。”

    亚丹听罢只得点头同意,但是在他的心头,依然有一种不安在酝酿,至于是怎样的不安,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他走出门外,月亮已经升起,所看到的不再是王城的万家灯火,而是夜色冷清,秋风寂寂的山岗。他登上那高高的塔楼,那上面有一个守军在阴冷的夜风中盯着远处的山林。

    亚丹抬头看向南方,明朗的天空下,群山和田野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雾,那条来路在月光下显得惨白。亚丹看着这条路回想离开王城以来的经历,感到一阵唏嘘。

    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同样远去的亚青,想起了成兰,临走前所说的话。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选择是对的错的,当时自己作出这样的决定,心里想的只是如何建功立业,竟丝毫没有想过家人们是否真的对他的远去毫不在乎,如果自己此去再也不能回到南方,他们该多么的悲痛啊!可是,可是若错过了这样的机会,他的一生又将是怎样的呢?是否就要在王城无尽的阶梯上蹉跎一生,流连于豪华的宫殿与破旧的贫民区,然后在某一天,在酒精和色欲的浸淫下变得肥胖,庸俗,碌碌无为,变得和毫无斗志,像一头上了年纪的猛兽,失去了森林,失去了勇气。

    人的一生该是怎样的呢?人的一生该追求什么,该放下什么?该如何面对自己未来的生命?待他转过头来,顺着守军的方向看去,一片连绵的群山横亘在北方笼罩着阴云的天空之下,惨白的官道向着广阔的北方大地延伸,消失在树林和群山的阴影之中。

    他想:我的前路又在哪里呢,那里一片黑暗,在黑暗里面,又有怎样的未知在等待着我?我的这趟旅途的命运又将怎样呢?会不会像别人所说的,成为温家的工具?温家,是充满罪恶还是忠诚?这一系列的问题此时充斥着他的内心,他心烦意乱,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这时候,他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来,见是武凤站在他的身后,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道:“武将军,温家是否如你和石将军所说的那样?”

    武凤看着他,说道:“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家族不是在杀戮中壮大的,也没有英雄不是因为杀戮而盛名。”

    武凤见他没有说话,在他的肩膀上又重重地拍了三下,说道:“你守住心中的底线,做你自己便是,而不是成为别人的工具!”武凤说完,一瘸一拐地走了下去。

    一夜无话。次日,亚丹和武凤便挑选了十名最好身手的士兵,率先离开驿站。在临行之前,亚丹跟走大路的士兵领队嘱咐道:“你要把这些奴隶照顾好,他们虽然是奴隶,但也是人,务必一个不少地带到辟水城。”

    那士兵正是那天被吐痰的士兵,他心下暗喜,但是脸上却表现出恭顺的神色,点头道:“是是是!”

    按照老守军的指示,亚丹找到了隐藏在树林里向东的道路,向着山间晨雾飞奔,向着不可知的旅途前进。随后,车队由剩下的二十名士兵护送缓缓启程,直向北而去。

    老守军见劝阻不住,只得告诫道:“注意听那从一切黑暗的角落里发出的声音!警惕每一阵风的呜咽!警惕每一颗石头的滚动!警惕每一阵树叶的摇动!”

    纵然现在方才七月中旬,但到处已是一片萧索荒芜之景,万物染上了厚厚的白霜,山林之中草木枯黄,落叶纷纷,山间流水轻咽。

    马蹄哒哒,踢起烟尘,在古老的道路上留下一串串啼印。

    这条路时隐时现,或许很久没有人从这里走过。在有些地方,路几乎完全消失,前方只剩下一片荒芜的景象,辨不出哪里是路,因此常常走错了又折返。有些路段已经坍塌或者被泥土掩埋,因而不得不绕路而走;有些路面落满落石,只得牵马步行而过。因此,当他们走到牛背山时,已是十天之后。

    这一天天空阴沉得厉害,北风呼啸,从下午三点起,便沥沥淅淅下起了雨来。秋雨刺骨,冷得众人瑟瑟发抖。

    路早已被荒草埋没,加上阴暗的天气,众人更加寸步难行。这里的北风比别处更是凛冽,人一般高的蓬蒿被刮弯了腰,风悲鸣着在耳边嘶吼,刮得人马都睁不开眼睛。

    众人都脸色阴沉。尤其是武凤,早在三天前,远远就可以看到牛背山的时候,他的眼神就已经沉郁起来。他满怀心事一般,半天也不说一句话,他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又好像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