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得吃快点。”老大一边嚼着肉，一边吩咐道，“这边避难所塌了，菌兽肯定都会想跑到这里来，待会儿我们要比平时早点收场。”

    “下一站去哪，老大？”子夜抛出了关键的问题。

    “既然委托人已经离世了……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关注巨兽了。往B12区开。路上有个研究所发出了请求。我们去处理一下。”

    “欸，那路上……是不是可以经过大海啊？”苏纪雯两眼都在放光。

    “不去。”子夜摇了摇头。

    “吃你的吧！”苏纪雯龇牙咧嘴。

    “子夜说的没问题。海边很不安全。海之主的虫族和海里的菌兽……都是比陆地品种要麻烦的存在。别说往海边去了，我们还得尽量远离。”司机师傅摇了摇头。

    “唉……”苏纪雯有点失望。

    “不过……在讨论这些之前……我们还有一个小问题。”打着饱嗝的博士突然说道。

    “怎么？”

    博士没说话，只是缓缓地扭头，大家一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起看向那边跪在地上的人影。

    男孩的眼泪闪着光，从他的脸上落下，滴落在少女苍白的脸上。

    要么哭，要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像块石头一样。

    他就一直那么呆愣愣地在那里，一言不发。

    “劝他放下尸体倒是不急，但……大晚上的总不能把他留在这吧？”司机摇了摇头。

    “看着他……心里有点塞塞的……”紫云撇起了八字眉。

    “我想把他带走。”博士淡淡地说道。

    “嗯？因为他是巨兽病毒的感染者？”老大一愣。

    “也因为，我的老友几乎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博士说着，一边轻摇着头，“如果他想留在什么地方的话，我也不强求他。但绝对不能是现在这里。”

    “……”

    苏纪雯停住动作，眼帘低垂，稍微想了想，放下铁盘子里的茄子，掏出纸巾擦了擦嘴。

    “我去看看。”

    “嗯？小雯？”

    子夜看着站起身的女孩，愣了愣，只见她缓缓走了过去，站在了纪长明的身旁。

    “……”

    “……”

    “……”

    老大，子夜，紫云三人扭过头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一齐扭过头去，看向那边的情况。

    “嗯？什么意思？”博士被这几人的举动整的一愣一愣的，向来少话的司机师傅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点了根烟。

    “……”

    她看着眼前的男孩，眉头越皱越紧。

    “松手。”

    纪长明没有说话，只是把怀里的女孩又收紧了一点，苏纪雯看着他的举动，叹了口气，然后也缓缓蹲了下来，瞪着眼睛，看向纪长明麻木的脸。

    “你，见过菌尸，和畸变体吧？就算没有亲眼见过，你也在你老师那里看过相关的影像资料吧？你大概知道他们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吧？”

    男孩无动于衷。

    苏纪雯不满地咂了咂嘴，随后她掏出手机，飞速地在资料库里找到了几张图片，然后摆在纪长明的眼前，飞速地扒过照片，一个又一个畸形可怖的形象在纪长明的面前扫过，手机的光照亮了男孩的脸。

    “我告诉你，如果你还这么不舍得你的小昕，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变成这些模样。”

    她看见纪长明的瞳孔终于开始聚焦了起来。

    很好！

    这是第一步……

    她咬咬牙，继续说道：“你也不想……看着你的小昕，变成这副舌头从嘴里吐出来，还到处吸人脑髓的模样吧？又或者，她的肚子会像孕妇一样鼓起来，然后到处喷射有毒的液体，最后被某个路过的家伙一枪打爆？”

    看见纪长明的瞳开始颤抖了起来，苏纪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有效。

    “听我说……纪长明，小昕……也是我的朋友……”

    才怪嘞……每次和这个家伙见面都一副要吃了自己的眼神……

    压下心里的腹诽，她尽可能地放缓语气。

    “……所以，我也不希望她变成那样。你能明白吗？”

    “……”

    她看见眼泪从他的眼眶滑下。

    “……”

    男孩的眼泪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又开始抽泣了起来，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起伏，苏纪雯看着他那副痛苦的模样，握拳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的，对吧？”

    “……”

    “说话。”

    苏纪雯的拳头握紧了起来。

    “你他妈是哑巴了是吗！”

    “嘭！”

    女孩的拳头高高举起，重重地挥在男孩的脸上，手背上的灼痕开裂，她一拳将男孩打倒在地，她一把把小昕已经僵硬的尸体从他身前挪走，紧接着满脸怒容地跨坐在他的胸口，抬手，又挥下下一拳，下一拳……

    “就你身边的人死了！”

    “嘭！”

    “天上地下就你最惨！就你最特别！”

    “嘭！”

    “摆成这个混蛋样，你想给谁看啊！换谁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不犯恶心啊！”

    “嘭！”

    “小昕是怎么看上你这么一怂蛋的？我他妈要是小昕，现在我要看着你这副狗样，我他妈转头就走！”

    “嘭！”

    “说话啊！反抗啊！还手啊！对对对！都是你的错！就是你这副弱不禁风的鸟样，小昕才会死得这么惨！”

    “嘭！”

    “哭哇！继续哭哇……”

    “嘭！”

    看着一边大吼着一边奋力挥拳的苏纪雯，一旁的几人都目瞪口呆了起来。

    “嗯……这是在刺激他吗……小雯还真是聪明啊。”唯一一脸淡定的博士则是赞赏地点了点头。

    “我他妈告诉你……”

    足足挥了有十来拳，挥到纪长明满脸都是鼻血，跪在一边的苏纪雯才俯下身来，揪住纪长明的衣领，把脸贴近，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去帮小昕报仇，呆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待会儿等菌兽来了，你就等着看他们把你的小昕叼走吧。”

    “像你这样的怂蛋……”苏纪雯的嘴唇颤抖着，“就眼睁睁的，看着你心爱的小昕被那些菌兽分尸吧，你能在那么一帮子野兽里抢到她的脑袋……我都算你赢！”

    表情木然已久的纪长明的脸上，突然涌现出一张又一张复杂的表情。

    “……”

    苏纪雯喘着气，缓缓抬起身来，看着地上又开始哭起来的男孩，她的皱起来的脸一软，表情复杂了起来。

    “……”

    “……”

    “啪”

    纪长明的眼神再度聚焦了起来。

    “啪”

    晶莹的东西高高地落下，砸在他的脸上，透着丝丝的凉意，眼前女孩的脸藏在散落头发的阴影里，已经看不清面容。

    “振作一点好吗……”

    苏纪雯的声音发颤。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眼前的揪着衣领的手一点点松了下来，苏纪雯低低地垂下了头，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

    “……”

    “……”

    一时间场地安静得仿佛空气都凝固了起来，只能听见女孩低低的啜泣声。

    “……”

    纪长明的嘴唇颤抖了起来。

    “我该……”

    看着男孩开口，苏纪雯的眉头一颤。

    “我该怎么做。”

    鼻血流了一脸的纪长明低声喃喃道，气若游丝。

    他在她的身上铺满菌晶碎屑。

    没有葬礼用具，荒原浪人临时找了一块足够大的干净的布，权当做这么一个简易的裹尸布。纪长明的表情依然木然，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小昕一眼，随后，开始用那块布一重一重地裹起了小昕的尸体。

    他原本想尽可能放慢的。

    可他尽管做到全程都像影片里的慢动作一样了，但他还是觉得，眼前的裹尸布，真的是太短，太短了……

    最后，隔着厚厚的布，他轻轻吻了吻小昕的额头。

    他起身，接过苏纪雯递来的枪，缓缓地，艰难地，抬起枪口，对准地上那个被临时找来的各种小物件环绕的人形。

    无数回忆在脑海中涌过，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扣着扳机的手指不断地颤抖着，平日里可以随随便便扣下的扳机，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

    他无数次幻想她能醒过来，他无数次地寻找着她还活着的依据，他无数次地希望她的心还能跳动起来……但……

    ……

    女孩的笑脸最后在脑海中定格。

    他终于还是扣下了扳机。

    在熊熊燃起的火焰面前，纪长明缓缓地跪了下来，看着女孩在火焰中的身形，他突然后悔了那么一刹……会不会其实她还活着……但自己……

    他伸出的手抬到半空，又重新郑重地放下。

    “……”

    苏纪雯和其他人一起站在一边，余光看到众人的动作，她愣了愣。看着眼前又开始哭泣的男孩，她又想了想，随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也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

    虽然有点讨厌你。

    但如果，如果没有……

    ……

    她想起那个戴着草帽，捧着菌子，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女孩的模样。

    也许，我也会喜欢你吧。

    现在，安息吧。

    燃烧的火焰，跪在地上的男孩，身后站得笔直的默哀几个人，靠着战车抽着烟的司机师傅远远地看着这副场面，在夕阳的晖映下，越看越像某副肃穆的画作。

    随着火焰一点点燃尽，在闪烁的烬光下，纪长明缓缓抬起头，此时的他已经换了一副表情，原本木然的脸，变得狰狞又狂暴。

    “苏纪雯……你……答应我的……”

    苏纪雯一愣。

    “答应什么？”

    “借我武器。”

    他缓缓起身，背对着身后的女孩缓缓说道。

    火光跳动，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柔软的阴影，听着男孩的话，苏纪雯的瞳孔一点点缩紧。

    “我要去……杀了那个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