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地，他行走在升腾着热浪的废墟之上。

    “小昕……你在哪……”

    他痛苦地挖掘着自己的记忆，随着昨夜的景象一点点明晰起来，他扭头，看向了某个方向。

    “小昕！我来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那个方向。苏纪雯打着伞，站在废墟外，沉默着看着那个失了魂的身影。

    “博士说，希望他能留下来。”

    子夜说着，站在了她的身边。

    “为什么。”

    “你知道的，那个生态学大佬和博士的关系很好，这是一层原因，然后……博士对他感染者的身份很感兴趣，想好好研究一番。”

    “……”

    “而且，他应该也没地方可去了吧。”子夜喃喃道，轻轻叹了口气。

    默默地望着那个疯狂刨着废墟的身影，苏纪雯没再言语。

    枪口缓缓垂了下来，女孩扣在扳机前的手指不住地颤抖着。

    眼前，是那只伴生兽仍在抽搐着的尸体，而纪长明则依然躺在地上，看着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左臂，满脸惊魂未定。

    “你的手……”

    “不碍事……我们走吧。”

    被手下的血稍微滑了一下，纪长明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被小昕搀着，一起向着前方走去。

    离楼梯间……已经很近了……接下来……接下来……

    “你的手还在流血……”

    “先别管……到下面自然会有人处理。你有数刚才打了多少发子弹吗？”

    “呃……没有……”

    他看向女孩手拎着的“仓鼠”小型冲锋枪，轻轻叹了口气。

    “感觉你应该打了挺多发的……先换个弹匣吧，免得等下没弹药了……”

    “嗯！”小昕立马乖乖照做，可就在她要把新的弹匣怼进去的时候，这栋大楼突然又开始摇晃了起来，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纪长明就听见那不妙的动静，他连忙环顾四周，随后就看见身后不远处的天花板上，突然开始爬起了闪烁着红光的裂纹，紧接着像鼓包一样隆起——

    “跑！”

    他猛地带起还在发愣的小昕，一头冲进了一旁的病房，很快他就听见那股强劲气流的嘶鸣声，随即整个走廊都被那股气流给点亮，他看见那个被换下来的弹匣被吹得飞了起来，一边融化，一边旋转着甩着铁水，不知过了多久，那堪比天灾般的攻击才堪堪停了下来，纪长明抱着小昕缩在房间的角落，惊魂未定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很快，滚烫的空气就蔓延了过来，肺部开始传来微弱的灼痛感。

    那……真的是人类可以战胜的东西吗……

    对美好未来的期待，在他的心底动摇了起来。

    人类……真的可以从这些家伙的手中夺回原来的世界吗？

    那股攻击似乎还没有尽兴，他感觉地板再度传来了剧烈的震动，巨大的声响再度传来，纪长明越发抱紧了一边的小昕。

    这一次……又是什么……

    “我们快起来，准备逃跑。”纪长明的眉头紧锁，两人再度起身，一边观察着情况，一边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那股巨响很奇怪，像是……什么坚硬物体被绞碎的声音……

    他瞳孔一缩，就看见他们所在房间的一角突然隆了起来，却不见那可怕的火光，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整个房间的一半突然就如同奶油一样被轻易地摧毁，雨夜的微凉湿气和燃烧建筑灼烧过的滚烫空气混合着涌了进来，二人下意识连连后退了几步，在燃烧着的建筑的照耀下，那个黑色的巨大肉柱就这么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那是……

    在那个肉柱上，一只又一只胡乱分布的眼睛睁开，顶端装着锋利骨刃的触须闪着寒光，从一个布满黏液的口器中探了出来。

    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惊恐地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巨兽的脚，兼进食器官。

    自己……果然被盯上了。

    纪长明绝望地想。

    不能连累小昕。

    离楼梯间，只有十几米远了。小昕只要去那里，然后一路下到地下避难所……就安全了。

    “小昕……”

    “……”

    “巨兽的习性很特别，等下，我数三个数，我们一起跑，都不要回头……他跟不上我们的……”

    “不要。”

    纪长明咽了咽口水，看着眼前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的眼睛，还有那条在空中摇晃着，似乎是在选择合适时机进攻的触须，他的心里阵阵发虚。

    “小昕……”

    “我……要一直陪着你。不然……我以后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女孩说着，抬起了手中的枪。

    “不要！”纪长明惊恐地咆哮。

    寒光在眼前瞬间闪过，摩擦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声，挡在小昕的身前，纪长明猛地伸出左手，锋利的骨刃洞穿了他的左手掌，但同时，也被他狠狠地抓紧，绕着手掌缠了起来。

    “小昕！趁现在……”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感觉触须内一些复杂的肌肉和关节运作了起来，紧接着手臂传来一阵剧痛，那节触须脱离了他的控制，紧接着枪声响起，他看见那条触手被射出去的子弹绞碎，无奈地躺在地上，像某种长蛇一样扑腾着。

    “纪长明……你的手……”

    “啊……”

    他愣愣地看向自己的左臂。

    他的整条左臂……在那个骨刃和触须的共同作用下，被绞碎了。

    破碎的皮肉和骨头扭曲着，彼此象征性地相互连接，像是某种破碎的艺术品。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左手，不管是谁来，只要看一眼都能明白，这条手臂再也不可能复原了。

    剧烈的疼痛像是迟到的学生，直到他意识到手臂的异状才姗姗来迟。他紧紧咬着牙齿，面色由忍痛到憋得通红，飞速过渡到失去血色的苍白。

    “噗啾”

    他一愣，随着黏稠的声音，他缓缓抬头，看见那条肉柱上，分布得毫无规律的口器一个个张开，一条又一条顶端装着锋利骨刃的触须闪着寒光，从满是黏液的口器中探了出来，整整四条触手，在空中缓缓地摇晃着，骨刃的表面倒映着燃烧建筑的火光。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探出四条触手呢……

    他想起了那个喜欢发出嘲笑声的混合体。

    因为……它也喜欢戏弄那些弱小的猎物吧。

    就像命运一样。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寒光一闪，他的身前传来了火辣辣的灼痛感，那股巨大的力量让本就脱力的他摔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会那么快……

    在散落头发的阴影下，他看见了小昕满是惊恐的脸，这一个晚上过来，她的眼睛已经哭得肿的不行了。

    快跑……小昕。

    他听见女孩绝望的嘶吼声。

    别这样……小昕……

    他想说话，可看着眼前失去理智咆哮的女孩，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肺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感觉呼吸都艰涩了起来。

    自己……到底怎么了？

    紧接着，随着枪声响起，纪长明的瞳孔猛地一缩，血沫在空中飞扬，他的眼瞬间由混浊恢复成了清明。

    不要——

    打空子弹的小型冲锋枪摔在地上，四道锋利的骨刃染着血，在小昕的背后抖动着。

    不要……不要……不要……

    泪水夺眶而出，他看见那个女孩脱力地跪倒在了地上，长发散落，他看不见她的脸。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啊……”

    他直到现在才发的出来一点声音。

    那是他痛苦的低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咆哮着爬起来，扑向还卡在小昕身体里的触须，随后狠狠地咬了上去，恶心的味道在嘴里荡开，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他像野兽一般撕扯着那些柔软的触须，他已经什么都不想管了，巨兽还会派出其他触须也好，巨兽还会用其他的方式攻击也好……他都不想管了……

    此刻，他只想把那些东西，全部从小昕的身上拿开。

    “刺啦”

    他听见骨头被自己嚼碎，最后一条触手也被他咬了下来，他只手抱起女孩，向着门外狂奔而去。

    “别这样……”

    雨。

    漫天的雨。

    随着一块巨大的碎块被抬了起来，他看见了躺在下面的小昕。

    “看见你那么伤心……我会难过的。”

    幽暗的楼梯口，女孩的脸被走廊闪烁着的信号灯不断照亮。

    “你坚持住……别倒下……我们再往下……再往下走几楼……就到了……”

    女孩腹部的伤口还在涌着血，像是一个破碎的精致陶器，他能绝望地感觉到，女孩的生命力在不断地流失。纪长明一抽一抽地哭着，小昕看着他皱起来的面容，惨惨地笑了笑，她抬起手来，轻轻抚摸起了他的脸。

    “最后一眼看到的人是你……真不错。”

    女孩纤细的手攥在手里，又冰又凉，在雨水的浸泡下，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

    纪长明木然地看着怀里的女孩，几缕发丝被雨水粘在了额头上，她的脸是那样地苍白，表情如此静穆，眼前的女孩一时间安静得有点陌生。

    “小昕……和我说说话好吗……就……再……说一句话……好吗……”

    小昕没有回应。

    他也曾偷偷幻想过，以后以后的日子里，可以每天睁开眼就能看见她的睡颜……那会是怎样美好的一件事啊。

    可她的睡颜如今摆在眼前，他却难过得想死。

    女孩的手，最终从他的手中滑落。

    “啪”的一声轻响，小昕的手无力地垂落在了地上。

    在走廊红光的闪映下，他看见怀中女孩的瞳孔一点点扩散，像是失去生机的玻璃球。

    女孩的心跳停止了。不管他怎么贴过去听，她瘦小的胸膛里，那颗心都再也不会跳动了。

    他痛苦地呼吸着，轻轻吻了吻怀中的女孩，然后缓缓合上她的眼睛。

    她的面容静穆，平静地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恍惚间，两个不同时间点的面孔开始重合。

    那个他怎么都不愿意去想的念头，从这一刻起，还是无可避免地在他心中敲定——

    小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