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终入门
“灵明觉心,既显本体,生灭虚幻,物之常恒。”
又是数日,自县衙回到宅院,接下来的几天,陈道宁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打坐修行。
随着行功的次数越来越多,打坐时对杂念的处理也越来越娴熟,
入定的功夫,几乎没有技巧可言,纯凭一个人的心念与悟性。
一个人从出生到成长,见过世间繁华,身在尘世之中,被诸事缠身,目不识物,知不明性,内心浮躁而不自知,入定之时,杂念如滔滔江水,思绪不止,心便无法安定。
这世间人不少,但能静下来的却不多。
红尘之中,若无法看破,即便活上一千年,也不过是世间的一粒尘土。
随着念头收束,恍惚间,似乎有一重物坠落,心中充实,好似有了一颗定心丸,心念不在涌起,知觉便自然而然的在心底深根发芽。
陈道宁双膝盘坐在床榻之上,双手交握。
数日修行,终是在这一天抵达了入定之境,忽然间他意识之中一切幻象消失了,仿佛自身处在了一种其妙境界之中,回归到了最初始的状态。
良久,陈道宁睁开双眼,双目清明,他翻身走下床榻来到门口推开门,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半天。
院子里,那颗大榕树枝叶已经枯萎,白雪覆盖,却并未让他感到一丝凉意,反而却有一种欣荣。
“我这便是入定了吗?”陈道宁心中自问。
老鬼颇有一些感怀:“如今在看这一切,可觉得有什么不同?”
陈道宁双目中闪过一丝茫然:“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但说不出来。”
“那便是了。”老鬼陷入回忆:“凡入定者,心性澄明,宛如初生,随着六窍贯通,这种疑惑便会逐渐远去,在看世间种种时,已非凡人了。”
“那我如今该做什么。”陈道宁忽然感觉心中空荡荡的,原本从内心深处他便对着世间一切都没有归属感,如今那种被一直隐藏的疏离在内心迅速的放大,好像一个人失去了方向。
老鬼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选择交给了陈道宁:“修行之人,应当向自己问这个问题,每个人的道都是不一样的,不同的时期也会有所不同。”
“那老鬼你的道是什么。”
“我?”老鬼嘿嘿一笑:“我现在的道就是活着,活到我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等你什么时候把我放了,我才会去想这个问题。”
“是吗?”陈道宁也笑了,抬脚踏入院子,刚才的疏离感一扫而空。
‘放是不可能放的,这世间有人做坏事就有人做好事,只要我还不死,就会一直把你关着,全当是为这世间减少一些杀戮。’
……
自大雪以来,山江县已经有十几日没有见着晴了,最近县里百姓出门的次数开始减少,柴炭的价格也在坊间日益攀升。
院子里,陈道宁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将院内积雪全部清除,又在院子里洒了些粗盐,左右无事,便端了一张躺椅在大榕树下摇晃。
“陈叔叔,你给我说一下那关将军过五关斩六将的故事嘛。”
躺椅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撒娇似的摇晃着陈道宁的胳膊,他小脸冻得通红,嘴里哈着热气,不时搓搓手,却还是要赖在院子里不肯走。
小孩名叫阿虎刚六岁,是住陈道宁隔壁邻居家的小孩。
那邻居陈道宁并不熟悉,也很少串门,倒是阿虎不认生,隔三差五就溜进陈道宁的院子里玩耍。
闲来无事陈道宁也会给阿虎讲讲故事,最近讲了三国关羽的事迹,听的这小家伙热血沸腾,连入夜了都不想回家。
“行行行!我给你讲讲。”
陈道宁被缠着没办法,只能在记忆里回忆三国的故事。
“说这关羽斩了颜良文丑,却突然听到刘备的消息,因此立刻向曹操请辞,曹操避而不见,关羽只能不辞而别……这一日他行至一关,名东岭关,把关守将名孔秀率有五百精兵,孔秀问他:‘你要过关,可有曹丞相的文书?’关羽自是没有,孔秀不肯放行,还出言让关羽留下老小为人质,惹的关羽大怒仗刀上前……”
“孔秀退回关去,鸣鼓聚兵,披挂上马直接杀向关羽口里还大喝着:‘汝敢过去?’但没想关羽约退数步,纵马提刀,不答话就与孔秀杀来,两人交锋,仅一回合,钢刀起处,孔秀便横尸马下……”
……
“这孔秀当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敢出言向关羽叫嚣,活该被斩。”
阿虎拳头捏的紧紧的,似对那孔秀极为愤慨。
陈道宁也不答话,便继续将过五关斩六将娓娓道来。
这三国演义的故事精彩纷呈,里面的人物个性鲜明,武将气度仅凭言语扑面而来,都有种千军万马只等闲的气势。
不仅阿虎这小孩听得津津有味,就连活了两百多年的老鬼,也会时不时说上几句:“赵云关羽之勇武,当数得上人间武圣,只不过时势之下大势所趋,纵使有万夫不当之勇也无济于事。”
阿虎只将三国当故事听,心生向往,那老鬼则完全当做真实看待,还极为认真的说了句:“人道昌盛,就连那张角手持仙人所传,在人道面前也终究会被化作飞灰,不过仙人都能降世,按理说这人道早就被消弭了,还是说仙人之谋划,过于深远……”
老鬼惊疑不定,又看向陈道宁识海上空那如恒星般的圆石,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便认定陈道宁来历必定非比寻常,其身后绝对有大因果,当即对自己的处境更加感到堪忧。
陈道宁被阿虎这小鬼缠着讲故事,见他泪眼汪汪冻得瑟瑟发抖,实在是不好推脱,只能从院子讲到了屋子里,还点起了火盆。
好不容易讲完故事,这小鬼不知道又想到什么,闷闷不乐起来。
“陈叔叔,你说阿虎以后能当将军吗?但是娘不让我读书,她说等我在长大一些便回村去种田,陈叔叔你说不读书能去当将军吗?但要是不读书的话,以后当了将军那不是只会说‘俺也一样!’”
陈道宁啼笑皆非,揉了揉阿虎的脑袋:“阿虎以后想当将军的话,可以长大了在慢慢读书,但是将军要很能打,阿虎要是不锻炼的话以后可是当不了将军的啊。”
小家伙握了握拳头,突然一溜烟的跑出了屋子,回头还叫道:“我以后一定会当将军,到时候打下一座城送给陈叔叔种田。”
末了,还洋洋得意的说着:“过几天阿虎要回村子,到时候陈叔叔跟我一起去,等陈叔叔种几天田就知道种田多累了。”
陈道宁笑了两声,在屋内挥手。
院外,阿虎的母亲早等候多时,见阿虎出来,上去便拎着他的耳朵,小家伙嗷嗷直叫,又被一顿训斥。
院门前,阿虎的母亲还不忘临走时回头向陈道宁躬身,表达歉意,这妇人看上去很是年轻,应当年纪比与陈道宁相当,言行举止不似乡野之人,显然也是读过一些书,懂些礼仪,只是不知为何嫁给了乡中农户,看来也有一些曲折故事。
陈道宁回想自己六岁时,已经在县里写词做对,九岁便考中了秀才,那时候一心想着高中,还要考个状元,不料一考就考了十二年。
‘就算是重生一世,还是免不掉一场天真。’
“不知道龚颂良如今际遇如何,老翁、大柱、香菊在长州日子可好,炉同县的张县令是否又在给他儿子以泪洗面……”
“唉!”
陈道宁心有所感,叹了口气,关上屋门。
……
山江县不足十里开外,有个村落,此村名为小山村,依山而座,常年与县城往来。
小山村村内足有数百户人家,房屋错落,却与其它村子有所区别,这里的房屋风格特异,家家户户木屋都建有两到三层,且修造的很是精美,寻常人家应当没有这般富足。
村外,一大片空地上都是种植庄稼的田地,此处依山傍水,环境优美,颇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山道上,一辆马车正缓缓驶来。
“陈叔叔,前面就要到村子了,到家了我给你弄一些白果吃吃,那可是只有咱们村子里才有的呢。”
马车里,阿虎兴致盎然拉着陈道宁说个不停。
车外,驾车的正是阿虎的母亲甄氏。
那天给阿虎讲了故事以后没隔几天,阿虎果真跑到院子来邀请陈道宁去他村子里玩两天。
这几天陈道宁已经能轻松入定,但始终距离‘静’还有些距离,暂时摸不到窍门。
想着欲速则不达,又有一些时日没有出去了,便同意了阿虎的邀请。
一大早,几人乘着马车出了县。
虽说大雪一直未停,不过通往小山村的路却没被大雪覆盖,兴许是往来的路靠着山背,雪难以下到这里的原因。
从山江县出发,以马车正常的速度,到小山村时也花了三个时辰,末时的时候众人才到了地方。
正好赶上小山村百家饭,村子里热热闹闹,阿虎的母亲打听之下才知道今天不止陈道宁这一个客人来村里做客,还有一位名叫付仲的大善人也来了村子里。
这付仲乃是山江县极为有名的大善人,陈道宁并未听闻此人名头,但从村民口中得知这付仲乐善好施已经不是一年两年,村里百姓多受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