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话 苏姜和夏清~
又是一日过去,白觅身体好了些。
“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前来禀告的十三摇头,神情很是犹豫。
“属下也从未见过如此心性坚硬之人……无论怎么弄他,他都不吭声,简直像是存了死志。”
白觅轻笑了下。世上大概真有心性坚定不怯死亡之人,但丘陵绝对不是。
高洁的品格得配高洁的人,愿效忠于齐辰旭这样的伪君子,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午间。
白觅在白芝香的屋子里坐了片刻,看不惯屋内陈设清简,硬是让管事从西院搬了些家具饰物,绢帛布匹。
白芝香颇为无奈,直说自己不需要。
“姐姐就要嫁人了。觅儿开心,想给姐姐送点物件呀,姐姐不喜欢鲜艳的颜色?”
白觅哼了一声,下巴微微抬起对上白芝香的阴暗的眸子。
“白觅,你从来都不傻对吗?你做了那些事,现在是觉得愧疚,到我这可怜起我来了?”
“论愧疚,也轮不到你。”
白觅淡淡的的声音响起。
“姐姐,瀚王让你闭门清修思过而已。你这不要那不要的,是想铰了头发当尼姑吗?”
“不准备嫁给瀚王做侍妾了?”
白芝香话听一半,脸色煞白,后头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哪里舍得当姑子。”
她扯住白觅的手,轻轻叹息。
“我还得看着你嫁给那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呢。还要看看你嫁的会不会比我好,比我风光。”
手上一片温热,诱得白觅眼底发红。细碎的疼痛伴随着潮湿的酸意涌上眼眶,又被压下去。
前世的中秋夜,噩梦般的中秋夜,白觅穿着嫁衣等待新郎。这一日是家人团圆的好日子,也是她和齐辰旭大婚的日子。
灾祸降临时,白芝香偷偷将糖糖抱来给她。
为了给自己拖延足够的逃跑时间,白芝香堵死了小门,又唱又笑地扯了衣裳满院跑,引走搜府的兵卫。
明明性子懦弱又胆怯,到最后却拿出了毕生的勇气和脸面。
想着想着,白觅的难过又变成了愤怒。
这一世为何会变得如此。
她知道沈溪玉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可白芝香以往只会给她穿小鞋,使点小聪明,但从未正真害过侯府。
她顶多就是个没脑子的嫉妒鬼。
白觅拧身叹了口气:“随你折腾。但姐姐千万要记住了,往后不要来求我。”
她拧身就去了主院,逮着白青山又是一顿指责:“父亲都知道瀚王是什么样的人了,为何还与他有来往?”
“你真是….”
刚说完,一男子自屋后走来,笑道:“觅儿今日怎么发那么大火?”
白觅转头一看,居然是太子。
相貌温吞寡淡,身形有些发福的太子朱迅文。
白青山拥护太子,他偶尔会来侯府,商议一些私密事务,或者闲话家常,笼络笼络关系。
小时候白觅还挺喜欢和朱迅文玩的,因为这人白白胖胖的,说话也慢,很像一只好脾气的大猫。
但现在看着就跟看瘟神似的。
她唤了声太子哥哥,随便行个礼,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朱迅文见怪不怪,还拿白觅说的话开始做起文章来。
白觅憋着火回了西院。
丘陵在狗窝里,拿铁链吊着,身上全是鞭痕和棍伤。头发蓬乱如枯草,脑袋垂着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了。
可十三必然不会让他死,谁让人是齐巳手下最出色的学徒呢。
白觅站在丘陵面前,负责审讯的十三赶紧拎了一桶冷水泼过去,激得少年瑟缩颤抖几下。
“你挺能扛啊?”
十三拽起丘陵的头发。
白觅便看到了一双空洞疲惫且无神的眼睛。
看着看着,她心里的火气渐渐消散了。
白觅笑的眼睛像月牙儿,她问道:“想不想吃肉?”
在少女的注视下,气息奄奄的丘陵缓慢地做出了吞咽的动作。
他想吃肉,他快饿死了。
被关起来的这些日子里,他饱受严刑拷打,每日只能啃一块冷硬发臭的馒头。
水也是臭的,可不喝不行,喝了却恶心。偏偏看守的人每逢晌午傍晚,便端着陶碗在旁边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西院待遇好,丫鬟穿的都是好料子,杂使仆役也过得滋润。
唯一受苦受难的,就是他了。
白觅见他不语,柔糯糯地笑道:“侯府以前养了只狗最爱吃肉骨头。炖得烂烂的猪大骨,它随随便便就能吃干净。”
她继续描述着:“那只狗眼睛很黑,只听我的话,我叫它咬谁它就咬谁,叫它打滚它就打滚,特别讨人喜欢。”
她深深叹了口气,显出很失落的样子,“可惜那只狗死后便再没有那么听话的畜生了。
说到这里,白觅让人拿肉和骨头来。
散发着香气的猪大骨,用盘子端着被送进来。
她拎起骨头,随手扔在丘陵脚边。浓厚的汁水,溅在他皮肉翻卷的小腿上。
丘陵疼得抽搐起来,将铁链拽得哗啦啦响。
“吃吧。”
白觅语气柔软,看着傻乎乎的。
“你应该也喜欢肉骨头吧?”
吊起来的少年无法屈身,更无法跪在地上啃食肉骨。
白觅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痛苦狼狈,心情很好地离开。
齐宅依旧没有异动,齐辰旭身上的伤反反复复,后来更是烧了几天几夜卧床不起。
先前付青霜找的大夫总算被赶走,换了宫中的医官看病治伤。
左右无事,到了踏青的日子,白觅推拒了陆川的见面请求,高高兴兴与富家女们出城游玩。
春光明媚,一路甚是热闹。
白觅穿着漂亮又轻薄的衣裙,头发梳成飞仙髻,血红色的玉坠在颈间晃来晃去,衬得那截肌肤欺霜赛雪,莹润剔透。
苏姜的目光,便随着摇晃的红玉坠子,左右移动。
城郊有成荫绿树,芳草落英,碧色湖水波光粼粼。
一群人闹得累了,就在树荫下乘凉休息,拿出弹棋比试输赢。
白觅嫌热,独自坐在一棵老树下,揪扯脚边的草叶。
苏姜在小河边洗手,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夏…”她差点就惊呼出声。
苏姜的父亲是宗正卿,掌皇族宗庙事务。所以她经常见到官员出入府邸。
夏寒风也看到了她,眸色微微动了动,竟先礼貌了句。
“苏姑娘。”
苏姜脸色一红,笑着应下。
“拜见相爷。”
不远处有几个富家女闹着喊她过去玩棋,苏姜起身,不料腿脚蹲的太久,麻了。
她身子歪了歪倒向旁边。夏寒风速度很快,伸手捞来过人,为了防止少女掉入河中,结果被压倒在软绵绵的草地间。
一声闷哼。
苏姜掌心按到了什么软而韧的东西,她撑着胳膊想爬起来。
身下的夏寒风顿时吸气,发出更隐忍的呻吟。嗓音沙沙的,有点哑,还有点媚。
苏姜当场愣住。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压着的是夏寒风的大腿,左手按住的位置,在两腿之间。
隔着面料柔软衣袍,某种炙热轻轻顶住她的手心。
四目相对,空气一时间很尴尬,非常的尴尬。
“是玉笏。”夏寒风顶着烈日的脸,语气如常地解释道。
“今日游玩,我忘放家中了…”
苏姜颤颤巍巍收回手,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掩住羞涩的情绪:“相爷藏东西的位置真特殊。”
夏寒风扯嘴强笑。
长在人身上的东西,如何与死物相提并论。玉笏的说法,只能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孩儿而已。
“……姜儿!”
苏姜是有点慌的,她连忙起身,试图用手掩盖住自己的脸。
夏寒风亦是偏了偏脑袋,不让她看清自己的神色。
“我,我走了。”
苏姜猛地转头,拎着裙子就跑。
独留夏寒风坐在斑驳陆离的树影里,神情怔怔,一只手悬于半空。
周围笑啊闹的声音,仿佛隔着千里万里,再也听不真切。
他的心,犹如被风吹起的蒲公英,不知去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