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话 沈氏邀陆川~
沈氏从炉上提起滚烫茶壶,将冒着白雾的热茶倒入茶盏。
她递过来,片刻才继续道:“大夫说是受了惊吓,昨晚喝了药睡到现在还没起呢。”
“恕我冒昧。在寺庙,觅儿可是发生了什么?”
她言语真挚,可陆川却没什么心情:“夫人此话怎讲?”
他这位置,与官员多一分牵扯,在圣前便多一分猜忌,能做帝王爪牙,缘由之一便是他这人从不与人私交,昨日白觅所求也不能例外。
沈氏没想明白过来这一层,她迟疑了片晌,继续说道:“请陆大人来,除了想要当面答谢,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夫人请讲。”
接下来的话于她而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撕破了假面,言语有些激切地道:“觅儿尚未及笄,若失踪一事传出去必然会损害她名声,还望陆大人不将此事计前嫌保密,勿要与任何人提起!”
“再则,陆大人也不必隐瞒。我已听山中之人说了,她被反贼掳走两个时辰,这期间发生过什么想必你我都一清二楚。”
她一说白觅未及笄,二又不得不请人守密,三却说起那些无中生有的话。
面上看似心中惭愧难言,已算是放下了面子在恳求他。
但这些话听在陆川耳里,像是一种对女子的折辱。他拧紧眉心看着沈氏,显然不敢信她会大放阙词。
沈溪玉见他变了神色,不得已再次出声相求:“陆大人,觅儿是不是被人给…”
“够了!”陆川面色冷硬地打断她:“夫人不觉得可笑吗?你当我陆某是供人戏耍嘲笑的玩意儿吗?亦或者是觉得觅儿妹妹就是个邋遢货,只是供你消遣的工具?”
“还望夫人以后说话谨言慎行。”他说罢不再多言,沉着脸色径直转身离去。
沈溪玉恼怒,手指甲抠住案几发出一些刺耳的声响。
这傻子凭什么被人护着,她凭什么?
自己女儿长得也是娇艳欲滴,为何就无人看中,本来是要嫁入瀚王府做正妃。
结果夏帝临时改了婚约,连个侧妃都没给,竟是让白芝香进门做侍妾。
这对女子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白觅这傻贱坯子,为何就那么讨人喜。奉尘王,御史陆川,即将入曹决的齐辰旭,为什么全都绕着她转。
沈溪玉伸手打翻那一壶滚烫的水,指尖被汤出了水泡也没感觉到疼痛。
她心里的恨,比起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若不是白青山当年带着他夫君出征,她何以落得个寡妇的名声。
该死的应该是白青山和他的孩子们。
…
沈溪玉与陆川相谈之事白觅并不知情,她醒来时已经是两天以后。
青儿替她披了件雪白的薄衣,一双浅碧色绣鞋自裙下露出个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怀里还放着个手炉。
雨声滴滴答答。
青儿的声音压得低,付青霜听不太清她在说什么。
说了一会儿,雨忽然弱了下去,白觅小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了?”
青儿顿了顿,大声问道:“小姐,你又听不见了?”
她压根没注意到这低弱的雨声,笃定又开始继续方才的话:“小姐,我说奉尘王当时在和他的随从聊青楼的姑娘,还说和那姑娘如何如何过呢。”
白觅听罢蹙起眉心,将信将疑地抬眸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
“这死变态…”
还说这辈子只有我,大骗子。
身后的付青霜听见这话,撩起眼皮凉凉看了青儿的背影一眼。
及至正午,煎好的汤药送到了白觅面前。她懒懒躺着,闻也不愿意闻,看见那黑糊糊的玩意儿就皱眉:“他就没有不苦的药方子么?”
霍震远因为这几日焦头烂额,心情不爽,故意弄了些苦口良药。
白觅被蒙在鼓里,左右没有办法,只能勉强拿勺子舀了喝。
喝一口,想吐。
喝两口,骂人。
她把这一切全都怪在了狗男人身上。
她翻来覆去地在心里骂,倒是没想过齐巳为何会去苍蒲寺。
好不容易喝完大半碗苦得要命的药汤,白觅眼睛都是红的,睫毛根泛着湿气。
她拈了最甜的蜜饯往嘴里送,还没吃呢,青儿和付青霜就进来了。
白觅倚在床边,仰望着付青霜鼓鼓囊囊的臂膀,以及坚毅冷漠的脸,连蜜饯都忘吃了。
穿着打扮看似和十三一样,但又不一样…
看起来同样有力气,感觉随随便便就能掐死个人。
她赤脚下床,忍不住捏付青霜的胳膊和腰,以及坚硬得几乎无起伏的胸脯。
付青霜被捏得很不自在,刚想避一避,转眼瞥见案头的药碗。
暗卫自小经历严格训练,五感敏锐。
她轻易嗅到了某些药物的味道,眼神发冷:“主子喝的是什么?”
白觅正环着她的腰摸背肌,闻言一愣,笑嘻嘻道:“霍大方给开的补气血的药…”
补气血?
白觅自己检查过,确实是一些良药。
付青霜默然,片刻之后,手指捏得嘎嘣响。
“他在哪?”
“他才走,应该还在院子罢?”白觅目光探寻。
“怎么了?”
付青霜摇头,只称自己来了西院,需要掌握所有人的情况,以便更好地保护主子。大夫身份特殊,所以她想看看是否可靠。
于是白觅又把霍震远传唤过来。
披着灰袍的大夫与藏匿身份的暗卫四目相对,谁也没表现出异常。
只是这天晚上,夜风猎猎,有人被拎出侯府揍了个哭爹喊娘。
“我只是发泄发泄心中不满,哎唷,别打了…”
到最后,被膝盖压着打的霍震远举手求饶,他身怀武艺是不错,可面对的却是齐巳手下一等一的杀手。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了。
“你信我呀,我就是掺了点儿黄连……哎唷…”
“吃黄连也是有好处……啊啊啊!!”
付青霜一拳揍下去,终结了他的控诉。
“爷命我护着王妃,你倒好,竟敢在我眼皮子下耍小聪明。”
她搬出齐巳的命令,认真刻板。
“再敢欺负主子,小心我废了你。”
霍震远两眼无神,干脆躺平里地上。他被揍的脸都肿了,白得像纸一样的皮肤隐约起了褶皱,好似人皮面具一般没扣正位置。
“我不敢了不敢了…”
“你,你可别和爷说啊。”
他拿袖子盖了脸。想起后院狗窝里被铁链锁着的乞丐,霍震远笑了。
有意思,多有意思啊。每天都能窥见白觅的真实。
她究竟是什么样的?
装疯卖傻,装柔造作。还是心狠手辣,藐视性命?
她身体里的毒是什么?她想做什么?又想得到些什么?
真的,霍震远真的很想再知道一些,再看一些,再听一些。
人世百态,须弥一芥。
无论是隐忍的奉尘王,还是装疯卖傻的侯府嫡女。都让人觉得有趣,觉得热闹,觉得疯狂。
他渴望旁观这一切,他乐意赏玩这百态。
所以,他宁可沉浸于医者的扮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