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话 捡到一只狗~
踏青结束,苏姜就一直红着脸不说话。
白觅记事起,就认识她。
都是樊城贵女,彼此差不了几岁,父母赴宴聚会的时候,小孩子们自然会凑到一起玩。
谁是谁家的,叫什么名字,简单介绍一下就能牵手抱抱喊姊妹。
印象中,苏姜总是打扮得很素淡,像个干干净净的小仙子。
白觅向来对长得好的男女比较宽容,被苏姜示好,拿零嘴儿笼络笼络,就成了闺蜜。
这没什么奇怪的。大家都喜欢和苏家的人做朋友,风雅,有趣,不招麻烦。
苏姜不会利用白觅,而且很擅长照顾人,总能哄得她开开心心。
有时候白觅自己闹脾气了,躲在家里不出门,大哥还会逗她:“不找你的好闺蜜玩吗?”
有了齐辰旭以后,两人的来往就少了。不过,寻常聚会,还是亲亲热热,气氛和谐。
直到侯府订婚后,白觅逐渐远离一切热闹场合。
前世白觅一直为此感到后悔。
好不容易有了重活的机会,能赶在事态不可挽回之前,与苏姜以及其他人重修旧好,这是近期最值得高兴的事了。
然而自己这闺蜜今日好像变了。
打小就认识,一起玩耍一起睡觉,给自己梳头,陪自己选衣裳。月事来了不舒服,还帮着揉肚子换裙子。
回程的路上,白觅一直反复思考。
方才好像见有男子出现在河边。
青儿在旁边看得好笑,不知道小主人为何一直发呆。
她问:“小姐,你怎么了?”
“你闭嘴,我在想事情的时候别吭声。”
白觅都快想出点眉目来,结果被她那么一插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青儿不敢吱声,撅着嘴继续看小主人发呆。
苏姜回去路上,车身猛地歪了方向,马儿嘶鸣。她没坐稳,半边身子撞在车壁,胳膊生疼。
这下好了,原本只是烦躁,现在多了委屈。
她鼻子一酸,眼睛立刻雾蒙蒙的。
刚要发作,外头护送的丫鬟过来解释:“小姐,突然窜出来一只小狗。马儿惊了。”
狗?
苏姜掀了帘子就往下走,边走边放狠话:“找到狗主人,叫他赔钱。”
说着,她看见了车驾底下蜷缩发抖的小奶狗。毛很长,结成一绺一绺的,色泽暗淡,蓬松的大尾巴沾着猩红的泥水。
走近几步,这狗子居然仰起脑袋,冲她发出呜咽般的叫声。一双漂亮的眼睛,透出几分恐惧的仓皇。
“它怎么了?”
苏姜放轻了声调:“你把它抱过来我看看。”
丫鬟弯腰,动作利索地捏住狗的后颈皮,轻轻松松拎了起来。
长毛狗抖得厉害,尾巴夹在股间,四肢微微蜷着。
它的下巴糊满了黑红色的血泥。毛发凌乱地黏着肢体,露出肿胀溃烂的皮肉。
苏姜突然觉得全身很疼。
这狗被人拔了牙,狗腿都被人活生生砍掉了一截。
霞光覆街,车马辚辚。
身着绛红官袍的青年微微阖目,手肘抵着车窗,指尖轻轻按揉玉白的额角。
车内有矮几,上置玉壶碧盏,茶香袅袅,然而无人享受这闲适意趣。
跪坐在矮几对面的中年官员神情沉重,说话声也带着挥之不散的忧愁。
“……今日朝议,圣上的气色越发差了……边关急缺军备的奏疏递了半月,现在还没有批复,阴山、乌和、长陵各郡的赋税账目也需陛下过目定夺……我定不是最着急的,但他们着急,全都要来质问我,催促我,我个大司农看似风光,如何有这天大的权力,越过陛下做事?左相或许也听说了,昨日大将军府的陈校尉,直接堵我家门口,指着我的鼻子骂蠹虫!真是……真是丢尽颜面……”
夏寒风微不可查地笑了笑,道:“大司农身负重职,难处自然也要多些。”
“都有难处,都有难处呵……”大司农摇头,眉心皱得更紧了。
“我不敢妄自揣测圣心,但……圣上沉迷丹药,搁置政事,圣体日渐虚弱……近日唯一上心处理的,也就是曹侯的案子了……何不杀了蛊惑陛下的道士?我等臣子可联名上书,请求处刑这坑蒙拐骗的妖道……”
夏寒风纠正:“不是妖道,圣上登基那年,便将此人奉为国师。”
“这种祸害如何能称作国师!”大司农愤愤地,忍了又忍,道:“罢了,方才都是气话,若是能杀,左相也不会容忍妖道至今。且说边关军备和各郡赋税的问题……圣上心力不足,却也不愿放权于丞相太尉……这可如何是好?”
车驾过桥,带着水草腥气的暖风掠进车舆。小贩的叫卖呼喊,稚童的哭泣叫嚷,妇人们的嬉笑,年轻士子的吟诵声……
全都扑到夏寒风的面庞。
他转头,望向车外的热闹繁华。金红的霞色染亮清冷的眼,驱散了一身孤寂。
“寻着合适的时机,我会奏请圣上,让太子代理朝政,我协同监督。此事急不得,否则适得其反。”
大司农欲言又止,深深叹气。
“劳烦大司农再等待数日。若是遇着难处,可拜访陆复之。”夏寒风视线放远,落在长街远处。
他看见了苏府的车驾斜在路边,面容清秀的少女不大高兴地抱着一只脏兮兮的狗,正和身边的丫鬟说着什么。
她今日穿了身肉桂色襦裙,腰间长青玉摇来晃去,很是新鲜可爱。
“大司农可知,世间什么最贵?”
夏寒风突兀发问。
大司农愣了愣,一时张口无言。
“是太平。”
夏寒风收回目光。车驾拐弯,窗外风景变幻至河边那一抹出淤泥而不染的景色。
“是啊,惟愿太平而已。”
当晚,白觅跑去苏姜家中想问个究竟,结果一进门就看到闺蜜哭哭啼啼。
她疑惑,看着案几上的小狗才明白过来。
苏姜说大夫治不了,这狗子恐怕活不过今晚,白觅这时候就想起来霍震远。
于是,她就带着狗子回了府,连自己去苏府做什么都给忘了。
霍震远动作利索地给狗喂了药,清洗伤口,敷膏包扎。
“不是什么严重的伤。”见白觅眼巴巴地等,他又解释。
“趾骨被砍了一截,以后指甲怕是长不出来了,但是能站能走。跑啊跳的,就别想了,如果恢复得不好,恐怕会变成跛子。”
白觅差点被气到:“这还叫不严重?”
霍震远挑眉。
“小姐心善。”
他的语气仿佛嘲讽,但是又带着点儿戏谑。
“命贱的人,每年不知死多少个,如果去乱葬岗瞧一瞧,指不定还能遇上半死不活的,肚子都给剖开了,里面的东西流了一地,人还喘气儿,能说话。至于小猫小狗,被车碾死的,被人打烂的,多了去了。相较起来,这猫倒是好运气,只被砍了趾骨……”
白觅听着不舒服,黛眉拧成一团。
“这如何能叫做好运气呢?”
“当然是好运气。”
霍震远指了指桌上是狗;“你看它脾气温驯。想是哪户人家养着的,嫌弃它咬人,所以就断了它趾,拔了它的牙。如此一来,待伤势痊愈,这狗便安静倦懒,不会伤人,也无法抓挠任何东西了。”
一些富贵人家,偏爱如此行事。
青儿在旁听得难受,开口补充:“这小东西胡跑乱奔,险些惊了苏小姐的马。”
“那便是了。”霍震远拿了帕子擦手。
“大概是断趾的时候过于惊慌,逃了出来,又找不见家,伤势无法得到妥善处理。看样子已经拖了几日,所以爪子瞧着吓人,消肿就好多了。”
白觅听着,抬手抚摸狗的尾巴。
它有气无力地躺在那里,皮毛乱七八糟,被人摸也没有多少反应,只晃了晃尾巴尖。
霍震远笑:“摸狗可不能直接摸尾巴啊。”
“你倒是什么都懂。”白觅白了他一眼。
“那你说说,该怎么照顾,才能把它养好?”
“养不好了。”
霍震远收了笑:“它这辈子只能如此了。”
屋内静悄悄的。
青儿去小厨房,嘱咐厨娘准备粥。付青霜依旧面无表情,站到门口守卫。
霍震远见白觅动作笨拙,眼睛眯了眯,终究凑过去,教她挠弄狗子的脑袋和下巴。
“这样它会很舒坦,也不会防着你。”
霍震远的嗓音似乎好听了许多。
白觅仰头。
这个角度,对方的脖颈线条一览无余。
样貌挺普通的大夫,脖子倒是好看,白皙的肌肤映出细细的青色经脉,喉结随话音上下滑动。
带着湿气的深棕长发披散肩背,发梢微微蜷起。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关系。有一瞬间,白觅瞥见,他那滴水的长发,闪过一丝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