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话 女尸藏床底~
女尸的面容扭曲,空洞的眼仍睁着,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血口。
没人知道这尸体是如何被弄进来的。
白觅感到背脊发凉,扶着青儿的胳膊站稳,不停地将目光投向那具尸体。
看到了地上折叠的纸条。
“拿起来看看…”
青儿的手也在颤抖,她鼓起勇气捡起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几行苍劲有力的墨字跃然纸上,宛如铁画银钩,力道似乎要穿透纸背。
——引路丫鬟交由白小姐处置。
落款是淮安寺香客…
一瞬间,那段模糊疼痛的记忆重新占据了白觅的脑海。
京城,齐宅。
少女们身着柔软长裙,在花园里玩耍,摘下泡桐花装饰头发和腰间,发出清脆的笑声。
她们围绕着亭子追逐,或手持写有诗句的纸,吟诵着。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哎呀,六姑娘还未及笄,竟写起相思的诗了。”
“相思?相思何人?你倒是快说呀…
“还能有谁,当然是我们家傻妹妹日日盼夜夜想的陆川,陆大人….”
一阵笑闹。
有人笑得面颊微红,身体倾斜在姊妹的怀里,气喘吁吁地望着远处花荫下席地而坐的年轻人。
“三哥,听爷爷说,白家姐姐回来了,你见着人了吗?”
被称作三哥的年轻男子尚未答话,另一个姑娘掩着嘴笑起来:“肯定见到了,白姐姐出门一年,肯定很想三哥对不对?”
“说不定今日又要杀到咱家来了…”
“她的憨傻时好时坏,也只有三哥能哄得好。”
坐在花下的人摇摇头,清隽的面容被玫粉色的泡桐花遮掩大半。
他正在重新做纸鸢,修长的手指圈圈绕绕,动作优雅而自然。
“觅儿闹脾气了,她怪我这一年都未去寻她,这次竟气地拿簪子扎我…”
他的嗓音温润平和,手肘处的伤早已包扎好,掩在衣袍里旁人无法瞧见。
周围的打闹声不自觉低下来。
最小的六娘终于夺回了自己写的诗,问:“我没听错吧三哥?白姐姐平日里傻乎乎的,不可能做出这般事的呀。”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三哥再去找找她,多哄哄她,不出一日定会好。”
“不必。”他依旧很耐心地解释着,垂眸专心绘图:“等她想我了,自然会来寻我。”
捏着相思诗的六娘哦了一声:“三哥,你肯定也很思念白姐姐的对吗?”
少女们嬉闹着,推推搡搡,捏着她的脸颊开着玩笑。
在欢快的氛围中,花下的人举起自己制作的纸鸢,斑驳日光透过,落在他温和微凉的眼眸里。
静侯府。
青儿不识字,问:“小姐,这上面写的什么呀?”
白觅未答,将纸条捏成团,谕道:“你见过这人吗?”
青儿不解小姐为何不声张,惊恐至极,强迫自己去看地上的尸骸。
看了半晌,渐有所悟:“好像是咱府里的丫鬟!”
“初来时,好像在大婶母院中跪拜,说什么家道中落,求大婶母收养...”
白觅沉思,静视女尸。
陌生男子以智稳住局面,避免了夜闹“捉奸”。时隔一年,竟把引路丫鬟的尸首送来,让她处置。
侯府内院不是闲人随随便便能进入的,可到现在也没听见有什么捉人的动静。
寺院客房陈设雅致,檀香贵重,男人发蓄养的甚好,僧人隐瞒他的存在,能轻松将女尸送入侯府。
种种迹象,证明这人身份非比寻常,行事邪门霸道。
极有可能就是陆川。
他爱笑,多情又温和,然而白觅知道,这人只是笑里藏刀罢了。
明夏一九年十月一日。御史中丞陆川以确凿证据,弹劾大司农及治下十六人贪污国库,夏帝闻之大怒。
按律,犯事者皆斩,全族流放。
此案震惊朝野,十月十二日,行刑场上血腥味充斥,令人掩鼻。
当日,白觅催促仆人带她出城郊游,以避开这恐怖的气氛。
而陆川御史,骑马自街头行来,锦衣华袍,面色淡然,眼尾却带一点血染的红。
他正是此案的监刑官,当是白觅还给他取了个外号,笑面虎。
如今,尸体被丢在这,该如何是好?
白觅深思熟虑,命青儿磨墨摆纸,对尸体勾勒肖像。
她绘画之技虽不佳,但仍勉强能辨认出五官特征。
画作完成,她又亲自检查女尸的衣裙鞋袜,摸索良久,未发现什么。
最后,她决定将尸体藏于床下。
青儿吓得傻了,帮着小主人将尸体拖到床底时,牙齿都在打架。
“切记,这几天不要让任何人进我的屋子。”白觅声音很虚,但面色还行。
她抱着软枕爬到外间小榻:“青儿,我害怕……”
屋子里藏着个死人,能不害怕吗?
入夜,月挂天际。
青儿瞪大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榻上白觅,像是看怪物一般。
她没有爬上小榻,而是瑟缩在一旁,睁眼过了一夜。
而小主人呢,则是安详地躺在榻上,呼吸匀称。
翌日。
白觅唤来各院管事,手执名册查问。
午时,陆川遣人传讯,邀她在慧雅阁共品香茗。
慧雅阁乃樊城闻名遐迩的消遣胜地,能至此地进食茶水者,非富即贵。
白觅换上一袭月白色薄纱襦裙,随身带上数名丫鬟侍卫,迤逦出门。
陆川约定在慧雅阁楼上的雅间相会
她心绪繁杂,拾级而上,竟没有留意周围。行至拐角,几个男子正面相逢。
白觅行走匆匆,未及防范,径直撞上其中一个。这一撞,鼻端口腔尽是清冽微苦的气息,夹杂着一丝墨香。
“姑娘没事吧?”
白觅蓦地回首,仰面看去,对方的姿容映入眼帘。
她欲言又止。
面前的青年犹如谪仙,双目深含意蕴。
他身着宽大的衣带,黑发仅以绸带随意系住,眸光却毫无情感波动。
让人忍不住想起雨中的青山,冬日的雪,寒冷的夜以及高悬的明月。
白觅愣住,直到对方眉心紧锁,疑惑不解,才惊觉过来手提裙摆急匆匆向楼上跑去。
有人轻声浅笑,打趣那男子:“夏清,你是不是又吓到小姑娘了?所以说啊,你就不该老摆着这张臭脸,多笑笑吧。说不定哪天就走桃花运了呢…”
白觅匆匆寻得陆川的雅间,入门而关。
随行的丫鬟侍卫未能跟上,只能停在外面等候。
陆川拿着茶盏的手一顿,见状戏谑道:“觅儿妹妹这举动,不怕被人误会是与我偷情吗?”
言未毕,白觅上前几步一个大耳瓜子扇过去,打的他脸庞微偏。
陆川本笑容满面,此时只觉颊上火辣辣然。
其实也没有多疼。
但他整个人都失了温度,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仿佛白觅的一巴掌,打碎了他的面具,也碾碎了他隐晦不可知的心思。
他揉了揉面,蹙眉问:“觅儿。我哪里得罪了你?”
白觅长长短短地呼吸着,平复内心的情绪。
“你说话之前就没想过哪个字会得罪人吗?”她的声音闷闷的。
回想起方才碰到的人,胸口一阵压抑。
陆川左脸颊已是一片红,听到这句正儿八经的话,又是一愣。
“我自认为恪守本分,从未逾矩行为。倒是你装疯卖傻几次想杀我。为何?”
白觅气得继续想扇他,这人脸皮可真厚。她咬牙切齿:“一年前,淮安寺东厢房,记起来了吗?”
闻言,陆川眸子无辜地颤了颤,疑惑道:“一年前?淮安寺东厢房?什么意思?”
白觅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他这个模样。
他总是笑着,看似不羁,实则给自己蒙了一层不可见的屏障。
谁也无法触碰此人真实的内里。
看了一会儿也不像是假的,白觅就更好奇了,问道:“那你手背上的伤如何来的?”
陆川便随着她的话弯了弯唇,卷起袖子。
“你说这伤吗?半年前抓贼的时候不小心被斧劈了。当时你父亲也在场。”
他垂着一双桃花眼,看着她,目光又开始深起来。
“觅儿妹妹,我和阿碌虽是挚友,但你对他的不满,也没必要发泄到我身上罢?”
声音缱绻轻柔,不知能蛊惑多少无知少女。
然,白觅心绪不佳,听了毫无波澜。
“对不住。陆哥哥,往后觅儿不会了。”她转身开门就逃。
陆川挺直背脊,沉默看着她离开的身影。
白觅出门后,一直嘀嘀咕咕。
“天啊。”
把陆川当成了那畜生,还差点毒死了他。废了大把的劲,结果发现是个乌龙。
往后再见,该如何让他相信自己是无意毒害他的呢。
那人手背上的,并非是斧伤,而是刀伤。虽说记忆短缺,但她也能想起一些细枝末节。
比如柔顺的墨发,模糊的俊朗轮廓,还有那完美的身材比例。
她差点就杀错人了,而且还是个身为朝廷命官的好友。